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目物語

　　看崇拜美女的谷崎，如何讓筆下風華絕代的阿市夫人，擾弄日本戰國群英的心房。

　　納入音曲歌謠素材，呈現自然素樸的寫作神秘技法。

　　「《盲目物語》以日本最慘烈的戰國時代為背景，主角不是戰爭中的英雄而是戰爭中的美女，符合谷崎向來以女性為尊的習性。

　　從女性的觀點出發，所有的愛恨情仇，悲歡離合，不再以陽剛的調子，而是以陰柔的調子來敘述，以一個瞎眼流浪和尚，老年的回憶，以沙啞緩慢的聲音，娓娓道來。」
──賴明珠〈譯後記〉

作者簡介

谷崎潤一郎

　　明治十九年生於東京日本橋（1886~1965）。東京帝大國文科肄業。明治四十三年與小山內薰等創刊第二次《新思潮》，發表〈刺青〉、〈麒麟〉等，受永井荷風激賞，確立文壇地位。最初喜歡西歐風格，關東大震災後遷移到關西定居，文風逐漸轉向純日本風格。以《痴人之愛》、《卍》、《春琴抄》、《細雪》、《少將滋幹之母》、《鍵》等展開富麗的官能美與陰翳的古典美世界，經常走在文壇的最高峰。晚年致力於《源氏物語》的現代語翻譯。

　　《細雪》獲每日出版文化賞及朝日文化賞，《瘋癲老人日記》獲每日藝術大賞。一九四九年並獲頒文化勛章。一九六四年被選為第一位獲得全美藝術院榮譽會員的日本作家。

譯者簡介

賴明珠

　　一九四七年生於臺灣苗栗。中興大學農經系畢業。日本千葉大學園藝學部碩士。從事廣告企劃撰文，開始精選日本文學作品翻譯，包括村上春樹著作多本。

譯後記

賴明珠

　　有一次在京都的舊書店無意間看到《盲目物語》的古本原版書。以和紙函套，毛筆題字，十分典雅，當下買了下來。

　　開始注意《盲目物語》，是因為翻譯《春琴抄》，除了深受自幼盲目的春琴與佐助的故事感動之外，對作者對盲目者各方面細膩感覺的揣摩更深感佩服。盲目者因為視覺的不足，反而聽覺和觸覺比一般人靈敏，想像力和感覺也特別豐富，因此早就想拜讀《盲目物語》了。

　　谷崎潤一郎的文字向來兼顧字面的視覺美和語音的聽覺美。從各方面做實驗一再探索感官的可能性。

　　《盲目物語》在谷崎潤一郎的許多作品之中，是一本相當特別的作品。

　　無論從寫作的時間、地點或文體來看，都是一本耐人尋味的作品。

　　以時間來說，昭和六年（一九三一年），他四十五歲，剛剛經歷前一年轟動文壇的讓妻事件，與千代子夫人離婚，讓她與佐藤春夫結婚。這一年四月他又與古川丁未子女士結婚。

　　然而新婚的他，寫作的地點卻不在家裡，而是在高野山上的龍泉院，三個月的隱居生活中，以每天寫兩頁的速度完成的。雖說新婚卻是以半出家狀態，也可以說在擺脫過去種種糾葛之下，連房子也賣了的情況下所寫的。似乎具有一種淨化作用。

　　故事脫離現代，以戰國時代為背景，第一人稱是一個盲目的按摩樂師，回憶年輕時候在城裡服侍女主人，當代的絕世美女──也就是織田信長的妹妹，淺井長政的妻子（也是後來成為豐臣秀吉繼室淀夫人的阿茶茶的母親）──阿市夫人，歷經兩次婚姻，最後軍臨城下時，與丈夫一起自盡的曲折命運，以盲眼流浪樂師，老年時以緩慢、沙啞的聲音，一面為客人按摩一面述說懷舊往事的形式寫成。

　　谷崎潤一郎擅長描寫美女，尤其美麗的母親是他永遠思慕的對象。

　　影響谷崎一生中最重大的幾次事情，有關東大地震、兩次中國旅行、中日戰爭、三次婚姻，和將源氏物語翻譯成現代口語版。

　　如果把谷崎潤一郎的作品分為三個時期，那麼第一個時期是從明治末年剛出道時所寫的《刺青》、《少年》、《麒麟》、《異端者的悲哀》等作品，以唯美派、惡魔派聞名，處理性倒錯，和大膽的官能描寫和絢爛的技巧，風靡當時文壇。一面投入電影的編劇工作，《痴人之愛》可以說是這個時期的巔峰作品。

　　大正十二年（一九二三年），關東大地震後，他到神戶旁的蘆屋去拜訪朋友，（蘆屋也是村上春樹生長的地方，只是當時村上還沒有誕生。）之後舉家遷移到關西，接觸到大阪、京都、神戶、奈良地區，充滿日本傳統的風土和人情，使他的作品風格產生極大的轉變。漸漸由西方耽美的享樂主義，轉變為日本傳統的生活美感。這樣的轉變從他的隨筆《我所見的大阪和大阪人》、《大阪的藝人》，及《食蓼虫》的小說中，可以看到他對關西文化的認同。也是他作品風格轉變的開始。如今谷崎潤一郎的文學紀念館就設在蘆屋。

　　搬家後，昭和初年展開他創作的第二階段，昭和六年的《吉野葛》、《盲目物語》，昭和七年的《蘆割》，都採用物語形式，以流麗的古典文體，表達最具日本特色的東西。昭和八年所發表的《春琴抄》可以說是這個時期的巔峰作品。

　　昭和十年的《聞書抄》又稱「第二盲目物語」，可見他對描寫盲目者的執著。

　　在第二階段他遇到生命中的女人，也就是他第三次結婚的對象。不過他們從認識到結婚幾乎經過十年的戀愛過程。因為松子夫人當時還是大阪豪商根津清太郎的夫人。在那期間他並經歷第二次結婚和離婚。

　　谷崎潤一郎與松子夫人第一次見面是在一九二六年（昭和元年），透過友人介紹與芥川龍之介見面的場合。（谷崎和芥川對當時在改造連載的谷崎作品《饒舌錄》和芥川的小說展開評論。然而第二年芥川就自殺了）。到谷崎和松子結婚的一九三五年，兩人相戀將近十年。《盲目物語》書名的題字，就是請喜愛文學工於書法的松子夫人題的。

　　當時《盲目物語》的初版，並收有「吉野葛」中篇及另外兩篇短篇。因此作者以自己的喜好，書函、封面、扉頁等紙張，都從「吉野葛」文中所提到的吉野山國栖村的手漉和紙。扉頁附有北野恆富畫伯畫的「茶茶」畫面，據說是參考根津夫人的容貌。並聽說夫人書法秀麗，因此谷崎特別請她揮毫。

　　從一九三五年與松子夫人結婚後，可以說是他生活安定的第三時期。九月開始《源氏物語》的口語翻譯。從此小說創作減少，次年《貓與庄造與兩個女人》的出版是個例外。一九四二年，五十六歲起稿《細雪》。晚年《鍵》、《瘋癲老人日記》、《谷崎潤一郎新新譯源氏物語》、到一九六五年，七十九歲時以《七十九歲之春》絕筆為止。《細雪》執筆時，正值中日戰爭期間，日本國內遇到前所未有的黑暗時代，書中所描寫的大阪四千金的生活，曾經被認為不符戰時節儉克制的社會風氣而被禁止發售。谷崎潤一郎每個階段都不斷有令人瞠目結舌的創新作品。

　　谷崎潤一郎一生中曾經做過兩次海外旅行。兩次都到中國。

　　第一次訪問中國是在一九一八年，三十二歲時，十一月從朝鮮半島經由滿州，到北京、漢口、南京、蘇州、上海、杭州，以兩個月周遊大陸各地一圈。

　　第二次訪問中國是在一九二六年，四十歲時。直接從神戶搭船到上海，停留一個多月。在上海內山書店的老闆內山完造的介紹下，認識了田漢、郭沫若、歐陽予倩等文藝界的友人。

　　這次訪問中國後，寫出〈蘇州記行〉、〈西湖之月〉、〈秦淮之夜〉、〈支那料理〉等，集結成《上海交友記》。谷崎對於日本一般對歐美文學的重視，忽略鄰近中國的近代文學的翻譯頗不以為然。書中並特別介紹胡適、林語堂、豐子愷、周作人等的作品。

　　他雖然沒有見過胡適的面，但因為年齡相近，對胡適《四十自述》中所提到關於母親的敘述，感覺中國家庭對子女的教育，對賢妻良母的要求，和日本有許多共通的地方。在東洋，到自己母親甚至祖母的時代為止，無論日本或中國，一般婦女的一生都充滿了眼淚和辛勞。對於一生特別思慕母親的谷崎，特別有同感。

　　相對於學者的胡適，豐子愷則以一個藝術家的純真獲得谷崎賞識。認為他彷彿現代的陶淵明和王維。

　　在他訪問中國時，其實已經在醞釀戰爭的前奏，一般社會人士對日本並不友善，甚至有抵制日貨的活動，但他所遇到的年輕藝術家們，對他都非常熱情。他回國後也始終懷念這些中國朋友。他從小喜歡吃中國菜。小時候的同學是東京著名的中華料理店偕樂園的孩子，他常常去偕樂園玩耍和被招待。養成他日後一生對中國菜的喜愛。從中國回國後，為自己設計的第一棟房子，甚至以偕樂園的印象設計成具有中國風格的樣子。

　　《盲目物語》故事的最高潮，在敵人包圍全城，盲眼和尚想辦法救出女主人的時候，敵方間諜朝露軒突然唱出的暗號歌，「梨花一枝春帶雨」，就是取材於白居易歌詠楊貴妃〈長恨歌〉中的一段。

　　《盲目物語》雖然以日本最慘烈的戰國時代為背景，但和其他戰爭故事以男性為主的觀點不同，本書的主角不是戰爭中的英雄而是戰爭中的美女，這頗符合谷崎向來以女性為尊的習性。作者提出一個觀點，在戰敗時，主將切腹自殺，夫人是不是也該一起死？

　　從女性的觀點出發，所有的愛恨情仇，悲歡離合，不再以陽剛的調子，而是以陰柔的調子來敘述，以一個瞎眼流浪和尚，老年的回憶，以沙啞緩慢的聲音，娓娓道來。

　　原文用字非常優美，尤其是以古典日語典雅的敬語書寫而成，感覺格外婉轉動人，但在翻譯時苦於中文沒有那麼多層次細微的禮節講究，只能以「在下」這第一人稱的謙稱，貫徹全文的謙恭語氣，讓讀者稍微能感受到本文恭敬的用意和氣氛。

　　還有谷崎刻意將許多可以用漢字表達的名稱，無論人名、地名都改用平假名表示。讀起來必須先在腦子裡轉一圈想一下漢字是相當於什麼意思。作者選擇這樣寫，是故意要讀者放慢閱讀速度。體會盲目者說話的緩慢節奏。另外原書極少分段，這是谷崎書寫的習性，他希望能一口氣連貫，像高明的說書者一口氣不斷的流暢說法。然而考慮到現代中文讀者的閱讀習性，適度做了分段的調整。翻譯期間，幸蒙柳本真理子老師的協助與指導，在這裡謹表示衷心感謝。仍有未盡週到的地方，還請各方先進多多包涵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