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怪物
昨天晚上,他們又來找我了。
他們還是照例不說話,默默地站在我的床前。而我,照例還是僵在床上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那些燒焦的、無頭的軀體圍在我的周圍。而他,依然在我的耳邊輕輕說出:其實,你跟我是一樣的。
我已經習慣了和他們在夜裡相遇,可是,仍然大汗淋漓。
直到他們一言不發地離去,我才重新聽見杜宇在對面那張床上平靜的呼吸。
窗外清冷的月光靜靜地潑灑進來,宿舍裡的火焰早就消失不見了,有點冷。
我費力地翻了個身,手摸到枕頭下那把軍刀,感覺到粗糙、略有起伏的刀柄,呼吸慢慢平靜。
我又重新沉沉睡去。
偶爾我也會回到師大看看。我會坐在男生二宿舍門前的花壇上,那裡曾經有一株很老的槐樹,現在是各種五顏六色、叫不出名字的鮮花,在微風中輕薄無知的搔首弄姿。我常常凝望著眼前這棟七層高的現代化學生公寓,竭力回想它曾經的樣子。顏色褪盡的紅磚,搖搖欲墜的木質窗戶,油漆斑駁的鐵皮大門。
以及那些曾經在這棟樓裡進出的年輕臉孔。
突然間,我感到深深的傷感,就好像被一種脆弱的情緒猛然擊中。而記憶的閘門,也在不經意間悄悄打開,綿綿不絕,一發不可收拾。
如果你認識我,你會感到我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大多數時候,我都盡可能獨處。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走路,連聽課,都避免跟其他人坐在一起。
不要靠近我。我常常用眼神阻止那些試圖瞭解我的人。所有人都對我敬而遠之,而我,卻熟悉身邊所有人的脾氣、個性、生活習慣。如果你在教室裡、食堂裡、校園的路上,看到一臉色蒼白,看似漫不經心,卻在不住打量別人的人,那個人,就是我。
我住在J大南苑舍B座313房間。我的室友叫杜宇,法理學專業的碩士研究生。大概是因為同住一室的原因,在法學院裡,他是為數不多經常跟我說話的人。他是個心地善良的人,看得出他處心積慮地想和我搞好關係,也讓我在法學院裡顯得不那麼孤獨——儘管我並不在乎這一點——不過,我並不拒絕和他偶爾聊聊天,包括他那個嬌氣得有點誇張的女朋友陳瑤。
「喏,一起吃吧。」
我正端著飯盆,一邊吃著拌著辣醬的刀削麵,一邊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腦上的一張圖片和下面的文字說明,沒有留意杜宇和他女朋友是什麼時候走進宿舍的。
那是一串剛剛烤好的羊肉串,上灑著辣椒和孜然粉,黃色的油流淌下來,散發出一股焦糊味。
我想當時我的臉一定比身後的牆還白,我直愣愣地看著伸到我面前的這串烤羊肉,喉嚨裡咕嚕嚕地響了幾聲後,就把剛剛吃了一半的午飯,吐回了手中的飯盆裡。
我捂著嘴,端著盛滿還在冒著熱氣的嘔吐物的飯盆奪門而出,身後是陳瑤詫異的聲音「他怎麼了?」
我無力地斜靠在衛生間的洗手檯邊,草草地用水洗了把臉。抬起頭,牆上污漬斑駁的鏡子裡映出一張被水和冷汗浸濕的、蒼白的臉,眼神呆滯,嘴角還殘留著一點沒有洗去的嘔吐物。
我彎下身子又乾嘔了幾聲,感到胃裡空蕩蕩的,實在沒有什麼可吐的了,就顫抖著勉強站起來,湊近水龍頭喝了幾口涼水,在口腔裡轉了轉,吐了出去。
把飯盆扔進垃圾桶,我搖搖晃晃地走回了寢室。
寢室裡一片慌亂。陳瑤弓著腰坐在杜宇的床上,地上是一大攤嘔吐物,屋裡彌漫著一股酸腐的味道。杜宇正捏著鼻子,把一個臉盆扔在她的面前。
看到我進來,陳瑤抬起滿是冷汗和淚水的臉,用手指指我,想說什麼,卻被又一陣劇烈的嘔吐把話壓了回去。
杜宇尷尬地看著我:「剛才瑤瑤也不知你怎麼了,看到你正在電腦上看什麼東西,很好奇,就過去看了一眼,結果就……」
我沒有理會他,徑直走到電腦桌前。那是我正在瀏覽的一個網頁,上面有幾張圖片。其中一張是一個已經腐敗的頭顱,臉部及脖子上的皮膚已經被剝掉,另外三張分別是被害人被砍掉四肢的軀幹和左右臂。這是2000年美國威斯康辛州發生的一起殺人案的現場圖片。我把這幾張圖片下載到硬碟上的「過度損毀」資料夾中。
我站起身,走到陳瑤身邊,彎下腰說:「你沒事吧。」
陳瑤已經吐得虛弱不堪,看見我,驚恐地掙扎著往後縮,「你別靠近我!」
她哆哆嗦嗦地抬起一隻手,指指電腦,又指指我,嘴唇顫抖了幾下,終於從牙縫中蹦出兩個字:「怪物!」
「瑤瑤!」杜宇大聲呵斥道,一邊不安地看了看我。
我對他笑笑,表示不介意。
我真的不介意。我是怪物,我知道。
我叫方木,在兩年前的一場災難中,我是唯一的倖存者。
第一章 強姦城市
J城的春天悶熱不堪。儘管樹枝上仍舊空空蕩蕩的,連點綠芽都看不見,可是氣溫已經上升到了十七八度。邰偉坐在飛馳的吉普車中,不耐煩地又解開了一個釦子。
他很煩躁,卻並不僅僅是為了這個過分熱烈的春日。作為一個員警,邰偉遇到了從警十年來最棘手的案子。
2002年3月14日,J市紅園區臺北大街83號明珠社區32號樓402號居民陳某(女性,漢族,31周歲)被殺死在家中。根據驗屍的結果,死亡時間為14時至15時之間,死因為機械性窒息。從現場勘查的情況來看,室內沒有被翻動過的痕跡,財物也沒有丟失,初步排除了入室搶劫殺人的可能。死者上身赤裸,下身衣物完整,沒有性侵犯的痕跡,也不像是入室強姦殺人。不過讓人感到意外的是,死者在死後被兇手開膛,所用的刀具遺留在現場,經被害人丈夫辨認,是死者家中的一把菜刀。警方在廚房裡發現一個杯子,杯子裡的殘留物質經檢驗後認定為是死者的血液和牛奶的混合物。
這不能不讓人聯想到一種傳說中的怪物——吸血。
之後一個多月的時間,J市又連續發生兩起入室殺人案,被害人都為25歲至35歲之間的女性。死者都被開膛,並且在現場都發現了被害人的血液和其他物質的混合物。
市局成立了專案組負責偵破此案,可是將近一個星期過去了,案件偵破毫無進展。正在專案組焦頭爛額之際,一個從C市出差來J市的刑警丁樹成卻提出了一個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建議:去找一個在J大在讀的犯罪學研究生。作為專案組負責人之一的邰偉最初以為他在開玩笑,可是丁樹成卻極其認真地向他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
2001年夏天,C市連續發生四起強姦殺人案。四個被害人都是25至30歲之間的白領,兇手將被害人強姦後再用繩子將被害人勒死。案發地點分別發生在C市正在興建的四座高層建築的頂樓天臺上。當時,丁樹成的頂頭上司,市局經文保處處長邢至森剛剛被提升為C市公安局副局長。新官上任三把火,邢副局長向新聞媒體透露了案件的部分情況,並在電視上向市民保證半個月之內破案。兩天後,一封觀眾來信擺在了專案組的辦公桌上,信中說兇手是一性心理扭曲的變態者,因為無法與女性建立正常的關係,所以藉著強姦殺人來發洩自己的慾望,並斷定兇手的年齡不會超過30歲。專案組的幹警最初以為這只是一偵探小說愛好者的突發奇想,並沒有當回事。邢副局長聽說此事後卻顯得很有興趣,指派專人去調查發信人的資料。當他得知這名觀眾是一個叫方木的C市師大應屆畢業生的時候邢副局長顯得十分興奮,馬上把他找到了市局。兩個人在辦公室裡談了半個小時後,邢副局長親自開車送他到四個案發現場去了一趟。回來後又把案件的全部資料搬到辦公室裡,方木在仔細看過了所有資料之後,又在某天深夜(驗屍結果顯示,案發時間應該在夜間10點至11點左右)去了一趟案發現場,這一次丁樹成也陪同前往。這個男孩在其中一個樓頂上(同時也是所有案發現場中最高的一個建築)站了很久,最後說了一句讓丁樹成印象頗深的話。
「他不是在強姦那個女人,他是在強姦這座城市!」
回到局裡後,他向專案組提出了如下建議:第一,調查全市範圍內的低檔錄像廳(註:指專門播放錄像帶影片供人欣賞的店。店內設有隔間包廂,客人可自行挑選喜愛的影片在裡面欣賞。),特別是附近有正在施工的建築工地的錄像廳,尋找一個年齡在20至25歲之間,偏瘦,短髮,身高在165至170公分,習慣手為右手,左手帶著手錶,手腕處有一條抓痕,大約高中學歷的戴眼鏡男子;第二,在全市正在作業的施工隊中,尋找具有上述特徵的人;第三,在C市周邊的鄉鎮尋找一個聯考落榜,進城打工且具有上述特徵的人,尤其是那些家中只有男性長輩的獨生子或者只有男性兄長的人。他甚至大膽斷言兇手被捕時會穿著白色襯-衫。
專案組的成員對這種近乎異想天開的猜測半信半疑,邢副局長卻指示下屬按照方木提供的犯罪嫌疑人特徵進行搜索。兩天後,一個位於小火車站附近的小錄像廳老闆說她認識一個這樣的人,他就在火車站附近的一個建築工地上打工。這個工地上的工人經常結伴來錄像廳看影片,這個人每次都是一個人來,而且專挑後半夜播放黃色影片的時候來。有一次,遇到了同一個工地的同事,他竟滿臉通紅地偷偷溜走了,因此給老闆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警方來到了那家工地,並且在老闆的指認下在工棚裡找到了這個人。這個人叫黃永孝,是工地的測量員。當幹警出示證件並要求查看他左手手腕的時候,黃永孝突然跳起逃跑,但是很快被幹警制服。帶回局裡審問之後,黃永孝對他犯下的四起強姦殺人案供認不諱。
黃永孝,男,21歲,高中學歷,C市八台鎮前進鄉人。2000年聯考落榜後,黃永孝選擇重讀一年再次參加聯考,結果還是名落孫山。之後黃永孝就隨其叔父進城,曾經在多個建築工地打工,但每次時間都不長。後經其叔父介紹,在該建築工地打工,因為有一點學歷,所以被安排做測量員。
黃永孝被捕的時候的確穿著一件很舊,但是洗得很乾淨的白色襯衫。
方木對犯罪嫌疑人的外貌、家庭背景、工作環境、生活習慣的描述與黃永孝驚人的一致,唯一的出入就是黃永孝父母離異多年,黃沒有男性兄弟,只有一個姐姐,並隨著母親嫁到了外地,已經斷絕了來往。但這已足以讓幹警們對這貌不驚人的男孩刮目相看。他們甚至懷疑黃永孝作案的時候方木就在現場看著,否則不可能做出如此準確的描述。
方木的解釋是:從現場來看,被害婦女的褲子被脫到膝蓋以下,膝蓋處都有擦傷,並且在天臺的圍欄上發現了被害人的少許皮膚組織,這與被害人胸乳處的擦傷吻合。這意味著兇手強姦的時候採取後入式的體位。
這是一種頗有意味的姿勢。
首先女性在採取後入式進行性交的時候如果被男性從¨後按住上¨或者抓住雙手的話,掙扎的幅度是最小的,加上褲子被脫到膝蓋處,雙腿的活動空間受限,因此,是最不可能遭到激烈反抗的姿勢。其次,從性心理學的角度來講,後入式的性交是最為原始的性交體位,由於在性交時會使男性產生強烈的征服感和滿足感,因此,後入式帶給男性的心理刺激要遠遠超過其他體位。
那一晚,方木站在夜色深沉的天臺上,整個城市的夜景盡收眼底。他看著遠處燈火通明的高樓大廈,腳下光影搖曳的車流。
粗暴的前後聳動,身下服飾高貴的女人在無力地掙扎。在視野開闊的高處痛快地一瀉而出……
方木閉上眼睛。
這個城市某個高級住宅中,那個急地等待自己妻子的男人,你沒有想到你的老婆正在我的胯下像狗一樣地被我凌辱吧?
也許在他眼裡,整個城市就是一個巨大的女性生殖器。他一定在那一瞬間感到了征服這座城市的快感吧。
那麼,在現實中,他就一定是一個失敗者
將不正常的性虐殺行為作為發洩對社會仇恨的方式,這意味著性行為對他而言具有特殊的意義:既讓他感到超乎常人的好奇、神秘、興奮,又讓他感到羞恥。如果男性能夠在早期與女性建立起正常關係的話,那麼這種對性過分強烈的感覺會隨著社會閱歷的增加而慢慢消除。因此,兇手很可能是一個與女性無法建立正常關係的人,而這種人,往往在一個缺乏女性關懷的環境中生活。同時,具有這種性心理的人年齡不會太大。一來,如果年紀較大,就可能藉由其他正常的社會經歷及時消除這種心理;二來,這種心理往往在青春期出現。如果他年齡較大的話,早就會犯案,而近年來並沒有類似案件發生。
因此,兇手,男性,年齡不會超過25歲,家中沒有女性長輩,或者只有兄弟,具有挫敗的人生經歷。
關於案發地點。建築工地的頂層,顯然是滿足兇手征服城市心理的好地點,同時也意味著他對於這類場所的熟悉。因此,兇手應該是一個在建築工地有從業經驗的人。而這樣一個性心理異常的低收入者,可能去過某些色情場所。嫖娼?應該不會,即使有,次數也不會太多,因為他的經濟條件不允許。
比較合適的地方是那些低檔的,常常在午夜之後播放色情影片的錄像廳。
驗屍發現,其中一個女性被害人左手的指甲斷裂,而斷離的指甲就落在屍體仰臥的位置附近。奇怪的是,在所有被害人中,這名死者身上的傷痕最少。這說明死者對於強姦並沒有進行過分激烈的反抗,結合指甲就在屍體不遠處找到的情況,指甲可能是在兇手強暴被害人之後,在動手勒殺她的過程中,由於被害人的拼命掙扎造成的。在斷離的指甲中發現了不屬於被害人的皮膚組織(血型為A型),那麼死者的指甲很可能是在和兇手的身體接觸後被撕裂的。由於兇手採用的是背後勒殺的方式,所以被害人的雙手能夠接觸到的部位有,最大的可能就是兇手的雙手。方木注意到指甲是被撕裂而不是折斷。這就意味著指甲在劃破兇手皮膚的時候,肯定與某種物品接觸後發生撕裂。手上的什麼東西能夠把指甲撕裂呢?方木首先想到的就是手錶,而且極有可能是金屬材質。
一個在建築工地打工,手上還戴著金屬質地的手錶,這本身就有點不同尋常。那麼這個人一定是想表現出他的與眾不同。
那他就應該是一個具備一定教育程度的人。
在建築工地打工——具有一定教育程度——有人生挫敗的經歷——年齡不超過25歲。
最貼切的答案是:一個來自農村的聯考落榜生。
如果是這樣一個人,那他一定還會有別的方式來凸顯他與其他工人的差別。例如,有別於一般工人油膩污穢長髮的乾淨俐落短髮,表明他「知識份子」身份的眼鏡,也有可能是一件別於沾滿水泥工作服的白襯衫。
那麼,他就是一短髮、偏瘦、戴眼鏡、穿著白襯衫、左手腕戴金屬手錶的人(左手腕應該有被害人留下的抓痕。而把錶戴在左手上的人,習慣手通常是右手)。
方木陳述完自己的理由之後,專案組的幹警們一片沉默,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複雜的表情。的確,當推理的過程被一步步抽絲剝繭後,破案似乎是一件水到渠成、再簡單不過的事情。而這個過程,又有幾人能準確地邁出第一步呢?
還是邢至森打破了沉默:「嗨,你當初把黃永孝的名字告訴我們不就完了,也省得我們費事了。」
大家哄的一聲笑開了。
方木沒有笑,始終盯著自己腳下的那塊地板出神。
案件順利送交檢察院起訴。C市市民也紛紛交口稱讚警方破案神速。邢至森想給方木一定的物質獎勵(之前邢至森委婉地向方木解釋,警方不可能向公眾宣佈本案是在一個22歲的大學生幫助下破獲的,方木表示理解。)方木拒絕了。邢至森問方木有什麼要求,方木的回答很簡單:在黃永孝上法庭之前和他單獨面談一次。
儘管很多人對這次面談充滿好奇,不過在方木的堅持下,局裡還是安排方木和黃永孝進行了一次不受打擾的面談,整個談話持續了兩個多小時,方木整整記了半本筆記本和兩卷錄音帶。丁樹成曾經聽過一段錄音,從談話的內容來看,涉及本案的很少,方木似乎更關心的是打從黃永孝有記憶起到21歲之間的人生經歷。
黃永孝5歲時,父母離異,媽媽帶著比他大一歲的姐姐改嫁到外地。從此,黃永孝就跟父親生活在一起。黃從小就性格內向,不愛與人交談,但是刻苦求學,一直被認為是村子裡最有可能考上大學的人。8歲的時候,黃永孝無意間撞見父親與村裡的一個有夫之婦偷情,還因為這件事被父親毒打一頓。14歲的時候,當時在讀初中的黃永孝被一個高年級的女生帶到山上。當那個女生將黃永孝的手直接按到自己乳房上的時候他被嚇壞了,連滾帶爬跑下了山。可是兩年後,16歲的黃永孝在一次下田勞動的時候,突然把身邊一個一直與他關係不錯的女生(與黃永孝是同班同學)按倒在田地裡,在她身上亂摸亂親。那個女孩嚇得大聲哭叫,引來了村人,才將女孩解救下來。後來在父親賠了一頭驢以及村裡長輩的調解下,此事才算平息。黃永孝的成績卻自此一落千丈。兩次聯考失利後,黃永孝就隨叔父進城打工。一年多裡,黃永孝輾轉換了五個工地,歷盡城裡人的白眼和排斥。由於性格內向,又比較孤傲,所以在每個工地待的時間都不長。閒極無聊的時候,黃永孝就去街邊的錄像廳看武打片。也正是在這裡,黃永孝第一次看到了A片。自此一發不可收拾,整日腦子裡都是A片裡女性充滿誘惑的胴體,直到他在一天深夜跟上了一個晚歸的白領女性……
之後方木幾乎成了C市公安局的「顧問」。在他的協助下,一共破獲了一起綁架案、一起敲詐勒索案、兩起殺人案。在上z案件中,方木對犯罪嫌疑人特徵的描述對案件的偵破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第二章 有記號的人
聽完方木離奇得近乎荒謬的故事,邰偉有些將信將疑。
「他,那個叫方木的學生,」邰偉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詞句,「他在給犯罪嫌疑人畫像?」
丁樹成點點頭。
「真的有這麼厲害麼?」
丁樹成笑笑,他湊過來,表情神秘地問:「你知道羅納爾多為什麼是世界第一前鋒麼?」
「唔?你說什麼?」邰偉有點莫名其妙。
「為什麼郝海東不能成為世界第一前鋒?」
邰偉目瞪口呆地看著丁樹成。
「天賦。這傢伙有察覺犯罪的天賦。」
邰偉在J大研究生處查得方木住在南苑五舍B座313寢室,可是到宿舍樓卻撲了個空,同他住一個寢室的男生說方木去打籃球了。邰偉問方木長什麼樣。男生笑笑說:「你不用問他的長相。你只要看見一個獨自在球場上練罰球的人,那就肯定是方木。」
天氣很好。校園裡是微微吹過的暖風和好聞的花粉味道。大學生們大多脫下了厚重的冬裝,穿著輕便地在校園內穿梭,偶爾還能看見幾個急不可待地穿上短裙的女孩子。邰偉拉住一個抱著籃球的小個子男生,問他籃球場怎麼走,小個子男生非常熱心地給他帶路。
籃球場位於校園的西南角,是一大塊用鐵絲網圍成的水泥場地,一共有八塊完整的籃球場。邰偉依次走過這些聚集著生龍活虎的小夥子的場地,留心尋找著那個獨自練習罰球的男孩。
他並不難找。在場地最邊緣的一塊球場上,有一個男孩站在罰球線上,揚起手,籃球在空中劃出一條弧線,準確地落在籃框中。
邰偉走到場地邊,看著男孩一遍遍重複著同樣的動作:揚手、投籃、入框、撿球、走回罰球線、揚手、投籃、入框……男孩的動作標準、優美,出手的籃球幾乎無一落空。
「有事麼?」突然,男孩目不斜視地冷冷拋過來一句。
「哦?」邰偉有些猝不及防。他尷尬地清清嗓子,「咳咳,你叫方木吧?」
男孩揚起的手略略停頓了一下,然後手指一撥,籃球飛出後沒有直落籃框,而是撞在籃框上,又彈回他的手中。
男孩捧著籃球,轉過身。他的臉色潮紅,鼻尖上有細密的汗珠,臉頰凹陷,下巴顯得尖尖的,濃密的眉毛此刻緊鎖在一起,而他的眼神——
冷漠、疲倦卻又銳利無比,彷彿能夠刺破午後強烈的光線直鑽進對方的身體裡。
邰偉在這樣的目光下不由得打了個寒噤,他躲開對方的視線,剛想開口,卻發現自己並沒有為與方木的初次見面準備一個合適的開場白。
「你……你認識丁樹成吧?」
方木的眉頭皺得更緊,他盯著邰偉說:「你是員警?」
說完,不等邰偉回答,就逕自走向球場邊的長椅。邰偉遲疑了一下,也跟著走過去坐下。
長椅上放著一個很舊的書包,方木從裡面拿出一包面巾紙,抽出一張擦擦臉,又掏出眼鏡戴上。
「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麼?」臉上仍然毫無表情。
邰偉感到一絲不快,但是想想此行的目的,還是從皮包裡拿出一疊資料,遞給了方木。
「我是市局刑警隊的,我叫邰偉。今年三月份以來,我市連續發生了三起入室殺人案。這是這三起案子的一些資料。我聽說你……」說到這裡,邰偉發現方木並沒有聽他說話,而是全神貫注地看手中的資料,就悻悻地閉上嘴,拿出來準備表明身份的警官證也悄悄地塞回了口袋。
沒有比和這樣的傢伙坐一下午更讓人厭煩的事了。方木始終一言不發地坐著看資料。邰偉最初還耐心地擺出隨時準備傾聽的姿勢,時間久了,肩膀酸得厲害,也開始不耐煩起來。他伸展開四肢,向後舒服地靠在椅子上,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著。
剛才方木投籃的那塊場地已經被幾個男生佔據了。這些二十出頭的男孩子在球場上不惜體力地奔跑著,爭搶著,不時發出興奮的尖叫,時而為一個動作是否犯規、一次得分是否有效大聲爭論著。邰偉看著這些精力充沛的男孩子,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在警校讀書時的日子,嘴邊漸漸浮現出一絲微笑。
猛地,他意識到身邊的這個人其實就是這些男孩子中的一員,而他,和這些沒心沒肺的男生多麼不同!彷彿有什麼記號,使他與周圍的人物涇渭分明。他不由得再次轉過頭來看著方木。
方木看得很慢。他低垂著腦袋,眼睛始終盯著手中的圖片、現場報告及驗屍報告。有幾次抬起頭來,邰偉以為他要說什麼,忙湊過頭去。可是方木只是凝望著遠處的風景,並不說話,少頃,又低下頭仔細地看資料。邰偉注意到他對幾張現場圖片格外關注。
終於,他站起身來,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然後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把資料遞給一直盯著他的邰偉。
「這個人,男性,年齡在25歲至35歲之間,身高不會超過175公分,應該比較瘦。」
邰偉盯著方木,幾秒鐘後,他忍不住開口問:「就這些?」
「對,就這些。」方木乾脆地回答。
邰偉感到大失所望。他以為方木會像丁樹成所講述的那樣,具體、詳細地描繪出兇手的外貌、生活環境、家庭背景。可是方木只給出了這樣一點模棱兩可的結論。老實說,方木所判斷的,並不是什麼有價值的線索:採用如此殘忍手段的,多是男性,而且,大多數連環殺人犯的年齡都不會超過40歲。至於身高和體重,根據現場發現的犯罪嫌疑人的腳印,也能夠推斷得出來。另外,現場遺留的痕跡表明兇手曾和被害婦女有過激烈的搏鬥,這意味著兇手不會太強壯。
「根據這些資料和現場照片,我只能看出這些。」方木好像看穿了邰偉的心思。不過他隨後又補充道:「另外,我感覺這個人精神上有點問題,至於什麼問題,我不能肯定。」
哼,邰偉在心裡說,傻子也能看出這兇手是個變態!
「變態和精神障礙是兩回事。」
邰偉不由得一驚,他意識到方木已經在幾秒鐘之內兩次窺破他的心事。為了掩飾自己的驚訝,他站起身來,向方木伸出手去。
「好吧,謝謝你,如果還有什麼需要你請教的,我們會再連繫你。再見。」
方木握住邰偉的手。邰偉感覺到那隻手冷冷的,沒有一絲熱度。
「我們最好還是不要再見。」
「哦?」邰偉揚起眉毛。
「我們再見面的時候,就意味著又有人死了。」
邰偉張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只好點點頭,轉身走了。
走出籃球場的時候,邰偉忍不住回過頭來,卻發現方木已經不在長椅邊了。向旁邊一看,方木正背對著他孤獨地投籃。此時已暮色深沉,籃球場上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幾個人,方木的身影在越來越黑的天色中愈發模糊,只能辨別他不斷揚起的手和籃球在空中斷續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