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男人純淨的臉 蔡詩萍
一天夜裡,我剛剛結束一場電視談話性節目,冒雨回到家裡,連續回了幾通電話,然後,在濃妝的臉龐抹上卸妝油,當鏡子裡佈滿彩妝的臉,逐漸浮出半張本來的輪廓時,我突然停下來,注視著「自己」,鏡裡的自己。
那很像一幅新電影的畫面,鏡裡,一個男人,半裸著上身,一臉睏倦,紅著雙眼,還頂著半張未卸乾淨的彩妝,「他」是誰呢?
我當然知道他是我,但,是一個什麼樣的我呢?或者說,是哪一個面貌下的我呢?
這樣的「鏡像折射」,常被用來當成尋找「自我」的一種象徵。我們望著鏡裡另一個自己,而鏡裡的自己也專注的望著我們;「我」與「他」對望,在一瞬間,突然感到某些異樣,某些因為太熟悉、太想當然耳的親密,以至於經常被忽略掉的陌生感油然而生。
我們看過太多與自己擦肩而過的面孔,卻極可能始終沒好好觀察過自己那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容下,究竟潛藏了什麼樣的「我」。我們多少偶爾會質疑自己的,只不過,通常都發生在瞬間,很快的,生活裡太多的事情、太快的節奏,馬上便掩蓋了那些異樣的感受。為了活得快樂些,我們會說服自己別去懷疑那張熟悉的臉龐,會說服自己趕上旋律別落後他人太多;我們每天不缺看鏡子的機會,卻很少肯試著去挖掘鏡裡的人有多少張面孔,而哪張是自己最愛的。
年輕的時候,我也不曾在鏡子裡體會過我現在的感覺。因為年輕吧,我只在乎鏡裡的青春,和青春背後努力追求智識榮耀的那股衝動。漸漸的 ,生命裡所有經歷過的人與事,不再像年輕時那樣變得與自己無所謂起來,有一天,我突然在一家百貨公司的試衣鏡裡發現,就像我身後不斷穿梭的各式人群成為背景,他們不一定有什麼意義,卻很可以註解我一切的動作與姿態。我們是誰?往往可從我們交往過的人的眼裡映襯出來,他們也許只能各自了解一部分,他們看到的也只能是我們臉譜中的一張,但我們的觀察若是一面敝開的鏡子,就可能拼湊出我們何以是現在這模樣的圖譜。
懷疑,是思索的起點。我在懷疑自己何以是現在的「我」那一刻起,就希望為自己張開一面鏡子,坦然的尋找成長過程中男人成為「男人」的所有線索。我讀許多男人的傳記,看他們的懺悔錄,我也讀女人的心路歷程,看她們包容與不平的掙扎;我回憶著身邊來來往往的男人與女人,那些平凡身影,卻反映了一整個社會極深刻的烙痕。我們終究是大社會不斷交相形塑的產物,細心的從自己內裡反思,社會條條框框的構造,一定會露出它的鑿痕。
但是,了解了社會是一個大染缸又怎樣?我們要一直抱怨下去,認為整個社會必須為自己負責嗎?還是我們能在既有位置上,試著理出一些軌跡,認清每一個現在的我,既是複雜的社會因素的產物,更是自己如何選擇的結果?
身為男人,我們無從選擇命定的性別,可是我們應該有足夠勇氣去懷疑這社會給男人下的定義合不合理。身為男人,我們無需逃避生物學上雄性動物的特質,然而,社會意義上的男性含意,我們要有想像力去跨越傳統的範疇。
就像那晚,我一遍一遍抹去臉上的彩妝,素樸的臉龐漸漸顯露我的疲憊,我的蒼老,但我不怕,我要認識自己,一個自出生就不斷沾染外界訊息,不斷與人交會而成形的自己。
我尋找一張男人純淨的臉,在塗抹了許多色彩的裝飾裡,努力而認真的尋找。我等你跟我一起出發,在男人回歸的起點上,你一定要相信,這是我們等了很久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