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踩女人的康莊大道
公元二○○八年四月二十八日，新當選的國民黨政府宣布未來新內閣人選，在行政院二十七部八會及主計長三十六人當中，女性共有十位。雖然出任部長的只有法務部王清峰女士一人，但每位獲任女性閣員的學經歷都很出色，不亞於男性同儕。此外，早在二月一日上任的立法院一百一十五位委員當中，女性委員突破三十％席次，共有三十四位。臺灣婦女在新國會與新內閣的比例已經樹立女性從政的新里程碑。
二○○八年距離本人發表第一篇探討兩性問題的〈傳統男女角色〉乙文（一九七一年十月聯合副刊）前後長達三十六年半之久，而距離本書《新女性主義》第一版問世，也相隔三十四年。三、四十年來，臺灣在政治、經濟與社會各方面都有顯著的變化和進步，兩性關係的調整和女性地位的提升，正是最佳寫照。本人倡導新女性主義的歷程，反應在本書的每個版本每篇自序的字裡行間，從戒嚴到解嚴，從男尊女卑到兩性平等與兩性共治，雖非血淚斑斑，卻也崎嶇坎坷，令人興嘆！
試問世間有幾人，因為從事婦女運動而積勞成癌、入院開刀？又因觸怒當道而被捕繫獄，渡過一千九百三十三天的黑牢？不幸中的大幸，我每每屢險如夷、逢凶化吉，終能否極泰來，如願得償。更欣慰的是，在我遭逢困頓險阻的時候，總有仁人志士前仆後繼，薪火相承。新女性主義便是歷經七○年代的「拓荒」階段，八○年代的「婦女新知」，到解嚴之後的雨後春筍，終能在二○○○年時開花結果。
公元二○○○年的臺灣，非但首度實現政黨輪替，也首度出現兩性共治。陳水扁先生力排眾議，摒除民進黨眾多男性同仁，邀我搭檔參選，而且又搭檔連任成功。而我也在男性專制的政壇披荊斬棘，顛覆傳統。在八年副總統生涯中，我遍嚐性別文化的苦果，男性沙文的反撲，甚至部分女性的冷潮熱諷。但，雖千萬人，吾往矣。
終於，我們看到越來越多的女性出人頭地，也發覺到越來越多的年輕女性不費吹灰之力，輕而易舉地就能坐享其成。她們是聰慧的，她們是幸運的，但如果她們能夠稍微體念前人的艱辛，稍微感激前輩的犧牲奉獻，她們或許會珍惜現有的，而且更加努力。
感謝聯合文學出版社總編輯許悔之別具慧眼和愛心，在涉歷過三十四個春風秋月之後，還有興趣將這本臺灣婦女運動的經典著作《新女性主義》再度出版問世。溫故知新，回顧過去，瞻望未來，應該就是五版重刊的真意所在吧！
三十多年前，一個年方二十七歲的小女子，勇敢吹響新女性主義的號角，向男性沙文的傳統挑戰，也為沉酣瑟縮的女性同胞吶喊。一路走來，她提出的人性觀，她描繪的兩性觀，引起很多激辯和迴響，也有更多的成就和慰安。
屬於女人的康莊大道，就這樣開踩出來。而我竟是那個拓荒者，一路披荊斬棘，一路執著堅忍，始終如一。
二○○八年四月三十日於總統府
開創「女性歷史」，我們準備好了嗎？
公元二○○八年十月二十五日，在墨西哥首都舉辦第二十六屆國際職業婦女協會（International Federation of Business & Professional Women）世界年會，大會邀請前呂副總統發表專題演說：「讓女人寫歷史」（Write Her Stories Into History –Are We Ready? ）。呂秀蓮突破中國的外交封鎖，率領台灣十二位BPW代表出席大會。她的三十分鐘演說贏得全場六百位來自五十九國的代表自動起立鼓掌致敬。她在演講中歷述古今各國婦女地位的演變，也比較三十年來新女性運動對台灣婦女的深遠影響，以及她本人的傳奇奮鬥。原中文譯稿特別編載入本書之前，英文講稿列於附錄四，以饗讀者。
今天很高興能夠與來自五十九個國家的國際職業婦女協會姊妹們在墨西哥城參加第二十六屆年會。在座各位早已嚮往在墨西哥城的林蔭大道與公園漫步，參觀現代與歷史古蹟，並體驗墨西哥的獨特文化。各位親愛的姊妹們，墨西哥的確蘊藏豐富文化。聯合國國際婦女年就是在墨西哥城誕生，因此對全球女性都有其特殊意義。在一九七五年，經過五個婦女組織的努力，包括國際職業婦女協會在內，聯合國最後終於肯定女性議題的重要性，在墨西哥展開有史以來首次以十年為期的女性計畫。
本人到此訪問是種緣分。因為我在一九七○年代早期推動女權運動。遺憾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仍不斷透過外交管道對墨西哥當局施加壓力不准臺灣參與。從過去的歷史到現在，中國對待臺灣就像男人以大男人主義對待女性一般。一九九五年北京舉辦第四屆國際婦女會議時，儘管我已取得聯合國所核發的相關證件，但大會仍然拒絕本人參加。
因此，各位可以想見我今天有多麼高興終於可以和臺灣代表團到墨西哥來，接受維瓦文會長（President Chonchanok Viravan）的邀請在此向世界上最傑出、最專業的婦女發表演說。在此要特別感謝維瓦文會長與理事會的邀請。
今年國際職業婦女總會年會的主題——〈女性領袖，改變世界〉相當有意義，使我們可以彼此分享與學習。
這讓我不禁回想起一九九四年我主辦第四屆全球婦女高峰會的情景。當時我也選了類似的主題——「婦女改變全世界」。有來自八十個國家，超過四百位女性領導者參加會議。其中包括二位總理、十位部長、還有許多國會議員。那時我就預測女性將會改變世界。的確，後來女性的地位與成就在過去十年不斷扶搖直上。去年統計數字顯示，目前有十四個國家的元首是女性，十八個國家有女性副總統，十五個國家的國防部長是女性。在國會參與方面，女性國會議員平均比例為一六．九％，但是在先進國家如瑞典，女性已經占有四七．三％的比例。更值得一提的是，二○○七年最有權力的人物並非男性，而是德國總理梅克爾。由於去年梅克爾總理擔任兩個重要組織主席時相當順利，很顯然地，女性真的可以帶領全世界，而不只是國家或家庭而已。
因此，此次年會的主題意義非凡，因為儘管有數十位女性成為國家元首，還有許多傑出的女性，社會對她們有高度期待，希望她們可以打破「玻璃天花板」的限制，但是在最後一刻仍功敗垂成。光是過去一年，法國的赫維爾（S?gol?ne Royal）韓國的朴槿惠（Park Geun-hye）、巴拉圭的歐維拉（Blanca Ovelar）、美國的希拉蕊（Hilary Clinton）與我本人都是。
大家都知道我倡導女權運動，也是自由鬥士，為負責任與受尊崇的政治家。在過去，我花六年的時間提倡婦權運動，另外六年則身陷牢獄。出獄以後，我當選立法委員，桃園縣縣長，後來還成為有史以來第一位女性副總統。我在三十歲時罹患甲狀腺癌，三十年後，在我連任副總統的前一天幾乎遭到暗殺。
許多人的人生充滿喜樂，但我的人生卻總是充滿笑話，而且通常都是殘酷的笑話。父母在我小時候有兩次差點把我賣掉，因為他們希望我能到更好的家庭過更好的生活。幸好我的大哥把我藏在阿姨家，我的父母最後才決定要給我跟哥哥一樣平等的教育。幾十年後，在我宣示就職為副總統後，我馬上到家廟去祭拜父母，告訴他們：「爸爸、媽媽，你們當時可曾想過你們的小女兒現在會成為臺灣的副總統？ 」
打破「玻璃天花板」是條漫長的道路，不只像臺灣這樣的小國，連美國也一樣。過去一年來，全世界都密切注意希拉蕊努力往總統寶座邁進的過程。她有幸擔任八年的美國第一夫人與八年的參議員，理應輕易贏得美國總統寶座，但只因她是女性使她挫敗。就算女性已占世界的一半人口，美國民主制度下的選民仍對女性領袖沒有信心。在美國民主黨內部看似一場種族與性別競爭的初選，選民最後仍寧願選擇相信年輕經驗稍嫌不足的男性有色人種候選人，也不願選擇經驗豐富、睿智、資深的女性候選人。
當希拉蕊在民主黨初選落敗後，共和黨卻把新希望放在女性身上。裴林出人意料之外取代希拉蕊站上舞臺。她比希拉蕊年輕，比歐巴馬更沒經驗，但是卻廣為民眾接受，相當受到歡迎。無論她與馬侃在十一月四日是否勝選，我們都將高度關注。但是就算她勝選，她也只不過是美國有史以來首位女性副總統，而非首位女性總統。
事實上，早在一九八四年，費拉羅︵Geraldine Ferraro）就獲得提名為美國副總統候選人。在總統大選期間，費拉羅因為先生公司稅務問題，而非她自己本身的問題，遭到猛烈攻擊。與費拉羅比較起來，裴林似乎幸運多了。美國社會這次對她並未有太多批評，顯得比較開明，並接受她非完美的家庭成員。但是從費拉羅到裴林，整個過程花了二十四年，才使美國從前女性主義時代進入到後女性主義時代。
當年我在臺灣從監獄中的小電視機看到費拉羅在總統大選中賣力造勢，深受她啟發。因此，當我出獄後得以出國時，我與她在美國華盛頓碰面。不久之後，我當選副總統，她寫信給我，表示很羨慕我，認為臺灣比美國還要進步。
臺灣真的比其他國家還要進步嗎？
答案既是肯定也是否定的。
由於從中國大陸到臺灣的這段歷史環境，再加上歷經日本五十年的殖民統治，及後來接受國民黨政權四十年的戒嚴統治，臺灣傳統婦女肩膀上一直承擔中國儒家思想與日本大男人主義的雙重重擔。
中國儒家思想以三從四德約束女性。「三從」指的是女性在婚前順從父親，婚後順從丈夫，守寡後順從兒子。「四德」指的是貞操、外表、女紅及得體的應對。這些傳統為女性帶來三個束縛：包頭、束腰與纏腳，用來限制女性知識、性與身體的自由。
在日本大男人主義之下，女性被調教來服侍、取悅男性，女性總是以鞠躬哈腰和低頭來順從男性。如果西蒙．波娃（Simone de Beauvoir）認為歐洲女性是第二性，那麼亞洲女性呢？
當我在一九七一年從美國唸完書回到臺灣，我發現整個社會正在討論禁止年輕女性上大學的方法。大家都認為寶貴的社會資源用在女性身上是種浪費，因為她們婚後都被要求放棄工作，待在家裡照顧家庭。
在這樣的環境之下，一方面，我開始倡導女性主義，批評男性沙文主義。另外一方面，我提倡新的女性教條。我撰文、演講、動員女性舉辦各項活動。最後身心俱疲罹患癌症。
當時，婦女運動才剛起步，有四分之一的臺灣女性不識字。但是今天，只有不到百分之五的女性沒上過學，絕大部分都是外籍新娘。在同一段時間，女性取得大學或是更高學位的比例增加十倍，從二．四％增加到二四．五％。
在經濟表現方面，女性的就業比率也增加一倍，從兩百萬增加到四百三十萬。本來三分之二在農業和工業的就業人口，現在有超過三分之二全在服務業。
今天，有一六％的主管，四四％的高科技業職務為女性，超過三分之二的公司負責人為女性。然而，臺灣女性的平均薪資卻只有男性同僚的七四％，女性的平均GDP也只有男性的五八％。
很顯然地，女性已打破「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儒家觀念。女性企業家與專業人士在各行各樣擔任要職。當我們想到臺灣，我們就會想到高科技業，越來越多女性在此產業嶄露頭角。許多知名公司現在已經有女性董事長、總經理、與總裁。事實上，女性在許多先進領域也一枝獨秀，例如，全世界最高的建築物、臺灣最快的公共交通工具與之前圓山飯店都是由年輕又有魅力的女性擔任最高主管。
在我就任為副總統以後，女性在政治圈的地位就大幅提升與受到尊重。在本人擔任副總統的八年期間，三五位女性擔任部長級或次長級職務，二位擔任行政院副院長。最近，本人所屬政黨——民進黨，更出現有史以來首位女性黨主席。
在提倡婦女性權益方面，民進黨政府扮演積極角色。中央政府成立跨部會的「婦女權益促進委員會」與「兩性平權與促進婦女權益委員會」加強政府與女性運動領袖之間的溝通。其他促進婦女權益的行動包括「職場多樣化發展計畫」、「新世紀人力發展計畫」、「飛雁計畫」。
尤其是我特別提倡兩項有關婦女計畫。「好管家」計畫呼籲訓練十二萬名少數族群與弱勢團體婦女，尤其是單親媽媽與失婚婦女，從事家管、保育與照護工作。此外，「青春人生」計畫的目標是要教導年長婦女照顧自己、維持健康、美貌與快樂。目前臺灣婦女的平均壽命為八十二歲，比男性多六歲。
在國會方面，在一九七○年代，只有七％的立法委員為女性。目前已增加到三○％。在市議會與縣議會，女性占三五％的席次。從國際標準來看這些數字是相當令人印象深刻的。在亞洲，平均數字為一八％，在美國為一六％。更重要的是，隨著女性國會議員人數的增加，通過法案的品質也提升不少。
近年來，臺灣的立法院通過「兩性工作平等法」與「性別平等教育法」。為了處理肢體暴力與心理騷擾，「性侵害犯罪防制法」、「家庭暴力防制法」與「性騷擾防制法」都已陸續實施。最後，為了促進臺灣婦女地位的進步，聯合國性別權利指數根據女性在國會比例、資深專業職務及男女收入比例來計算，臺灣在全世界排名第十九，在亞洲排名第二。但這些排名都是根據二○○四年的統計數字，此外，女性國會議員的比例也在去年從二二％增加到三○％，因此臺灣今年的排名應該更好。
如果臺灣在婦女參政與改善婦女生活方面有卓越成果，那是因為國家從威權政治邁向民主政治，使得女性得以與國家一同解放。
有些女權主義領袖與學者認為女性應該只要專注女性議題。但是身處獨裁威權政權中的女性，若不參與政治，要如何獲得解放？
臺灣經過三十八年的戒嚴統治，不只民主中斷，公民社會受限，嚴重違反人權的事件更是時有所聞。台灣社會能有像我這樣同時跨足女性運動與民主運動的人是很幸運的。我加入民主運動是因為體制阻撓我提倡女性主義。此外，我還遭受政府情治人員騷擾。我花了六年時間提倡女性主義，同時參加反對運動直到因叛亂罪入監服刑為止。
一九七八年，我放棄哈佛法學院博士學位，回到臺灣參加立法委員選舉。因為根據我當時所做研究顯示，美國即將與臺灣斷交。由於臺灣同胞不知道即將到來的危機，因此我就計畫利用選舉造勢的場合告訴臺灣人民臺美斷交所即將帶來的危險。我特別憂慮南越垮臺的夢魘會在臺灣再度出現。我的演講相當強而有力又撼動人心，因此，所到之處都吸引成千上萬名聽眾。遺憾地是，在選舉造勢過程中，美國宣布正式承認中國，並與臺灣斷交。國民黨的威權統治利用此機會作為取消選舉的藉口，並加強對國家的掌控。反對黨與執政當局因此經常爆發衝突。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日衝突來到最高點，也就是所謂的「美麗島事件」。大規模群眾在臺灣第二大城市高雄走上街頭參加由反對黨主辦的活動，慶祝即將到來的國際人權日。
軍警人員接獲指令要對群眾使用催淚瓦斯，幫派份子動員起來攻擊警察人員，想嫁禍給反對黨領袖，為事件中死傷的人負責。事實上，沒有人帶任何武器，也沒有人想攻擊任何人。反對黨只是遭到陷害。
我目睹這一切混亂，相當憤怒，因此站到卡車上發表一篇二十分鐘激勵人心又感人肺腑的演說。我在演說中批評專制政權，強調人權與民主的重要性。成千上萬民眾都相當感動，有些人甚至掉下眼淚，因為演說內容是從未在公開場合說過的。最後，一百五十二名反對黨人士遭到逮捕，其中包括我在內的八位領袖遭到軍法審判，被判刑十二年。但我們個人的損失卻為國家帶來收穫，因為此事件成為臺灣民主的分水嶺。在接下來的立法委員選舉當中，當我們還身陷囹圄時，許多遭到監禁的反對黨人士妻子都順利當選立法委員，使全國上下更渴望民主。
沒人會想到二十年後，當年美麗島事件的辯護律師之一陳水扁會邀請被列為八位「叛亂份子之一」的我擔任他的競選搭檔。我們一起推翻了五十年一黨獨大的威權統治，成為首位反對黨出身的總統與副總統。
但是為什麼會挑選我擔任副總統候選人？一九九七年，桃園縣長及八位地方政治人物遭到無情謀殺。民進黨提名我遞補他的位置競選桃園縣長。當時，桃園縣陷入恐慌震驚當中，黑社會與地方派系對地方政府施加壓力，因此各位可以想像，這個職位是多麼危險艱辛。但是，我還是接下這個挑戰，在高度民意支持之下，我在選舉中獲得壓倒性勝利。接下來的三年，我經常每天工作二十個小時，希望能夠解決幫派份子與地方政治人物掛勾的情況。此外，在我任內，桃園縣興建先進的焚化爐，清理街道堆積如山的垃圾、打擊官員貪污，處理集團犯罪，另外還落實美化建設與發展計畫，使桃園縣成為臺灣最繁榮與最具吸引力的縣市。
由於這些施政成果使得我獲得全國民眾肯定，因此成為陳總統的最佳輔佐。我們在二○○○年的勝利代表臺灣民主的勝利，也順利完成和平政權轉移，推翻全世界最貪腐與獨裁的政權。更重要的是，當我順利當選為臺灣首位副總統後，臺灣進入了兩性共治的新時代。四年後，我成為首位連任的副總統。
這對臺灣社會來說當然是相當大的文化衝擊。因為除了第一夫人以外，臺灣人民從未見過任何一位女性站在總統身邊。有些人甚至開玩笑說，我應該要表現地像總統的「政治夫人」。但是，我們的憲法實際上並未明訂副總統的職權。因此，只要我一發表與政治敏感相關的言論，媒體和社會大眾就會不舒服，希望我保持緘默，不要有任何權力。面對這樣的情況，使我前兩年的副總統生涯相當辛苦。
就連中華人民共和國，當然它絕對不是陳總統的朋友，也把攻擊矛頭指向我，認為我是非傳統女性，還罵我是「民族敗類」與「瘋子」。這些都是中國對從政婦女的典型反應。儘管對外宣稱自己相當進步，支持女性，提倡平等主義的現代哲學，但是中國男性仍維持儒家對於女性從政的態度，認為她們就像「牝雞司晨」一樣，扮演錯誤的角色。
雖然中國不斷侮辱我，雖然我的同胞藐視我，想要弱化我，但是我仍然堅持正確的道路，說我認為該說的話。舉例來說，由於陳總統的授權與身為副總統的職權，我秉持對「柔性國力」的堅持，擔任「總統府人權諮詢小組」與「總統府高科技小組」的召集人。全國人民逐漸接受女性做為他們的副元首，並認可我是誠實、中肯、坦率直言但卻相當有親和力的政治人物。
有個有趣的小插曲顯示臺灣已完全接受女性領導人，尤其是在我卸下副總統職務時，新任副總統蕭萬長先生上讓任時，有位小男孩就問母親：「為什麼副總統變男生了？ 」我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知道下一代的臺灣人將會認為女性領導人是理所當然的。我希望不久之後，會有小女生說：「為什麼我們的總統不是女生？ 」
請原諒我如果我花太多時間談臺灣與自己，這是因為它們是我的最愛，是我的生命，也非常真實，非常珍貴，讓我不得不想跟各位分享。現在讓我一起來看看整個人類文明過程。根據資料顯示，九九．九％戰爭都是由男性所發動，但是八○％的戰爭犧牲者都是女性，以及她們所摯愛的子女與丈夫。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男性不讓女性來決定到底需不需要戰爭？為什麼女性不位居要津，維持和平，避免戰爭？
我們在電影和電視上常看到男性被刻畫為英雄，為了某種原因互相打鬥，有些人獲勝有些人遭擊敗。但是通常都是相當殘暴、血腥，並造成大規模災難。他們真的勇敢嗎？有勇無謀，沒有憐憫之心，這是愚蠢，是懦弱的表現。女性應該要勇敢表達出自己的感受與信念，無論是好是壞，無論是對是錯。
在東方社會，中國神話中的男神共工怒觸不周天，至令天體崩塌，女神女媧則以女性的溫柔與巧手煉石補天。在西方社會中，聖經舊約全書也形容夏娃如何勇敢的挑戰上帝的旨意，吃下禁果，才有你我以及人類的繁衍。
如果男神撞破的天需由女神來補，女性挑戰權威產下人類後代，那為什麼男性做決定、制訂政策，女性卻要跟從和順從？為什麼在千年的人類歷史當中，只有「男性歷史」而沒有「女性歷史」？
我們不該忘記女性是夏娃的後裔，女性占了一半的世界人口。沒有女性，就沒有小孩。中國共產黨領袖毛澤東曾做錯許多事，但至少他說對一件事：「女性撐起半邊天」。遺憾的是，他並不是真的這麼認為。不然中國的女性在過去五十年來會更開放。
事實上，女性的確占了世界一半的人口，女性也理當要撐起半邊天，重點是，我們已經準備好要撐起半邊天了嗎？我們準備好要扛起這一半的責任了嗎？
在我所提倡的女性主義當中，我強調女性的「三個自我」——自立、自信與自足。我的意思是，身為女性主義者，我們必須要在生理、才智與財務上獨立。我們的思想與行為上要充滿自信，而不只是蕭規曹隨。一旦我們下定決心，就要勇往直前，樂在其中，由其中得到自足。這過程會遇到困難，也會遭受批評，但是當我們達成目標時，將會有無法言喻的喜樂與驕傲。
在成功過程中，我們需要有願景、智慧、決心與委身的精神。我們在這條漫長充滿艱辛的過程中，以汗水與淚水，以決心與期待往前邁進。我們不需依賴他人，只要靠自己，因此自己就是自己命運的主人。
要成為自己的主人是一件事，但是要成為領袖又需要更多條件。領袖一部份是與生俱來的天分，但是主要還是透過無止境的學習與嘗試漸漸開花結果的。我們不應該害怕學習，不應害怕常識。知識就是權力，失敗為成功之母。只有克服困難，只有跨越挑戰，我們才能與他人不同，別人才會尊敬我們做他們的領袖。好的領袖不只是能言善道，或是思想家，還必須是個傾聽者與執行者。我們是政策決策者與行動計畫者。我們要展現具願景與智慧，決心與委身精神的領袖能力。除非我們有足夠創意，否則就無法永遠帶領他人：除非我們夠堅強，我們就無法永遠扮演領導角色。
我們必須堅強但是柔軟，要有創意，但要慈悲。讓我們從昨日的錯誤，從今天的智慧中學習。這樣我們才可一起在明天修正錯誤，重寫「男性歷史」與「女性歷史」，成就「人類歷史」。
二○○八年十月二十五日，呂秀蓮時任臺灣國際職業婦女協會總會長，
於墨西哥市國際職業婦女協會世界年會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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