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插曲

現在，隨著空氣中彌漫秋日的清爽，前門變得比較容易晃盪開來。站在前廊的那個女孩｜｜其實是女人，跟尼爾森的年紀差不多｜｜看起來似曾相識。她有一張寬闊、白皙的臉，間距寬大的眼睛，藍中帶著一些乳白，眼角開始現出步入中年的紋路。她比珍妮絲高一點，米黃色的夏裝相當合身，從乳房到膝蓋的棉布繃得緊緊的。她肩上披著一件海軍藍的毛線衣，像是培生及史瑞克不動產的年輕女職員，在操作她們的發燙電腦、營造井然有序的氛圍時的穿著。她問：「請問是安格斯壯太太嗎？」

珍妮絲大吃一驚。「曾經是，」她承認。「我現任丈夫姓哈里遜。」

女孩臉紅了。「對不起，這個我知道，我話說得太快了。」女孩乳藍色的眼睛張得更開，而珍妮絲覺得這位陌生人其實正在發抖，她的身體在它審慎、素淨的衣著裡悸動著，像隻動物被困在長方形門廊的迎賓墊上，磚柱矗立在身邊。

在她身後，車輛呼嘯駛過約瑟夫街，聲音新鮮、乾燥。一部新得發亮、磚紅色的凌志停在陽光撒下點點樹影的路邊，那還是翠綠一片的楓樹下。一朵雲從頭上飄過，影子幾乎令人打起寒顫：這就是新季節給人的感覺，影子愈來愈明顯，愈來愈深刻，蟋蟀四處爭鳴。由於今年夏天久旱無雨，樹葉很早就變色了，七葉樹的葉子從邊緣開始捲成焦褐色，乏人灌溉的前院只剩下垂頭喪氣的麥桿。珍妮絲從小就記得這幅景象，當你氣息將近、瀕臨回歸大地時，或是當炎炎夏日綿延無盡的時後，就是這個樣子。

※※※

「家母兩個月前過世了，」女孩再次開口，深吸了口氣來平復她的顫抖，雙手置於腹前，握著一個小巧的條紋手提包。

「我很難過，」珍妮絲說。尼爾森的工作必須一直和神經病打交道，他說他們沒什麼好怕的。她也應付過試圖房屋仲介商，那些腦中必須思考一大筆錢的人們，也可能容易激動而失去理性。

「我沒結過婚，她是我唯一的親人。」

所以，雖然她的穿著頗為體面，但她是個乞丐。「我很難過，」珍妮絲回答，語氣轉為強硬，「但我恐怕幫不上什麼忙。」她伸手，準備關上沉重的門。尼爾森人在治療中心，隆尼人在俱樂部和其他一些退休老人打高爾夫，所以只有她在家。那女孩看起來不像會施暴的樣子，但她比珍妮絲高大，骨架較粗，站在那裡，顯得體型豐滿得危險，彷彿是猶豫良久之後放膽來到這邊，像一個勇敢開價超過能力所及三萬美元的客戶。她近似方形的眼窩呈現出失眠的浮腫，以當今流行的方式剪得不整齊的頭髮，混雜了淡褐色、深褐色和灰色的髮束。

「我也不覺得您幫得上忙，」她附和道。「但家母覺得您或許可以。」

「我認識令堂嗎？」

「不，妳們沒碰過面，不過妳們知道彼此的存在。」

珍妮絲巴不得尼爾森在場。他一眼就可以判斷這個人是不是精神失常，並賦予以下名稱之一：躁鬱症、精神分裂症、偏執狂，或是精神病。精神官能症病患，看得見、聽得見東西，可能在無意間殺人，然後在法庭上一臉無辜。大門上發亮的紋理形同一面盾牌，砰的一聲，便可已終止這場不期而遇。但那個女孩身上除了麻煩與顫慄，又有某種討人喜歡、親切而平靜的特質，讓門維持敞開。賓州東南方初秋的白晝｜｜孩子們被送回學校、上午的街道靜悄悄、後院菜園裡的蔬菜收成或結籽了｜｜又乾又暖的空氣，輕拂過珍妮絲的臉，像是來自過往的氣息，而她的訪客來自相同的地域。

「最後都是我在照顧她。她不喜歡醫院，覺得待在醫院就跟被囚禁沒兩樣。」女孩用輕柔、體貼、顫抖的聲音繼續說道。

「她是妳媽呀，」珍妮絲說，任憑自己加入對話。

「是呀，而且我是做護士的，照顧她當然沒問題，可以餵她吃藥、幫她在床上翻身之類的。只是幫自己的媽媽做這些事，感覺還是挺怪的。她的身體具有不同的意義。只要她還有力氣，就不喜歡被別人碰。雖然她可以跟某些人相處得輕鬆自在，卻非常在意隱私，就算是我也一樣。她什麼都不喜歡告訴我，一直到明白自己不久於人世的時候。」

隨著焦躁的情緒有所舒緩，那個女孩已不知不覺跳進說故事的階段。「妳說的這些跟我有什麼關係呢？」珍妮絲問。

「噢，我想──我想──您曾經嫁給我的親生父親。」

一部郵務車從路邊經過，是那種無車頭、白底，紅、藍條紋的箱型車。它們以前是純綠色的，跟軍車一樣。郵差曾是男人的職業，但現在這一區的郵差則是位郵政小姐，一個有著被陽光曬白的長髮和古銅色結實雙腿的年輕女性，她穿著短褲，沿人行道推著三輪車，郵袋就放在車上。還不到她路過這裡的時候，但在約瑟夫街對面，另一個年輕女子正用右手拎著郵袋，從那棟雙拼住家中走出來。很久很久，那個地址都屬於一對夫婦，一對在她看來老邁而始終沒什麼變化的夫婦。後來他們搬去安養之家住，而一對年輕夫婦搬了進來，在門廊種了讓他們爭執不休的吊掛盆栽，不時放著轟隆隆穿過紗窗傳遍街頭巷尾的音樂，還有兩個上幼幼班的小孩。

現在，隨著空氣中彌漫秋日的清爽，前門變得比較容易晃盪開來。站在前廊的那個女孩｜｜其實是女人，跟尼爾森的年紀差不多｜｜看起來似曾相識。她有一張寬闊、白皙的臉，間距寬大的眼睛，藍中帶著一些乳白，眼角開始現出步入中年的紋路。她比珍妮絲高一點，米黃色的夏裝相當合身，從乳房到膝蓋的棉布繃得緊緊的。她肩上披著一件海軍藍的毛線衣，像是培生及史瑞克不動產的年輕女職員，在操作她們的發燙電腦、營造井然有序的氛圍時的穿著。她問：「請問是安格斯壯太太嗎？」珍妮絲大吃一驚。「曾經是，」她承認。「我現任丈夫姓哈里遜。」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