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死神吃掉的D（04）：眾靈祭

不知從什麼時候出現的低喃細語，像滴入水中的墨逐漸擴散開來，暈染了意識裡滿是血色與雨水味的夢。

雜亂而破碎的聲音，終於把被夢魘騷擾到睡不安穩的沈鍾朔從夢中驚醒。

從鋪著厚厚棉被的床上坐起，還有點茫然的沈鍾朔眨了眨眼，望著只有淡淡微光從窗簾照進的陰暗房間，感覺耳邊似乎還殘留著夢裡那糾纏著他的窸窣聲響。

他甩甩頭想讓自己更清醒一點，視線裡的光微弱的讓他看不清楚房間裡的狀況，但沈鍾朔直覺的感覺到房裡除了他，還有其他東西……不是借他房間睡的厲伯鬱，而是其他、令他感到非常不舒服的存在。

一室寂靜，只聽得見牆上時鐘指針走動的聲音。

他摸了頭，覺得自己還是有點發燒，接著確定掛在頸子上的守魂金與其他護身符都還在，看了眼背對著他還在床上熟睡的厲伯鬱，安靜的爬出地鋪，起身往牆邊的電燈開關摸去，每一步都走的異常艱辛。

好不容易按下了開關，等頭頂上一閃一爍的燈完全亮起後，沈鍾朔瞇著還有些不能適應光線的眼睛，打量雖然堆滿各種雜物、卻依舊整齊的房間，沒看見任何異狀，微蹙的眉才終於舒開。

果然是他精神不濟造成的錯覺嗎？

正當沈鍾朔這麼想的時候，低沉的震鳴聲忽地在這時響起，聲音小的容易把它忽略過去。

沈鍾朔愣了愣，想起被自己放在棉被旁邊調成震動的手機，連忙走回去把手機拿出來。看見打來的人，他愣了下，忍不住抬頭看向牆上的時鐘。

這種時間打電話來？

「朔？」躺在床上的厲伯鬱翻了個身，緊皺眉頭看著沈鍾朔，微微撐起身子，「誰的電話？」

「小菲。」他的助理。

得到答案的厲伯鬱又躺回了床上，不耐的說：「你助理又不是什麼可疑人物，幹麼不接？」

幾乎是在沈鍾朔按下通話鍵的那時，助理小菲歡快的聲音猶如砸在水池中的大石頭，砰地打破沈鍾朔耳邊的寧靜。

聽著小菲在手機那端像機關槍似的匯報目前施工進度，沈鍾朔沉默的拿著手機，沒吭聲，有些蒼白的臉上表情平靜，像是完全沒聽見小菲說的話，連接電話的姿勢也沒變過。

躺回床上去的厲伯鬱瞇著眼看他動也不動，表情平靜的詭異，不禁有點疑惑沈鍾朔的助理跟他說了什麼。

大概滔滔不絕了整整兩分鐘後，小菲停下休息，忽然意識到從剛才開始沈鍾朔就沒有開口說過一個字，這才冷靜下來，怯怯地問：「那個……沈哥？」

「妳知道現在幾點嗎？」沈鍾朔平靜的問。

「七點呃……喔不！錶又停了，沈哥你等我一下！」驚呼一聲的小菲沉默了幾秒，再開口時，完全是欲哭無淚的語氣，「居然才五點！難怪我想說今天天怎麼這麼黑、路上車子這麼少。對不起，沈哥，我錯了！不該這麼早打電話吵你，你別生氣！」

其實他並沒有生氣，雖然是他要小菲早點過去看工地情況，但他還是覺得小菲這時候就跑去，精神未免太好，再加上剛醒來不想多說話，沈鍾朔才會一直保持沉默。

被助理這樣誤會，他也沒有解釋的打算，用力的揉了揉腦門和臉頰，讓頭部的血液盡可能快一點活絡，好讓腦袋運作。

「黃大哥他們已經開工了？」聽到小菲那裡有機器在運作的聲音，沈鍾朔問道。

「剛到啊，因為他們說今天會下雨，打算早點把一些地方弄好。原本是說預估下午就能進傢俱……」

聽出小菲說話時吞吞吐吐的，覺得好像預估的事情有變化的沈鍾朔問：「怎麼了？」同時起身去拿襯衫來穿。

雖然才五點，不過既然小菲和負責裝修的黃師傅都已經到了，那他就提早出發去會合。

「我看見警方在拉封鎖線，就在巷子入口的地方。」小菲擔心的說：「要是下午還沒弄好，貨車就開不進來了。」

封鎖線？沈鍾朔的動作微微頓了下，接著又繼續扣上襯衫扣子，「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不知道，警車是剛剛才來的……」也許是跑到了窗邊探看，所以小菲那裡機器的聲音小了，但多了風聲，「唔，有穿藍衣的……好像是鑑識人員的樣子。啊啊，救護車也來了。」

「大概是有命案。」想到位置就在他們的工地附近，沈鍾朔忍不住微微蹙眉，口氣還維持著淡然，「可能三、四個小時都會維持道路封鎖的狀態，再等等，我七點前會到現場。」

一聽到尷尬的時間，小菲又為了一大清早就吵醒他而連聲道歉了好一會兒，才肯掛斷通話。

沈鍾朔倒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雖然被搞錯時間的助理一大早吵起來是第一次，但以前也有三更半夜、甚至凌晨四點接到顧客電話而要跑出去處理的經驗。

換上牛仔褲，他收起手機，回頭看見厲伯鬱詢問的眼神，「我要提早出門，你呢？」

「命案？」雖然沈鍾朔一臉若無其事，但厲伯鬱可不會忘記自己聽見什麼。

「猜測。而且那在巷口，跟我工地那裡有距離。」

走到角落拿起放在地上的Ｖ領針織外套要穿上，但就在沈鍾朔彎腰的時候，倏地一陣暈眩衝上腦袋。

看見沈鍾朔晃了晃差點要跪在地上，厲伯鬱立刻翻身下床一把扶住他，把他帶回了床邊坐下。

「還是沒好？都半個月了！」厲伯鬱看見沈鍾朔的臉白的嚇人，忍不住心裡燒了一把火，罵道：「你以前不是很行嗎！死了都可以復生、被車撞的內臟破裂肋骨插胃都可以在一天內搞定……這次是怎樣！就被下了一隻蠱而已，半個月還沒辦法解決！」

沈鍾朔看著怒火衝天的厲伯鬱，伸手從旁邊抽了張衛生紙擤鼻涕，等他發完火後才淡淡的說：「狀況不一樣。」

先前他出事時都有戴護身符，但這次被下蠱前不僅被扭斷脖子，照他甦醒後看到的情況，那人可能在下蠱前還把他所有的護身符都扯掉扔開了。

其實他除了被下蠱外，連脖子都被扭斷了，只是不敢給曾經目睹過自己死亡，結果被刺激到的厲伯鬱知道而已。

他揉了揉額頭，自從上次他和那個自稱他舊友的恭良交鋒後，沈鍾朔就發現自己的魂魄被身體中不知名的蠱攻擊，好不容易把蠱消滅，魂魄卻已經受創，連以往那種異於常人的恢復力，似乎也隨之受到影響。

完全無法消除的疲憊、沉重的彷彿累贅一樣的身體，讓沈鍾朔這半個月過的不是很舒服，而不分日夜侵擾著他的血色夢魘，更讓沈鍾朔即使閉上眼都沒得好眠……更糟糕的是，他還在這個時候重感冒了。

看沈鍾朔蒼白的臉頰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又拿起衛生紙猛擤鼻涕的模樣，想到這半個月來，他每天都好像下一秒就要貧血暈過去、還絲毫沒有要好轉的跡象，厲伯鬱終於忍不下去了。

用力的抓抓自己在睡覺時弄得凌亂的頭髮，他冷著臉轉身去拿自己的衣服穿。

見厲伯鬱沒有打算繼續睡，沈鍾朔隨手把衛生紙丟進垃圾桶中，慢慢起身，「你早餐吃什麼？」

「不，我不吃。」厲伯鬱推了沈鍾朔一把讓他坐回床上，把手裡的毛線衣套在身上，「我回去本家蹭飯。要是他們開飯時間還是六點半，現在開車飆過去還來得及。」

沈鍾朔微微皺眉，「但──」

厲伯鬱聽也不聽，直接從抽屜裡拿出一個木盒子往沈鍾朔臉上砸去，讓他閉嘴，「但什麼！你自己安分點，別活久嫌膩，沒事找事！」

……他並沒有活久嫌膩、也不是他叫恭良那個術士來攻擊他的。

看著出門前一定要用髮雕梳好劉海的厲伯鬱，連頭髮也不梳就甩門出去，沈鍾朔默默的想著，沒有把話說出口。

他知道厲伯鬱會跑回除靈世家的厲本家只有一個原因──找那些術士法師的親戚們尋求協助、要不然就是自行去翻文獻找解決之道。

總而言之，已經很久不踏入厲本家的厲伯鬱，會大老遠跑回去的原因是為了他……想到自己三番兩次讓厲伯鬱為了他受重傷的事忙得焦頭爛額、火冒三丈，沈鍾朔就覺得自己今天下班後，還是去廟裡拜拜比較好。

流年再不利，也不至於會到連遭兩次死劫吧。

打開厲伯鬱丟給他的木盒子，濃濃的沉香飄了出來，裡頭用紅絨布墊著的是一條金項鍊，墜子上還掛著一根和白色玉玦鑲在一起的小桃木劍，隱約的散發微弱的金光。

沈鍾朔因為鼻塞而聞不到那股沉香，不過他也看得出來，這個墜子是出自某個高人之手。

沉默的看了一會兒，他確認了這個護身符，是不久前厲伯鬱用製符師的身分，拿五張威力強大的殲靈符，和另一名法器師交換回來的，似乎是專門剋妖的。

看看自己脖子上已經掛了三個由厲伯鬱親手製做的護身符、外加據說能保護魂魄不被傷害奪走的守魂金，沈鍾朔覺得厲伯鬱大概巴不得把他全身上下都用護身符包起來。

掛上了那條項鍊，換好衣服的沈鍾朔走出厲伯鬱的房間，看了看隔壁讓厲伯鬱的術法天才小叔弗甦住的房間，雖然覺得人不太可能在，仍是走過去敲了幾下。

扣門聲在沉寂的空氣裡，像滑入冰河裡的石頭了無回音。

「那傢伙沒回來。」從洗手間走出來的厲伯鬱，抹了一把還帶著水珠的劉海，瞟了沈鍾朔原本的房間一眼，「韋叔叔也沒回來。」

沈鍾朔回頭看了因為自家義父來借住而讓出來的房間，皺起眉頭，「他出去的很頻繁。」韋中譽中間還曾回來過，但弗甦……似乎從他醒來後第五天就沒再出現過了。

想到先前弗甦頻頻出門的行徑，連沈鍾朔都有點狐疑，那個可以在家裡一宅好幾個月、又不愛跑出門的弗甦，是不是改性了。

「又不是第一次，他都三十幾歲了，你擔心什麼。」

提起弗甦，厲伯鬱雖然曉得這和他無關，但還是會忍不住埋怨的想，要是弗甦出門前有幫沈鍾朔看一下就好了。可是那時弗甦天天早出晚歸，根本抓不到人。

弗甦懶歸懶，但那個腦子幾乎把厲本家所有的知識都裝進去了，而且之後還跑去學雜道術法，連其他親戚術士們不會的他也會，問他絕對會比自己親自跑一趟厲本家還有用。

厲伯鬱走向門口，拿起放在旁邊櫃子上的車鑰匙晃了晃，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走了。你……」拎起背包，開門前厲伯鬱回頭看了眼沈鍾朔，發現沈鍾朔盯著他的目光有點詭異，於是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做什麼？」

「一定要六點到？」

「廢話，我那個曾祖母是每天都準時吃飯的……」忽地發現時間可能來不及，厲伯鬱話鋒一轉，改而道：「好了，不跟你囉哩囉唆了，回頭去做你的早餐！」

說完，直接碰地關上了門。

獨自站在客廳的沈鍾朔望著關上的門，轉頭看了眼時間，極輕的嘆了口氣。原本還想叫厲伯鬱載他去工地的，看來只好自己搭車了。

走回廚房，簡單的做了一份三明治隨便解決，沈鍾朔就拎著公事包出門去搭車。

破曉前尚未完全亮起的天空乾淨的沒有半片雲朵，冷風微涼的大馬路上只有沈鍾朔一人的身影。

覺得今天視野裡所見的景象，難得的像頂上的蒼穹一樣乾淨，沈鍾朔走到公車站前，手機又發出一陣震動。

他看了眼還沒進站的公車，低頭先打開簡訊。

一個陌生的號碼，但內容裡的每個名字他都知道。

那都是他拜託徵信社找的人。

「我是翁揚，你高中同學兼死黨。」

面帶微笑的恭良，和下一秒那雙眼中乍現的殺意，在沈鍾朔腦海裡交錯浮現。

他微微皺眉，想到自己十年前消失的所有記憶，呼吸不禁重了起來。

握緊了手機塞回口袋裡，抬手叫了公車靠站後，沈鍾朔上車找了個單人座位，靠著窗，看著車外隨著車子前進向後掠去的景象，總覺得身體彷彿坐在一潭泥沼上，隨著時間緩緩的陷下去。

沈鍾朔想找回自己的記憶，但最近，他偶爾會懷疑自己，這樣追查究竟會找到什麼？

而現在，恭良的出現讓他更篤定了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麼，都不會是愉快的事。

哪個高中同學兼死黨會一見面就直接殺人的？

看著自己停留在簡訊頁面的手機螢幕，沈鍾朔默默的想著。

「查無恭良，不過有個翁揚，還有個高中同學跟你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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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從什麼時候出現的低喃細語，像滴入水中的墨逐漸擴散開來，暈染了意識裡滿是血色與雨水味的夢。

雜亂而破碎的聲音，終於把被夢魘騷擾到睡不安穩的沈鍾朔從夢中驚醒。

從鋪著厚厚棉被的床上坐起，還有點茫然的沈鍾朔眨了眨眼，望著只有淡淡微光從窗簾照進的陰暗房間，感覺耳邊似乎還殘留著夢裡那糾纏著他的窸窣聲響。

他甩甩頭想讓自己更清醒一點，視線裡的光微弱的讓他看不清楚房間裡的狀況，但沈鍾朔直覺的感覺到房裡除了他，還有其他東西……不是借他房間睡的厲伯鬱，而是其他、令他感到非常不舒服的存在。

一室寂靜，只聽得見牆...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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