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知名〉
東漢桓帝永壽元年(西元一五五年),在沛國譙郡(今安徽亳州)的一座高門深宅裡,一個不凡的生命降臨了人間。
傳說這個新生命出生時,一直晴朗無雲的天空忽然陰晦起來,烏雲密布,轉瞬間便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而下,孩子呱呱落地。雷聲、雨聲與孩子的啼哭聲交織一片,聲勢宏大。一位懂得方術的客人預言說,這孩子與天象渾然一體,將來必成大器。孩子的父親聽了,喜不自禁;又見這孩子雙目微閉,皮膚稍黑,便給他取個名字叫「吉利」,又取個小名叫「阿瞞」。
這個幼小的新生命,就是後來風雲一時的一代梟雄、魏武帝曹操。
曹操的父親曹嵩本姓夏侯,因為過繼給宦官中常侍曹騰做養子,才改姓曹。曹騰身世顯赫,是漢朝開國元勳曹參的後代。他雖然身為宦官,卻很有能力和德行,一向以誠實謹慎著稱。他在宮中三十多年,侍奉過四個皇帝,為朝廷推薦了很多能人賢士,從來沒有什麼大的過失,被封為費亭侯。桓帝要封曹嵩,被他婉言謝絕了;直到曹騰死後,曹嵩才承襲了爵位,後來做到了大司馬的官職。
曹家貴為九卿,富比王侯,可是因為是宦官之家,世資門第不高,常受世人歧視,所以沒能列籍於當時享受特權的世家豪族。兒子的出世,使曹嵩在深感快慰的同時,也暗暗為這個新生命祈禱:「封侯拜相,光耀門庭!」
出身這樣一個特殊家族裡的曹操,既像當時眾多的紈袴弟子一樣,喜歡飛鷹走狗、圍獵比武,整天遊手好閒,放蕩不羈;又有著一般富家少爺所沒有的機敏勇武。他智力超群,心遠志高,又善於機詐應變,點子特別多;加上他天分高,悟性好,讀書過目不忘,旁徵博引,好學雄辯,於是,他便成為周圍一幫年齡相仿的少年人崇拜的對象。
曹操十四歲那年,朝廷又徵召他的父親入朝做官,曹嵩因此常住在京城,在家的日子不多。由於少了父親的嚴厲管束,又加上母親的百般疼愛,曹操更是無拘無束,恣意玩樂了。他常和族兄弟曹仁、曹洪、夏侯惇、夏侯淵等人,盤馬彎弓,擎鷹牽狗,去叢林中打獵習武,十分逍遙自在。可是,叔父對他的行為很看不慣。只要曹嵩回家,叔父便要說他的許多不是。上次父親從洛陽回到譙郡,叔父便把曹操好獵一事說了一番;又說,這種事是違反朝廷禁令的,說不定哪一天就落個「聚眾謀反」的罪名,連累一族人 。結果,父親就把曹操狠狠訓斥了一頓,並且不許他以後再外出打獵,以免惹出是非。曹操挨了訓,得知是叔父告的狀,便想找個機會報復一下。
一天,曹操正在家中悶悶不樂時,書童跑來稟告他說,叔父大人正往府中來。曹操眼珠一轉,計上心來。他快步走到府門口,正好看見叔父下車;於是他故意大叫一聲,倒在地上打滾,脖子扭著,嘴巴歪了,還流著涎水,臉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兩眼直往上翻白,一邊還痛苦地哼著。叔父見到姪兒這副模樣,不禁大吃一驚,以為是中了風,便趕緊兩步併作一步跑進去告訴曹嵩。
正在家中休假的曹嵩聽說此事,慌忙跑到府門前,卻不見曹操的蹤影;他又急忙轉到曹操的臥室,一進門,卻看到曹操端端正正坐在窗前書桌邊,正在專心致志地看書,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曹嵩十分疑惑地問兒子:「你叔父剛才告訴我說,你中了風,跌倒在地,不省人事,怎麼好得這麼快?」曹操裝出十分驚訝的樣子說:「孩兒從午飯到現在,一直在這裡讀書,沒出房門,也沒看見叔父,更沒生病中風啊!」曹嵩見狀,半信半疑,正要說什麼,曹操又用十分委屈的口氣,進一步發揮說:「孩兒猜想,可能是叔父隨意說的。叔父一向不喜歡孩兒,常常說孩兒的壞話,現在又說我中了風,這不是有意在詛咒孩兒嗎?」「哦,原來是這樣!」父親若有所思地說著,囑咐曹操好好讀書,便轉身離開了。
曹操這一招果然奏效。從此以後,曹嵩就不怎麼再相信弟弟的話了;曹操在他那幫少年朋友中,威望更高,行為更放任自流、揚揚得意了。
在那些朋友中,有個叫袁紹的世家公子,和曹操最為意氣相投。他們經常在一起高談闊論、舞槍弄棒,扮作遊俠四處闖蕩,有時便幹出一些荒唐事來。
有一次,得知鄰居的村子裡有戶人家娶親,曹操便拉上袁紹,興匆匆跑去湊熱鬧。他們趁暮色昏黃,悄悄藏在那戶人家的後園子裡。等到天黑,新娘進了洞房,屋裡、屋外歡笑喧鬧,燈火輝煌時,曹操便跳了出來,大聲叫喊:「有賊啊!快抓賊啊!」裡面的人聽說有賊,呼啦啦一下子全跑出來。混在人群中的曹操又喊道:「賊往西頭跑了!快追啊!」於是人們又紛紛往西頭奔去。趁著混亂,曹操和袁紹悄悄溜進新房。蓋頭還沒來得及揭去的新娘獨自一人坐在床邊,害怕極了,又不敢離開,正不知如何是好呢。曹操走上去一把扯去新娘的蓋頭,新娘驚得目瞪口呆,嚇得臉色都變了。袁紹說:「賊來了,你趕快跟我們跑吧!」曹操不由分說,背起新娘往外就跑。到了大路上,他們朝東頭跑去。來到村外野地,四周漆黑一片,分不清東南西北,走了幾步,就陷到了荊棘叢中。曹操氣喘吁吁,將新娘放下來,讓她靠樹站著,與袁紹兩人仔細地辨認了一下方位。曹操抬頭望望星星,又回身看看遠處村中的燈火,終於看清了方向,周圍的樹林也漸漸清晰起來,原來大路就橫躺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曹操便催促袁紹說:「我們趕快離開這裡!」可是袁紹卻說他實在跑不動了,說罷,一下子坐在地上。
遠處那些捉賊的人,追了半天不見蹤影,又回到新郎家。待發現新娘失蹤了時,他們便驚慌起來,打起了火把,分成四批,四下尋找。就在袁紹說話的當口,一批人已漸漸逼近過來,火光閃閃,人聲嘈雜,眼看就要搜尋到他們隱蔽的樹叢裡來。曹操慌了,心想這個玩笑開大了,說不定兩人脫不了身不算,還要受到那些發覺自己受騙上當的人的懲罰。新娘在這兒是安全無事的,那些人很快就會發現她;可是自己?曹操一急,心生一計,他邊朝大路跑去,邊大聲呼喊:「賊在這裡啊!賊在這裡啊!快來抓呀!」袁紹慌了,趕快跳了起來,也不累了,也不怕荊棘了,往大路就跑。跑在路上還不時地往回看,擔心後面的人追上來。就這樣,兩人跑得氣都透不過來,終於一同安全地回到了家。
從此,這段非同尋常的「少年遊俠」的傳奇經歷,就成了曹操和袁紹向夥伴們吹牛的本錢了。
曹操的青少年時代大部分是在家鄉譙郡度過的。當時東漢王室日漸衰敗,宦官和外戚兩個集團為了爭奪控制中央的大權,互相傾軋,更加深了百姓的災難,社會危機四伏,動蕩不安,年輕氣盛的曹操,時常發出「憂世不治」的慨歎,立下了治世的志向。他時時鍛鍊身手,刻苦鑽研兵法,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十四歲的曹操用黑紗蒙面,穿上夜行衣,手持雙戟,悄悄潛進宦官頭目張讓的府中準備行刺,為國除害。可是不慎被侍衛發覺了,立刻遭到追擊;他毫不畏懼,揮舞雙戟,邊戰邊退,退到圍牆邊時,他縱身一躍,越過牆頭迅速離開了。這一壯舉很快就在他的朋友圈中傳開了,並且博得了大家更深的敬佩。
為了實現治世的遠大抱負,曹操十分注重和諸多社會名流的交往,以增長學識才幹 ,擴大自己的影響。因為漢魏之際是非常重視名望的時代,一個年輕人若要獲取一定的社會名望,除了擁有很好的身世和出眾的能力之外,更重要的還在於他能不能得到世所公認的名流的賞識和宣揚;同時,還要有專門品鑒人物的專家作出評判。通過多次的交往,曹操贏得了很高的評價。南陽郡的隱士何顒讚歎說:「漢朝將要滅亡,能安定天下的,一定是這位年輕人!」在社會上名望非常高的太尉喬玄,當時已經六十多歲了,遇見曹操後,十分賞識,當著眾人的面稱讚他說:「天下將要大亂,將來能撥亂反正、安定天下的,恐怕只有你了!我這一生,見到的名士能人夠多的了,可是還沒有一個能比得上你,你要多加努力啊!」年僅十五歲的曹操聽了這番話,在深感意外和吃驚之餘,大受鼓舞,不覺更加堅定了他施展才略、實現理想的信心 。
喬玄為了讓曹操贏得更大的名聲,便介紹他去汝南找許劭。許劭在汝南主持著「月旦評」,是當時品鑒人物的專家,影響很大。凡是經過他品評的人物,身價便會大大提高。面對這個十五歲的少年,許劭躊躇不安,感到一下子難以作出評判。在他眼中的曹操,身材矮小,皮膚黝黑,容貌平平,眼睛不大,衣飾簡樸;可是渾身透出一股英武雄健之氣,目光炯炯有神,神情中自有一種威嚴和剛毅,行為舉止帶著野烈的氣息,時時流露些放蕩不羈的痕跡,約莫還能感覺到一點浮躁和狡黠。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曹操見許劭猶疑不語,便直截了當地問道:「請問先生,您認為我是個什麼樣的人?」許劭微微點頭,笑而不答。曹操見狀,心中無底,又追問了一聲。許劭沉吟良久,才用半是讚賞、半是貶抑的語氣說:「你麼,是治世的能臣,亂世的奸雄啊!」
曹操先是一驚,接著大笑起來,心花怒放,得意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