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白晝之月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走在這種地方。

沒有理由。我正獨自走向目的地，但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兒。然而，我很確定我正朝著它走去。我確信目的地就在前方，並不斷快步地向前走。

忽然，前方出現了一個大彎，我望向右邊。

緩坡上有一道石階，階梯口立著兩根石柱。

石柱之間什麼都沒有，飄著深灰色雲層的天空下，是一片陰暗的森林。

我站在石階前，發現石燈籠悄悄聳立在石階兩旁。石燈籠上雕刻著圖案——原來是橘子。

就在這一瞬間，我想起了自己身在何處。

這兒是奈良明日香的橘寺。

也就是聖德太子出生的地方。

我明白了這間寺院正是我的目的地。呵，終於到了！我想。心中湧現一段漫長旅途總算接近尾聲時的那種安心，同時又帶有一些失落感。我再度邁開腳步，穿過石柱，沿著乾涸田地間的小路往左彎去，寺院屋頂在遙遠的前方隱約可見。

當我看見寺院屋頂上藍色的瓦片時，不禁緊張了起來。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臟正因某種預感而激烈地跳動著。

我壓抑著想拔腿狂奔的情緒，只是慢慢地往前走。

接著，我看見一個人佇立在正前方寺院的大門前。

頓時心生悸動，我看不清楚那個人的容貌，由於距離太遠，就連那個人是男是女、是老人或年輕人，我都無法判斷。

但是，我卻再明白也不過了。

就是那個人。

就是我一直想見的那個人，我之所以來到這裡，就是為了見那個人一面。

一陣酸酸甜甜的興奮湧上心頭，令我有一股想哭的衝動，溫熱的昂揚情緒籠罩全身。

我加快了腳步。

眼前的寺院愈來愈大，而藍色瓦片的屋頂也填滿了我的視野，佇立在門前的人影也愈來愈清晰——

夢境，總是在此刻結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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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朝我走來，只有踏在砂粒上的腳步聲。

「為什麼？」

我再度大喊。

我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很蒼白。

「什麼為什麼？」

優佳利也停下腳步，同時提高音量反問。

她的臉龐就像一張能面，一張被輸入了虛構記憶的——人造人的臉。

「為什麼？妳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

優佳利微微退縮。

「什麼？妳在說什麼啊？小靜！」

「妳不是君原優佳利。」

雨聲變大了。

我們兩人就這樣凍結在白色的雨點中。

原來如此，那股怪怪的感覺，原來不是我多心。記憶中的少女，跟她實在是差太多了，兩個人的印象實在無法重疊。

「我剛才無意間看到了——妳的駕照。駕照上的照片的確是妳沒錯，但名字卻不是。藤島妙子，駕照上寫的是這個名字。妳到底是誰？」

一直到剛才為止，都還被我認為是君原優佳利的這個人，露出奇妙的表情望著我。

那表情看似哀怨，又帶有些許慈祥。

雨聲更大了。然而，我們卻連一步也無法跨出。

……………

遺體身份已確認

廿六日清晨，青梅市區國道上，一輛自小客車被一名因駕駛打瞌睡而闖進對向車道的大卡車迎面撞上，起火燃燒。根據遺留在現場的物品，自小客車中的遺體，已被確認為住在東京都世田谷區的上班族君原優佳利︵三十六歲︶。根據研判，君原優佳利應是在前往青梅市造訪友人後，在返家途中不幸遭此意外。

我反覆閱讀這篇報導。

她的名字並不常見，而且年齡也一致。

死了？君原優佳利死了？

我腦海中浮現身穿制服，站在橋頭的少女身影。

然而，由於尚未從發現自己被騙的震驚中恢復，因此實在無法輕易相信眼前這個人。我質疑「這會不會又是個陷阱？」同時帶著懷疑的眼神，盯著那篇報導看了良久。

「妳還是不相信君原優佳利已經死了嗎？」

妙子點燃另一根菸，帶著嘲諷的口氣問道。

我憤怒地望著她。

「那妳到底是誰？」

「妳不是已經看到我的駕照了？我叫藤島妙子。」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的聲音摻雜著焦躁。

妙子苦笑。我想問什麼，她當然心知肚明。她的視線焦點停留在空中，似乎正在思考要從何說起。

最後，她吐出一縷白煙。

「——我們是高中同學。」

妙子用她一貫的冷漠語調喃喃說道。

「﹃我們﹄指的是誰？」

不想漏聽任何細節的我，身子往前傾，而妙子又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

「優佳利、渡部同學和我。」

「在前橋的高中？」

「對。」

忽然，我發現她之所以會把研吾稱為「渡部同學」，就因為是藤島妙子自己的習慣，而不是以優佳利的立場這麼叫的。她之所以不能直接叫研吾的名字，則可能是因為研吾是優佳利的男朋友。優佳利離開這個世界之後，藤島妙子仍堅守這個習慣，可見她是嚴守分際的人。

「我和優佳利從高一就同班，而且感情很好。高二的時候，優佳利開始和渡部同學交往，所以我跟他也變熟了。後來我們三個人一起到東京讀大學，畢業後，也一直都保持聯絡。」

妙子似乎特別注意措辭。說完這段話，她又續了一杯咖啡。

嗜煙和咖啡成癮，真的是妙子的習慣嗎？

「其實，優佳利和渡部同學早就分手了。」

妙子淡淡地繼續說道。

「什麼？」

「妳最後一次見到渡部同學是什麼時候？」

「嗯——已經一年多了吧！前年冬天。」

「大概就是那個時候。」

「為什麼？」

妙子微微歪了歪頭，大概是表示「不知道」。

「優佳利沒跟我說得很仔細，但在我印象裡，好像是因為渡部同學喜歡了別人。」

我的胸口突然像被刺了一下，那股疼痛令我感到狼狽。

「對方是誰？」

我望向她，但妙子卻明確地搖了搖頭。

「——怎麼會這樣？他們兩個人在一起那麼久了，簡直就像夫妻，怎麼會……」

雖然嘴裡這麼喃喃自語，但我心中卻清楚得很。我的經驗告訴我，交往時間的長短，根本就不能代表什麼。

「那篇報導上寫的﹃住在青梅的朋友﹄，指的就是我。」

她低聲說著，將從我手中接過的剪報折起來。

「優佳利是從我家回去的時候出的車禍。後來聽說，她的車好像一瞬間就燒了起來。我們平常的確都沒意識到，車子其實是載著易燃物跑來跑去的東西。聽說當時火勢一時間沒辦法撲滅，她的遺體被燒成像木炭。不幸中的大幸是，她可能在衝撞的第一時間就當場死亡了。」

她輕描淡寫地描述，但內容卻駭人無比。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走在這種地方。沒有理由。我正獨自走向目的地，但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兒。然而，我很確定我正朝著它走去。我確信目的地就在前方，並不斷快步地向前走。忽然，前方出現了一個大彎，我望向右邊。緩坡上有一道石階，階梯口立著兩根石柱。石柱之間什麼都沒有，飄著深灰色雲層的天空下，是一片陰暗的森林。我站在石階前，發現石燈籠悄悄聳立在石階兩旁。石燈籠上雕刻著圖案——原來是橘子。就在這一瞬間，我想起了自己身在何處。這兒是奈良明日香的橘寺。也就是聖德太子出生的地方。我明白了這間寺院正是我的目的地。呵，終於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