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想當一個流浪漢,願望非常簡單,我就是厭倦了都市生活。——柴春芽
必須要上路了,像個沒落時代的莽漢,
拋棄中產階級的空洞無聊和小布爾喬亞的矯揉造作,
到西部去,到遠方去,到異域美人和孔武有力的男子組成的自由國度去。
一部洋溢著濃郁自傳色彩的長篇小說
因其有過在戈麥高地上與康巴藏人一同遊牧四野的傳奇經歷,
作為一個漢人,柴春芽才敢於書寫他對中國西部農牧生活的緬懷;
因其漫遊了西藏大地並最終皈依了藏傳佛教,
他才勇於坦露心跡,探索靈魂的深度與載力。
柴春芽的小說時時複奏凱魯亞克式的反叛與抒情。
藉由荒涼旅途上的流浪,追尋精神王國的自由。
不同於美國「垮掉的一代」(theBeatGeneration)的消極與頹廢,
柴春芽的小說更多地體現人道主義者的悲憫、禁欲主義者的清潔和宗教徒般的救贖。
一個都市女人循著心靈的召喚來到草原,
從而揭開了昔日戀人隱祕而輝煌的愛情世界;
一個美麗的姑娘無人敢娶,
因為她的父親曾經獵殺過雪豬;
一個獵人在吉日良辰眼看著新婚妻子被人搶去卻無動於衷,
因為他自認是遭受了神明的懲罰從此放下獵槍一心向佛;
一個遊牧族餵馬劈柴轉經朝佛的細節往往令人熱淚盈潸,
因為這種生活單純幸福像光運行於水......
儘管鄙棄了虛偽矯飾的城市生活,迷信和偏見仍然無所不在,
但作者孜孜求索的智慧,
卻是一種心靈融於自然的生活方式,
是一種人生通由澹泊而終臻寂靜涅槃的禪意。
作者簡介:
柴春芽
一九七五年出生於甘肅隴西一個遙遠的小山村,一九九九年畢業於西北師大政法系,曾在蘭州和西安的平面媒體做過深度報導的文字記者,後來在廣州做過副刊編輯和圖片編輯。
二○○二年進入《南方日報》報業集團,先後任《南方都市報》攝影記者和《南方週末》駐京攝影師;攝影專題「沿途的祕密」(SomethingontheWay)曾參展二○○四年平遙國際攝影節;舉辦過兩次圈內的攝影展。
二○○五年赴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德格縣一個高山牧場義務執教,執教期間完成大型紀實攝影《戈麥高地上的康巴人》。
現居北京,為獨立作家和自由攝影師。著有《西藏紅羊皮書》、《西藏流浪記》。
章節試閱
卷一•出城記
「喂,朋友,你站在公路當中不要命了嗎?可我的卡車還要命哩。」
「嗨,朋友,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不會軋死我的,只會把我帶到更遠的地方去。」
「唉呀,朋友,我這一路上倒楣透頂了。」
「唉呀,朋友,話可不能這麼講嘛,我會給你帶來好運氣的。」
「哎,朋友,上來吧,世界上最倒楣的事情都讓我碰上了,我還怕啥哩麼?」
「唉呀,你碰了啥倒楣的事情了,說說嘛。」
「朋友,先喝上一瓶子啤酒,我再給你說唦。唉呀,倒楣透頂的事情全讓我碰上了。」
「朋友,好嘛,啤酒嘛,我喝唦,倒楣的事情嘛,你慢慢講唦。」
「昨天,我正開著車子喝著酒唱著歌,美滋滋地走哩麼……」
「唱啥歌哩嘛,唱一個聽聽唦。」
「兩個黃羊,上山崗唻。一個姑娘,招手著唻。我的心啊,癢癢著唻。哎喲嘿,一條河擋著唻。兩個黃羊,上山崗唻。一個姑娘,洗澡著唻。我的心啊,貓抓著唻。哎喲嘿,一杆槍頂著唻……我正唱著美哩,突然看見路邊有個姑娘招手著哩。我就把車停下了朝那車窗子外面一瞄。啊呀呀我的個乖乖呀,一個花骨朵一樣的姑娘,站著哩麼,牛奶的皮膚,亮著哩麼,圓溜溜的屁股蛋子,翹著哩麼,蘋果一樣的尕乳房嘛,風一吹就顫著哩麼。啊呀呀我的個乖乖呀,我跳下車,恨不得把兩個眼珠子摳出來仔細地看一看,哈喇子吊在我嘴巴上我都來不及管了麼。倒楣的事情誰都想不到突然就來了麼……」
「啥倒楣的事兒嘛?你快講唦,別賣關子了唦。」
「我的酒喝完了嘛,你幫我再打開一瓶嘛。」
「好嘛,酒嘛,你喝唦,倒楣的事兒嘛,你接著講唦。」
「一個狗熊一樣壯實的藏族男人從瑪尼堆後面爬出來了嘛。唉呀,我一看就傻眼了嘛。」
「那藏族男人揍你了?」
「沒有嘛,那藏族男人說,啊呀,大哥,辛苦了辛苦了,來來來,喝一瓶子青稞酒嘛。我咕嘟嘟一口喝完了轉身就要走唻嘛,那藏族男人突然從腰裡拔出了刀子,抵在我下巴上,說:走,你往哪裡走,脫掉褲子,自己搞自己。沒有辦法嘛,我只好對著茫茫大草原,脫掉褲子,自己搞自己嘛。」
「唉呀,朋友,你可真夠倒楣的。」
「我自己搞完自己,剛提好褲子,那藏族男人就遞給我一瓶青稞酒,說:唉呀,大哥,辛苦了辛苦了,來來來,喝一瓶子青稞酒。我咕嘟嘟一口喝完了轉身就要走唻嘛,那藏族男人突然又從腰裡拔出了刀子,抵在我下巴上,說:走,你往哪裡走,脫掉褲子,自己搞自己。沒有辦法嘛,我只好對著茫茫大草原,脫掉褲子,自己搞自己嘛。」
「唉呀,朋友,你也太慘了嘛。」
「我自己搞完自己,剛提好褲子,那藏族男人又遞給我一瓶青稞酒,說:唉呀,大哥,辛苦了辛苦了,來來來,喝一瓶子青稞酒。我咕嘟嘟一口喝完了轉身就要走唻嘛,那藏族男人又從腰裡拔出了刀子,抵在我下巴上,說:走,你往哪裡走,脫掉褲子,自己搞自己。沒有辦法嘛,我只好對著茫茫大草原,脫掉褲子,自己搞自己嘛。」
「唉呀,朋友,我都不敢往下面聽了嘛。」
「我自己搞完自己,剛提好褲子,那藏族男人又遞給我一瓶青稞酒,說:唉呀,大哥,辛苦了辛苦了,來來來,喝一瓶子青稞酒。我咕嘟嘟一口喝完了轉身就要走唻嘛,那藏族男人說:大哥,麻煩你把我妹妹金珠卓瑪帶到德令哈,一路上我就放心啦。」
浪子啊,你雖已死,但你能否說出,在你短暫的一生中,有多少次遠足值得銘記?
那年春天,你第一次出門遠行,去漫遊青海。我不知道對你來說那是不是一次蕩滌心魂的遊歷。我只知道,那是中國西部的遼闊春天,山杜鵑和土撥鼠在大地上一一出現,流雲和熱霞在天空中漸次招展,一隊自南向北的大雁攜帶著遷徙途中的愛情故事,在大地與天空之間,搬運著濕潤的季風和漫長的詩歌。甚至連那黃河岸上的花兒,從一個牧羊晚歸的少年那金屬的嗓子裡飄揚而出的時候,也都分泌著熱情洋溢的豔情和肉欲——
土黃(嘛就)騾子(著嘛)——
走金橋吆——
(哎吆嗥)阿哥的肉(呀哈)——
沒走著個金橋的路上——
十六(哈)十七著(嘛)纏姑娘哎
(哎吆嗥)阿哥的個肉(呀哈)
沒纏著個姑娘的炕上——
月臨牧野的大草原正在花兒裡酣睡。你乘坐的長途班車,像一隻大甲蟲,悄悄爬進草原更深的夢境。你把雙手伸出窗外,觸到了草原,那黑色孤獨的夜遊女神,柔軟的香肩。翌日清晨,朝陽升起。晨牧的馬蹄,抻開一地的格桑梅朵那被露水揉皺的裙裾。蒼涼牧歌,撕碎了遙遠的地平線。道路筆直,空曠無人。前往拉薩的朝聖者,攜了家眷在路邊歇息。他們啃著糌粑,臉上洋溢著純淨的喜樂。你對他們的生活羡慕不已。當夜,你停歇在縣城德令哈,住在朝聖者扎西老爹的帳篷裡。大而明亮的星子懸掛在馬背上。你在夢中聽見星星和星星的交談,那麼輕,那麼近,又那麼遠。醒來的時候,太陽還在地平線的那一邊偷懶。你循著一股濃烈的硫磺味,來到了離公路不遠的一眼溫泉邊。你看見一具雄性藏人健美的裸體在霧氣蒸騰的溫泉裡忘情地沐浴。那是朝聖者扎西老爹。沐畢,他披上黑色的藏袍,逶迤著遠去,混入龐大的氂牛群之中。
一輛破舊的卡車像奔馳的駿馬,從遙遠天邊的公路上疾駛而來。你雙手叉腰,站在公路中間。喀嚓一聲,卡車停在了你面前。
跑運輸的蒙古族司機,把你從長江源頭載到了騰格里大沙漠。閒談中,他知道你是來看騰格里,就揶揄似的說:
「嗐,騰格里嘛,有啥好看的嘛!我看了一輩子,也沒看出個啥來。」
夜涼如水。躺在蒙古族司機家的土炕上,你卻因激動而失眠了。翌日晨曦,你獨自走進騰格里。你漫無目的地走著,想著空蕩蕩的心事。遠離塵囂,在大孤獨的景況裡,你以額頭撫摸蒼涼。不經意間,走過一個又一個乾涸了的海子。你望見,遠而又遠的天邊,一個游弋的黑點,於是,便疾疾趕路,待至近前,才看見是個漢族老漢。羊們在一根細瘦的鞭子下,撲向乾涸了的海子上兀立的幾莖蘆葦。
「阿爺,這沙海裡走一天,苦啊?」
「沒啥苦,一輩子都這麼過來了。命嘛!人活一輩子,只要不貪心,輕巧得很。」
「阿爺,這麼大的騰格里,你一個人悶啊?」
「悶啥,水紅的花兒嘛唱上,尕尕的心事嘛想上,晃晃的時間嘛就過去了麼。人這一輩子不就是一嗓子花兒麼。」
說著,老漢扯開了寬闊的嗓子——
一個嘛就尕老漢子吆吆
七十七唻嘛吆吆
我再加上四呀歲的葉子兒青來嘛
八呀十一唻嘛吆吆
懷裡抱個琵琶子嘛吆吆
嘴裡吹杆笛唻嘛吆吆
怎麼樣子吹唻嘛葉子兒青來嘛
怎們樣子唱唻嘛吆吆
三十兩者白銀子嘛吆吆
買快馬唻嘛吆吆
這麼樣者騎唻嘛葉子兒青來嘛
這麼樣就跑唻嘛吆吆
二十兩者白銀子嘛吆吆
買鋼槍唻嘛吆吆
這麼樣者瞄唻嘛葉子兒青來嘛
我就這麼就打唻嘛吆吆
八仙的個桌子唻嘛吆吆
喝一杯杯酒唻嘛吆吆
怎麼樣就喝唻者葉子兒青唻嘛
怎麼樣就不醉唻嘛吆吆
和老漢躺在暖暖的細沙上,聽老漢講故事。講著講著,兩個人都睡著了。醒來的時候,雲還在頭頂上,像一隻懶惰的羊,紋絲不動;羊還在乾涸的海子上,像一群流氓,斜著個膀子到處晃蕩。你起身向老漢告別,繼續向荒漠深處走去。太陽在天空中,拉動你大地上逶迤的影子。日當正午,熱氣蒸騰,水喝完了,嘴唇乾裂,你站在四顧茫茫的荒漠中,心中掠過一絲恐懼。正午的太陽像一臺榨汁機,想要把你身體裡的每一滴水分榨出來。你能感到你身體裡河流乾涸,血管中泥沙俱下。你翻過一座又一座沙丘,突然,地平線上出現了一間土坯屋。你加快腳步趕過去。一個荒漠中的家園出現了。芨芨草和荊棘圍起的籬笆牆內,開墾著一小塊菜地,瘦小而稀疏的大白菜像難民營裡饑饉的小孩。菜地旁,一口水泉吐出微弱的細流。那間小小的土坯房緊靠著泉水,門框裡倚著一對蒙古族老夫婦。兩位老人,像天堂之門的領路人,慈祥,善良。
老人把你迎進小屋。為了抵擋每天的沙塵暴,土坯房沒有窗戶,剛進屋時你什麼也看不見,需要讓眼睛適應一會兒,才能看見土炕、灶臺、水缸和牆角的雜物。老人把剛剛做好的麵條盛了一碗給你端上。這荒漠中的糧食貴比黃金。你捧著碗,想像這是上帝賜予你的聖餐。兩位老人微笑著,催促你快吃,好像你是他們浪子回頭的兒子,在走失多年後重新回到了他們身邊。
兩位老人是這騰格里沙漠的牧駝人。三十多年了,兩位老人相伴著,不離不棄,與世隔絕,在騰格里沙漠邊緣放牧著駱駝。他們的七峰駱駝整天遊蕩在乾涸了的海子上,啃食鹽鹼地、枯萎的蘆葦和芨芨草。
你在土炕上睡了一覺,午後的沙塵暴像狂野的盜馬賊,在屋頂上踢踏而過,將你驚醒。你側耳聆聽,聽見那仿若從古戰場上傳來的殺伐聲,那飛沙走石聲,那狂飆突進聲。儘管屋外昏天黑地,仿如地獄,但被一盞油燈照亮的屋內卻無比寧靜,像出埃及的摩西給以色列人的避難所。風暴終於停歇。老人打開木門,領你向西走去。向西十里,七峰駱駝在太陽下吃草。老人坐在沙丘上,笑著說:
「娃,你該走了,再晚點,你今晚就走不出騰格里了。」
此後好幾年,你沒有再去西部走一走。你在南方一座臨海的城市,坐下來,心懷鄉愁,悵望西部。
秋雨迷濛。樓房。天橋。公路。汽車。員警。士兵。公務員。藝術家。政客。妓女。囚徒。無個性的人。手銬。安全套。證券交易所。機械裝置。一切均為腐植質。一切為一。腐植質絲狀的觸鬚伸向天空,擋住了太陽。腐植質絲狀的根系穿透泥土和岩層在地下纏結。空間陰蔽,靈魂的生長何以可能?如果天空開裂,讓培育腐植質的工業廢氣排放到大氣層以外,順便把樓房、天橋、公路、汽車、員警、士兵、公務員、藝術家、政客、妓女、囚徒、無個性的人、手銬、安全套、證券交易所、機械裝置等一同排放出去,讓靈魂和植物以及那些被混凝土做了絕育手術的大地,重獲生機,情況也許就不會糟到這般地步。那留著雞冠頭的搖滾青年也就不會表情麻木地靠著牆抱著吉他唱著NIRVANA樂隊的一首歌,心不在焉地勾引青春少女讓其未婚先孕。Some Thing In The Way。沿途的祕密。那留著雞冠頭的搖滾青年會像個黑天使,拍著潔白的翅膀飄上藍天吟唱一首祈禱詩。那把眼影畫成紫色的十八歲少女,也就不會一手夾菸一手拎瓶啤酒,像隻被射落在地的鴿子那樣眼神迷茫望著髒兮兮的雨絲無家可歸。那無家可歸的少女會被一朵雲托舉著,圍繞黑天使跳一支撒瑪利亞草裙舞。
她的眼睛噙著淚水。那淚水像兩條魚從眼眶裡擠出來,游過眼窩,在鼻凹裡停下來,安靜地等待著自然的蒸發。她和詩人沉默著。吧臺那邊傳來烏仁娜的歌聲。憂傷的蒙古長調。思念。騎馬遠去的白色獵手。詩人注意到,那兩條魚從窗戶那兒飄逸而出,游進了雨中。她打量著詩人。詩人的大鬍子還是那樣漂亮。詩人的眼睛像馬的眼睛,善良而憂傷。大二那年,詩人和他組建「誘導社」來找她出演先鋒話劇《半神獸》的時候,還是個青澀少年呢。她記得,那時候倒是他顯得少年老成,因為他比詩人更早地蓄起了鬍子。你是神是獸?那是詩人和他共同執筆的一部三幕劇。為什麼你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那是她和他共同主演的一幕悲劇。半神獸殺死了美神維納斯,而後刎頸自戕。
她和詩人默默地喝酒,誰也不願往事重提。他的靈魂正在轉生的路上。她一直都在這麼想。轉生之路。一條沒有國界的路。穿越時光的阻隔,他將和那些追求自由的人一起,把臂而行。在大光明的吟唱中,他將冷眼觀瞻這平庸無聊的芸芸眾生。他該是幸福的。
「昨晚我夢見了他……」她說。「他為我朗誦了一首詩。」
「有些事就是這樣神祕。昨天我偶爾打開一本書,發現書裡夾著一張詩箋。那是上大學的時候,他抄給我的一首詩,美國詩人奧哈拉(Frank O’Hara)寫給他的好友艾許伯瑞(John Ashbery)的詩。」
她熟悉那首詩。初戀的那會兒,他經常給她朗誦那首詩。
我不相信真的沒有另一個世界,在那裡
我們將坐在山頂,將新寫的詩
讀給彼此聽
你是杜甫,我是白居易
而孫猴女士將在月亮上嘲笑
我們不合時宜的頭腦
我們看著白雪落下,草地
已不是我年輕時看到的模樣
而月亮,今晚當她升起
有一種不祥的預兆
它意味著:「你凋落,像朵花。」
詩人一直是個遊蕩在路上的詩魂。他走遍了青藏高原、蒙古高原和帕米爾高原。詩人清楚地記得,那次在阿里,他突然昏倒在地,接著,他感覺自己從地上飛了起來,飄在空中俯瞰著躺在路上的自己。卡車司機扎西尼瑪從駕駛室裡跳出來,為詩人做著人工呼吸。距離詩人不遠的雲層裡,一隻禿鷲不知疲倦地盤旋著。在詩人的意識裡,時間也就過去了幾秒鐘,他醒來以後,扎西尼瑪卻說,他在路邊躺了整整一個小時。那次瀕死體驗徹底改變了詩人。從那以後,詩人相信真的有另一個世界。
「我們之所以熱衷於談論切.格瓦拉,不是因為我們勇敢,而是因為我們怯懦,」詩人說。「我們之所以熱衷於談論傑克.凱魯亞克,不是因為我們喜歡上路,而是因為喜歡賴在床上。」
「必須要上路了,」你說。「像個沒落時代的莽漢,拋棄中產階級的空洞無聊和小布爾喬亞的矯揉造作,到西部去,到遠方去,到異域美人和孔武有力的男子組成的自由國度去。」
「那你去德格吧。那裡有個朋友,叫扎西尼瑪,是個卡車司機,他可以幫你找一個牧場安頓下來。」
「喔耶,就去那兒吧!」
一片袤延千里的大草原。一座古老的寺院。一間木結構小樓。你將居住在寺院裡的小閣樓上。將有清晨的陽光從木格窗櫺上灑下來,灑在窗臺上一瓶野薔薇的花瓣上,灑在你酣睡時清甜的臉上。將會有一陣悠揚的經唱,破空鏑鳴,將你驚醒。將會有馬的清嘯和奔馳的蹄聲由遠及近,帶來蒼白的騎手和一筐夏天的草莓。將會有個名叫央金或卓瑪的姑娘給你愛情。哈哈,將會有個人,成為凱魯亞克寫到的達摩流浪者。
終於可以再次上路了。背包裡裝著換洗的衣褲、睡袋、藥品、瑞士軍刀、哈蘇XPAN相機、ILFORD PAN135膠捲、杜蕾斯安全套、地圖冊、佛經和詩集。乘坐火車抵達成都,你住在一家青年旅社。住宿費很便宜,一張床位一天二十塊錢。晚上,扎西尼瑪和他的女友「駱駝魚」走進了你住宿的房間。第一次看到扎西尼瑪和「駱駝魚」,你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你想:該是一種多麼瘋狂的愛情,才使這兩個年齡差距如此懸殊的人走到了一起。扎西尼瑪,三十歲,有著一頭紛亂而堅硬的長髮和一身發達的肌肉,黑鐵一樣的臉上長著一雙陰鷙的眼睛。「駱駝魚」高大而瘦削,長著一雙鼓出來的金魚眼。她的臉頰上覆蓋著濃重的高原紅,由此證明她在一個紫外線特別強烈的地方生活了很久。一個三十歲的男人和一個五十歲的女人,一個卡車司機和一個都市中產階級,他們之間產生愛情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蹟。「駱駝魚」對你說,她和他可以一無所有,但卻不能沒有愛情。你相信,他們有性,有戀人永不衰老的激情如地火祕密地運行,最終把這抱殘守缺的社會道德沖決得支離破碎。你想到了法國作家莒哈絲(Marguerite Duras)的愛情,從六十六歲至八十二歲離開人世為止,她一直跟比她小四十多歲的楊.安德烈亞(Yann Andrea Steiner)相愛著。你因為看到這愛情傳奇而暗自慶幸。
卷一•出城記「喂,朋友,你站在公路當中不要命了嗎?可我的卡車還要命哩。」「嗨,朋友,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不會軋死我的,只會把我帶到更遠的地方去。」「唉呀,朋友,我這一路上倒楣透頂了。」「唉呀,朋友,話可不能這麼講嘛,我會給你帶來好運氣的。」「哎,朋友,上來吧,世界上最倒楣的事情都讓我碰上了,我還怕啥哩麼?」「唉呀,你碰了啥倒楣的事情了,說說嘛。」「朋友,先喝上一瓶子啤酒,我再給你說唦。唉呀,倒楣透頂的事情全讓我碰上了。」「朋友,好嘛,啤酒嘛,我喝唦,倒楣的事情嘛,你慢慢講唦。」「昨天,我正開著車子...
目錄
卷一 出城記
卷二 行路記
卷三 孤命記
卷四 修行記
卷五 涅槃記
卷六 啟蒙記
卷七 寓言書
卷一 出城記
卷二 行路記
卷三 孤命記
卷四 修行記
卷五 涅槃記
卷六 啟蒙記
卷七 寓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