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迷宮

有種冰冷的水散發出的氣味。
是乾淨的水和污濁的水混在一起的複雜味道。那道水靜靜流淌的聲音不絕於耳。不新鮮的空氣鬱積，散出一股不知是發霉，或是塵埃，或是泥土的強烈氣味。
木村康一正在一道漆黑的狹長下水道裡。有如置身於冰庫般的寒意讓他呼出的氣息冒著白煙，但由於濃密的黑暗包圍他，他對此毫不知情。
下水道約有兩公尺寬，其中一半是水路，另一半是通道。通道頂端高度大約有一米八。牆上的灰泥彷彿是隨意塗抹於地下道中。經年累月的溼氣，讓牆壁片片斑駁損壞，而其粗糙的表面更沾附了黴菌和灰塵，營造出一種異樣又詭異的情境。
走在前面的兩人拿著手電筒，照亮腳下的道路。手電筒散發出來的微弱光線無聲地掃過地板和牆壁，也將周遭的情況映入木村眼底。從圓形光暈逸出的朦朧光線中浮出的雙人身影，正如皮影戲般一明一滅地活動著。木村藉著這樣的情勢，以適當的距離尾隨其後。
兩人持續發出堅實的腳步聲，單調地在牆壁間迴響。回音刺激著木村的耳朵，令他飽受折磨。
右邊的水路比通道低一階，或許與路旁的水溝差不多，雖不曉得水有多深，但不時可見黑漉漉的水面上閃動著光芒，輝映著黑暗，簡直就像瀝青。
木村盡量不發出聲音地小心前進。他的腳雖因石板透過鞋底傳來的冰冷而麻痺，但如今他已不擔心那點。他彎低身子，將身體貼近牆壁，恍如做夢般地熱切追逐走在前方的人。
兩人的講話聲依稀可聞……
木村屏息地追在兩人身後，傾耳細聽。緊張感強烈地將他的胸口束緊，顫抖不時竄過身體，而這不僅是因為寒冷的緣故，自從來到這個地道後，他的心中便一直湧出難以言喻的不安與恐懼。而且從不久前，一股腐臭味開始鑽進他的鼻孔。那是一股讓人作噁的氣味，就像是將腐爛的毛皮和髒東西混合，甚至還愈來愈強烈。他難以忍耐地拿出手帕，掩住口鼻。
「呵呵呵呵呵……妳也真不夠意思，又躲到這種地方。早點告訴我，不就好了！妳還真是了不起，總是讓我吃驚！」
一個低沉、厚實的男聲傳來。那聲音下流、粗鄙，還帶著一股殘忍的意味。
「很棒的地方吧？我常常獨自到這裡享受散步的樂趣。只要在這麼安靜、昏暗的場所，心就會安定下來，情緒也能得到舒緩。」
低沉的女聲響起，那是富有魅力的聲音，但是不知怎地，有種令人不寒而慄的特質潛藏在那聲音深處。
「這個下水道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會有這東西？又是什麼來歷？」
「這附近的土地被稱為』排水地﹄，會湧出很豐沛的地下水。要排除地下水、將它們導向附近的小河，得靠這個下水道。我想大概是大正時代建造的。軍方可能打算設置大規模軍事設備，於是闢開這附近的雜木林，但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因而放棄，結果，只留下這座下水道。長年累月下來，已被所有人遺忘了吧！所以才會這麼陳舊。」
「難道都沒有人知道這裡嗎？」

「是的，直到現在，知道的人也只有你和我。」
「這麼說……上面那座古老洋房也是軍方建造的？」
「對啊！是以軍方的休息場所，或社交場地這類的名目而興建的。不過，軍人會在暗地裡將女人帶進那裡，似乎做了許多壞事，也曾拿來辦些低俗的狂歡酒宴等等。那時還是戰爭時代呢！你也知道，軍人嘛……都是些笨蛋、蠢材，所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那夥人打從一開始，就面對欲望的束縛，並試著掙脫。就和嬰兒沒什麼兩樣，一旦沒人看顧，不知會幹出什麼好事來！我不就是個很好的證據嗎？我之所以存在，就是那些傢伙使壞的後遺症。」
「的確是這樣。當我知道妳的真正身分時，連我也驚訝於那些傢伙的愚蠢程度呢！甚至還覺得妳的事情太驚人、太教人束手無策。嘿嘿嘿嘿嘿……」男子的笑聲帶著幾分卑屈，在這詭異的狀況下更顯得嘶啞。
「沒關係。只要你不背叛我，我不會做什麼的，因為你還有其他用處！」
兩人的聲音瞬間中斷。稍後，男子喘息著，以畏縮的聲音問：「即……即使是這樣，過了今天，這個下水道和上面的洋房應該捨棄不用了吧！這實在太浪費了！不是還能用上好幾回嗎？沒必要送給警方那些傢伙！若妳真的不再使用，可以給我嗎？以後到東京，就躲在這裡，做些不法勾當似乎也蠻有意思的……」
「呵呵呵……你覺得可惜嗎？像這樣的地方，日本可是有好幾個！」
「可能吧！妳總有很多祕密基地……」
「裡面還有更好的地方要讓你瞧瞧，請耐心等待。」
「我期待著……」
兩人的腳步聲稍微慢了下來，木村也跟著放慢腳步。前方往右呈直角彎曲，兩人在角落停了下來，手電筒反射在牆上的昏暗燈光隱約照出兩人的身影。
男子有副十分魁梧的身材，像職業摔角手一樣結實，頭快碰到頂端，西裝外還穿著厚外套。
女子將手電筒稍微拿高，男子的臉更鮮明了。他有著一頭亂髮，狹長的臉型帶有厚重感，粗眉配上一雙看似殘忍的眼睛，像印度人般突出的鼻樑與厚唇，在在都刻畫出一張異樣的容貌。在木村的想像中，這是鬼才會有的臉孔，而那醜惡的嘴角正為不知名的喜悅扭曲！
「喏，你想看的東西就在前面不遠處！」女子像要撩撥男子似地，以魅惑的聲音說，手同時指向前方。
「真的嗎？」
男子搖晃著寬闊肩膀說話的同時，手電筒也畫圈似地轉了轉。就在那瞬間，光圈微微捕捉到女子的身影。
女子穿著米黃襯衫，頭戴寬簷帽，戴著邊框兩側尖尖的太陽眼鏡。那張臉鼻樑挺立、輪廓深邃，塗抹在嘴上的鮮紅色口紅還油亮地閃著光輝。
『簡直就像剛吸過血的吸血鬼！』木村心想。
女子穿著短裙，被網襪包裹的雙腿更顯細長，也許是穿著高跟鞋的關係吧！不過，以女人來說，她算是相當修長。
「往這邊走吧！」
女子率先轉進轉角後，兩人便不見影蹤。光線被昏暗吞噬，所牽引的影子也溶入黑暗中。
木村連忙前進，不一會兒，便聽到男人屏息的聲音。
「哇！」

他們似乎又停下腳步。男子急促的氣息透過冰冷的空氣傳了過來。
「這……這真是……太厲害了！太了不起了！妳真是太厲害了！果然不愧是真正的惡魔！妳簡直就是惡魔本尊，是魔女中的魔女！惡魔指數達到頂點的魔王！我佩服！」男子極度亢奮。那情緒激昂的程度光聽聲音就能知道。
「呵呵呵呵呵……」女子很開心地笑了起來，「這還只是開始。請到裡面瞧瞧吧！」
兩人又繼續前進，但步調徐緩。
「這個讚！太棒了！了不起的藝術！真是……說不出的美，簡直無與倫比！」男子狂熱的聲音又傳來好幾次。那是一種聽似瘋狂的異常吶喊。
來到轉角處後，木村小心翼翼地探出半顆頭。令人難耐的腐臭味愈發增強。他可以看到那兩人並肩走在前方約莫二十公尺處。女子正用手電筒照著腳下，男子卻沉不住氣地將燈光往左側牆上照去。
在扭曲成橢圓形的光圈和昏暗情境中，浮現出詭譎的影子。影子形狀不斷幻化，持續蠕動，就像有無數隻小蠍子或蜥蜴覆蓋住牆壁表面，每當光線照到哪裡，它們便窸窸窣窣地從該處一哄而散。
木村之所以微妙地覺得不對勁，就是肇因於此。因為牆上看來非常不平整，不僅突起，顏色也很詭異。光線雖然昏暗，也看不太清楚，卻可知道和截至目前所見的牆壁不同，暗沉的牆上還混雜少許白色的東西。察覺到這點時，木村感到一股濃重的寒意，冰冷地沿著背脊爬了上來……
「太棒了！美極了！」男子叫道。
女子從喉嚨深處發出一陣笑聲，撩撥似地說：「呵呵呵呵……還有很多更美的東西呢！」
圓形的光線交錯，兩人浮現在光暈中的影子令人聯想起出現在噩夢中的怪物。
「讓我瞧瞧！快點讓我瞧瞧！」男子再度大叫。
接著兩人又向右轉。連忙追上的木村直到此時才發現，自己的腳已經沒有感覺，膝蓋甚至因發抖而不斷碰撞，根本也無法動彈。
『走吧……不要怕……走啊……沒什麼好怕的……』
木村鞭策自己的軀體，撥開前方的黑暗。他伸長手，弓起身子，一步一步地邁向前去。
纏繞著身體的陳舊空氣，重量似乎更形增加，腐臭也濃烈到令人難耐，緊張感成等比級數地增加。想逃離這裡的衝動雖然打從進入下水道就持續存在，如今已達到最高點。

有種冰冷的水散發出的氣味。是乾淨的水和污濁的水混在一起的複雜味道。那道水靜靜流淌的聲音不絕於耳。不新鮮的空氣鬱積，散出一股不知是發霉，或是塵埃，或是泥土的強烈氣味。木村康一正在一道漆黑的狹長下水道裡。有如置身於冰庫般的寒意讓他呼出的氣息冒著白煙，但由於濃密的黑暗包圍他，他對此毫不知情。下水道約有兩公尺寬，其中一半是水路，另一半是通道。通道頂端高度大約有一米八。牆上的灰泥彷彿是隨意塗抹於地下道中。經年累月的溼氣，讓牆壁片片斑駁損壞，而其粗糙的表面更沾附了黴菌和灰塵，營造出一種異樣又詭異的情境。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