導讀
人體自有大樂
我常常自問,有沒有一種方式可以讓人永恆喜樂?而這種作法卻不需要依賴外在刺激。當然,像我這樣喜歡美食、愛欣賞美的人事物的「凡人」,絕對不否認感官刺激所帶來的短暫美好。但一個人經驗了許多大小事情後,再怎麼遲鈍的人也應該有一些醒覺與反思。甜點、雞排、奶茶再這麼好吃,也只在初嘗的那幾分鐘,太多了反而會膩;男女雙方再怎麼火熱相愛,激情過後,也就消散,剩下就是要面對相處的問題;線上遊戲、開心農場再怎麼好玩,玩到最後也只是一種「慣性」,渾然不知意義,過量只會讓眼睛壞掉,甚至中風等。
作者艾雅引用佛陀作的比喻,感官的貪欲如負債一般,我們欠了感官接觸的債,於是不停的還,又不斷的舉債。除非我們了解追求感官欲望的滿足就像「以債還債」,否則這樣的追求會成為我們唯一在意的事。一旦得不到所想要的,或是它不持久,我們就會不快樂,甚至會抱怨某事或他人。追求感官的滿足是不切實際的,因為我們沒有能力保留感官所接觸的東西,無論是景物、聲音、氣味、味道或念頭,都是生滅不已的,這種滿足要依靠外境產生,而在生滅過程中,我們根本沒有能力去改變它。
在這譬喻裡,負債的人總想還債,意指我們經常要為追求愉快的感官接觸而憂心。一旦我們了解這種追求是沒有必要的,這就像還清債務一樣,我們不再欠感官的債,無債一身輕。正如佛陀所說的,這才是值得高興的事。知道我們不再追求感官欲望,這種覺悟會帶來很大的安全感和獨立感。
如我之前所說,凡人總喜歡追求感官刺激,這難以避免的。那是在我們沒有選擇的狀況下,也可以說我們沒有嚐過另一種更美好的喜樂,所以依然故我。佛陀曾經是個尊貴富足的王子,他享有世界上九成九以上的人,夢寐以求的奢華生活。凡人所期望的奇珍異寶、伴侶如雲、名利雙收,不用工作,不被責罵等,佛陀都經歷了。為什麼他要選擇離開呢?難道佛陀有自虐狂?還是神經接錯線了?後來事實證明,佛陀是最有智慧的人,他不選擇裹著毒藥的糖果,不願意先小甘,後大苦。
無論是現在養生最流行的人體自癒力,或是本書講的喜樂系統,都是千年前被流傳的東西。只是很多人不相信,直到瞭解西藥不但只有治標還會有副作用,人們才才開始重視祖宗智慧。曾經,佛陀以一個經驗豐富的過來人告訴我們,人體有一套喜樂系統,它造就的幸福感遠超出其他,而且你可以自己啟動,不必到處去「巴結」他人事物。現在,這本書應世而出,我覺得也正是時候。
閱讀禪修書籍多年,對書中提到的重點《布吒婆羅經》不怎麼熟。當我在閱讀這本書時,才赫然發現,這簡直就是佛陀時代的「菩提道次第」精要論。也多虧艾雅法師以《布吒婆羅經》,這部有系統,指導禪修的經典為主要架構,為大眾解說喜樂系統的全貌。讓我有機會認識這珍寶經典。
本書前二章主要在談論六個要點觀念,首先是(1)布吒婆羅詢問佛陀「意識的極致」是什麼?也是本書談的目標之一;(2)知道並執行什麼該做與不該做;(3)守護感官之門;(4)保持正念覺知;(5)擁有正知的判斷力;完成前五個作為後,會產生「知足」進而引發「常樂」,在這樣的基礎上,才能將習慣性向外的注意力轉向內在,開始探索「意識的極致」。
為什麼要如此呢?除了本書說明外,我曾經在某書上看到一個生動比喻,做了一些修改分享給大家:我們的心好比是一台果菜機,感官是插頭,與外境接觸會產生電流,保險絲是戒律。而果菜機內放的水是意識,其他物品就像是意識內的一切惡念,如貪、嗔等固狀、稠狀物。當心靜止的時候,較重稠狀物會自己沈澱,因此比較容易看到內容物。如果一旦有電流(感官接觸)通過的話,東西就會開始被攪拌。在沒有過高電壓破壞機器狀態下,保險絲是不會阻斷電流。
當裡面的東西不斷被攪拌,就越難清楚裡面的東西是啥。換句話說,感官之門沒有被守住,我們意識中的妄念透過持續撞擊分裂,會越來越多,完全靜不下來。如果我們選擇在電線上加裝一個自動斷電器,一旦有電源通過,雖然果菜機會動一下,但會馬上斷電。所以內容物並不會太混亂不清。
因為我們常常以債養債,用債還債,一旦管控感官並且有正念正知後,會有一段時間不習慣,偶而錯以為我們變窮了。但請別擔心,先要慢慢習慣,要縮小食量總得先撐過一段飢餓期。且黎明前的夜晚是最黑暗的。
如果我們具備前兩章說的能力,面對第三章提到的五大障礙就更容易了。當然這五大障礙會糾纏我們的最終,直到破了自我概念,證得「阿羅漢」為止。在此之前,我們心水都是有所污染的。從《相應部》的經典知道:加入「貪」成份的水就像是彩色顏料染汙的水;加入「嗔」成份的水就像是沸騰冒泡的水;加入「昏沉」成份的水就像是水藻與黏液覆蓋的水;加入「掉舉」(燥動不安)成份的水就像是受到風擾動吹皺的水;加入「疑」成份的水就像是混著泥巴的水。沒有這些成份,自然我們「眾生心水淨(靜),菩提影現中」。
我們這一生有時誤交一些損友,這些酒肉朋友總是誘惑我們回到過去那奢華的生活。在沙門果經裡面也有比喻:貪慾會讓我們成為負債的人;嗔恨會讓我們成為病人;昏沉怠惰會讓我們成為囚牢;掉舉擔憂會讓我們成為奴隸;而疑惑會讓我們成為迷途上的羔羊。為了不讓我們的珍貴資源一點一滴被耗盡,而且要發掘原本我們最偉大的寶藏,我們必須「專心致志」啟動內在喜樂系統,開採源源不絕的喜樂能源。過程中,步步遠離五位損友,直到獲得照見真實的「智劍」(見),徹底斬斷惡源,才是真正一勞永逸。
在此進入第四章之前,我們對「禪定」有一個初步的大概念,或許有助於更快之後的內容。禪定又稱為禪那、定。而「定」可以分為「世間定」與「出世間定」。世間定是三界內的善心聚集一境,包含鄰近真正禪定的「近行定」與心完全專一、無有散亂的「安止定」,屬於「止禪禪那」。另外,出世間定是證果後的聖者之禪定,由「剎那定」引發,所以又稱為「內觀禪那」。定的特點就是不散亂,功用就是消除散亂,而「樂」是定的近因。
事實上,當我們制止負債繼續,便是開創事業的契機。而在打拼之時,我們總是要有愉悅的動機,才能鼓勵我們在這辛苦路上向前。心清淨到一定程度,我們脫離欲界之限,進入色界初禪,那時會產生「離生喜樂」。就好比我們賺到人生第一桶金般,欣喜若狂的程度大概可想而知。過來人說:這種喜樂比性愛還要好,並且持久,沒有副作用。不用擔心過度縱慾傷害身心,而且還會修復身心,消除疲勞。這也是一些西方科學家在測驗腦波的快樂指數,非常關心的領域。
當然,到達最終目的地,大概要經此八個階段。所以有個名詞相信大家挺熟的:「四禪八定」,八定的前四定其實就是色界四禪。書中會講得很清楚,大家可以慢慢品味。
而在此禪定是否為證悟的必要?會不會引起貪著,反而止步不前。有些教導內觀的老師其實認為禪定會引發執著,所以只教導「純觀」。其實這種爭論其來有自,也有很多人提出不同見解,有認為必要,有認為不必。因為佛陀有提到「俱解脫」聖者與「慧解脫」聖者。「俱解脫」是心、慧都解脫了,圓滿具足四禪八定者,之後在修持內觀而證得解脫,而且具有神通力;而「慧解脫」是直接透過純觀而成就,或只證到四禪者。
艾雅在本書指出禪那是解脫必要的成份,換言之,若不能掌握禪那,就不能證得「滅盡定」。並且與佛陀立場一致,要大家放心,修習禪定只會讓人更傾向解脫,其中的那超出欲望的大樂是我們偉大的動力。而定的目的是要開發智慧,所以同時也要觀察禪悅的無常性。《洞見最真實的自己》中紀錄,教「純觀」的焦諦卡禪師曾經被學生問到類似問題,禪師也說如果有禪定基礎,那就更容易洞見生滅。著名的馬哈希禪師也指出要成就三果以上,必須修持完滿的禪定。
從經典引證來看,禪定是必要的這點,似乎有較多的經藏支持。或許是當初集結經典的五百位大阿羅漢都是俱解脫者,所流傳的自然是最完整的方式。就筆者所知,「定」中是專心一致,不可能生起觀察分析的思維。所以我們常說的「止觀雙運」,是先入安止定,安穩寧靜心緒,後出定,利用定之餘力(一說此時為剎那定),以禪定中現象為目標,進行觀察分析,也就是修慧。若是心緒開始受到細微五蓋影響,則必須保持覺知,或者再入定。所謂「雙運」,就是透過止(定)與觀(慧)兩種作為不斷交互作用,直到最後融為一體。
當然在近代的成就者阿姜念等大師,是透過剎那定,進行純觀,依然也獲得相當成就。而經典記載有些弟子透過佛陀點化,瞬間證悟初果。這樣的理據告知我們,每個人成就的方式不一樣,有的人慧根特別強,他喜歡直觀,不愛修太深的定;而有的人一定要先定下來,才能修觀。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都必須有一定程度的寧靜心境,才有辦法產生洞察力,也就是「觀」。而艾雅要告知我們的重點是不要去否定禪定,因為最完善的解脫道是有禪定在其中的。
在觀察分析之時,我們要關注正確的問題,並且清楚「自我觀」的實相。也只有先樹立正確的觀念,我們在觀察分析時才不會有誤會。佛陀希望我們將重心放在生命的解脫上,有些問題佛陀不討論。因為首先無益修行;再者沒有絕對確立的答案,端看看人經驗;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就是這些問題都是邪見,無論怎麼回答都非完滿的解答。有些人卻以為是佛陀回答不出,所以大肆嘲笑,實在是搞不清楚狀況。這些問題在證悟後都不是問題,換句話說,戴上墨鏡,怎麼看也看不到真正的顏色,要徹底知道,就把眼鏡拿下吧。
其中有個問題,在古印度,甚至可以說是所有生命都會想問的問題是「有我嗎?」或「沒有我嗎?」一個問題要被正確回答,前提必須是可以被驗證的,而且不會各說各話,自由心證。反過來,如果這問題前提是無效的,或者無法被驗證對或錯,那麼這問題的答案是對或錯,有或無都是不適當。所以說,「自我」這概念不是一個有效、可驗證的概念。怎麼說呢?
第一,「自我」的存在必須是「自我為實體」。但從書上或自己去觀察,人乃由四大五蘊構成,組合而成的東西不可能是實體。第二,「自我」的存在必須是「自我是永恆不滅的」。第三,「自我」的存在必須是「自我是可以被完全掌控的」。其實仔細去想想,這些條件實在是很難成立,自我比較像是假設出來的。這些知識份子或心外求法的修行人常常持著一些自我存在的理論,想與佛陀辯駁。大體上不外乎是(1)「粗我」-假設身體是自我,執著「色為我」;(2)「意所成我」-假設心智是自我,執著「受、想、行為我」;(3)「無形之我」-假設意識是自我,執著「識為我」。
針對以上「我」的這部份,在書中佛陀與艾雅有精彩的譬喻與解說,這裡就不贅述了。
這時候有些知識份子或佛教徒或許會問:佛教都說有輪迴,那誰在輪迴?如艾雅在第一章提到,佛陀的教法分為兩個層次:一是相對層次的真理,又稱為「世俗諦」;一是絕對層次的真理,又稱為「勝義諦」或真諦。「無我」是站在真諦層次去看的,而「有我」這概念是屬於相對層次。即使佛陀在說法時,也會用到「我」,如果在現象界不說我的話,聽法的學生一定會搞不清楚。而「輪迴」的理論也是相對層次教法,這個前提是建立在我們眾生還認同有我這概念。換言之,我們把自我假設鞏固了,認為有個東西可以去承受與享用。
輪迴給我們的印象就是,有個東西在循環著。《彌蘭王問經》中龍軍尊者以喻告訴彌蘭王:「譬如有人吃完芒果後,把果核種植,之後又成樹結果,如此無盡循環,這傳承會一直下去」。而在民間信仰的想像豐富下,就建構靈魂這觀念。事實上佛教不講靈魂,只說因意識生滅,讓我們錯以為他是會連續移動的。舉例來說,如果你看過外面霓虹燈廣告的招牌,一個方形的招牌,旁邊鑲著一顆顆小燈泡,當前一個燈泡熄滅,後一個燈泡亮起,這樣接續,我們視覺上會錯解為有個燈在跑。
當你有了假設的自我概念,勢必有個載體去承受。這也就是為何當阿羅漢破了我執之時,就不再受後有(也就是輪迴)。有了自我概念,透過業力的推動,我們前往投生成不同的生命樣態。前世與今生是有關係的,但不等同,好比龍軍尊者以喻告訴彌蘭王:「凌晨一點的蠟燭與凌晨四點的蠟燭火焰不能說是同一個東西,也不能說蠟燭是另一物。法的延續而有連結,一生一滅,連結起來似無前後,因此最後之識非同非異。」又或者「如果有人將甲燈火,點燃另一個乙燈火,這不能說是甲燈火就轉到乙燈火,也不能說這兩個火焰毫無關係。」另一個比喻是當童年老師教我們學詩的時候,我們也不能說老師把詩搬給我們,所以我們與老師腦中記憶的詩不能說是同一個,或毫無關係。
最後,這本書提到聖者系統的階位,以及從須陀洹、斯陀含、阿那含與阿羅漢分別如何消滅了哪些煩惱。其實會發現即使在聖者系統中第一階(初果)聖人須陀洹,都還有愛吃美食、看電影的慾望,也會有討厭等情緒,只是相當輕微,輕微到不會為他招來災禍。只有證得阿羅漢才能徹底斷盡煩惱。
有些人會質疑說:不是聖者嗎?為什麼還會這樣有脾氣、貪吃?我想說的是「不要強迫修行者成為你理想的化身」很多人都喜歡雞蛋裡挑骨頭,反而耽擱自己的修行。就好像是一個人從垃圾堆逃出來了,他身上一定還殘留一些臭味,但至少他已經逃出來了,剩下的是時間問題。如艾雅所說,初果之人會一直精進,不會停滯原地。
另外,有些偏激分子受到文獻的影響,認為阿羅漢是小乘行者,常常貶低小乘來凸顯大乘。我建議不要有這樣的心態,在四果階位的聖者系統裡,其實指的是破除煩惱的程度。如果為了凸顯自己的信仰來轉移焦點,樹立阿羅漢為標靶來攻擊,這樣不太好,甚至是帶有我慢。小乘行者好比是我們研究人員,先完成研究再來教學;大乘行者是教學研究並進,服務學習,學習服務。對此兩者,我們都應讚嘆,值得學習。
看完這本書之後,會感覺他是一本完整的深層禪修地圖,這地圖對我們探索生命極有幫助。然而,當我們要正式禪修時,最後還是找一位合格、有經驗的老師指導。地圖不是真正的領域所在,我們還是要親自走一趟,才能知道箇中滋味。
如果您想更瞭解「慧解脫」的作法,或是想要走「純觀」路線的行者。那我會建議您閱讀《洞見最真實的自己》。這本書詳盡交代「觀」的部份,而且易讀好懂。
馬克思.艾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