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序
年輕的卡洛‧沃提瓦(Karol Wojtyła,1920~2005;即日後的教宗若望保祿二世,1978~2005)曾是一位寫詩、寫劇本、演話劇的文學家。他後來回應聖召,接受神哲學培育,在任職教宗前,曾在波蘭盧布林大學教授倫理學長達25年,思想寶貴,對學術貢獻極大。由本書得以一窺他如何精闢解說人學上的「位格規範」(personalistic norm)。
教宗若望保祿二世於1995年頒布《生命的福音》通諭,先知性地指出現代人需要建立的是生命文化,而非死亡文化。當生命倫理面對普遍盛行的世俗主義、優生主義、科學主義,當婚姻與家庭面對同性「婚姻」、同居、通姦除罪的訴求,當政治與社會面對十九世紀以來自由派及馬克思主義的女權運動,直至1980年後激進女權主義者提倡結合性別流動的平權論,這些意識型態均導致人與自己疏離,也與他人疏離的後果,死亡文化逐步蔓延。他早期就提出的人學觀,要引領人們了解位格規範真正的意義,以理性尋求客觀真理,面對上述的種種意識型態,建立真正益於人群的生命文化。
位格規範強調「整合」(integration)及「內化」(interiority)是人自然本性的屬性(properties),以及「分享」(participation)的本質元素。沒有這些自然本性的屬性,人有可能落入「疏離」(alienation)而致崩解的陷阱。使人類由被動轉為開始主動的「自我決定」(self-determination),乃或整合(分享)或崩解(疏離)的分岔點,也是完成善或行出惡的關鍵時刻。分享在本質上(intrinsically)就與自我決定緊密關聯。而共善(the common good) 提供的目的引導自我決定的抉擇,是一種為我、為你、為所有人都好的善。為了達到共善這個目的,意志必須邀請理性搜尋真理,良心必須判斷跟隨真理。這也是為什麼在《愛與責任》(Love and Responsibility)一書中,沃提瓦強調意志與真理之間息息相關,事關一個人是否回應身為人的召叫。他堅持人不能僅僅停留在感性(被動),而有必要進一步發展認知(主動)的層面,以便尋找真理、追隨真理,在愛的誡命中表達並實踐真理。沃提瓦稱真理與善的關係是「位格規範的內容的基礎」,引導人們朝向之所以為人的目的(善)。因此,人得以因著和他人一起行動而達到圓滿。
沃提瓦呼籲人們找出疏離的根苗,因為它隱含著日後逐漸蔓延的死亡文化。卡爾‧馬克思(Karl Marx)的疏離概念要譴責的是資本主義,因為使工人對他本身的勞動和應得的工作成果感到疏離。而沃提瓦則認為疏離是位格主義規範的問題。深層的疏離感並非來自人與他自己的勞動成果,而是來自人與他自己疏離,或是與他人疏離。疏離摧毀我與自我的關係,摧毀我與他人的關係,削弱把他人視為另一個我的經驗,阻撓友誼和團體自發能力(位際關係)的可能性。為沃提瓦而言,透過分享,人在行動中「實現」(to fulfil)他自己;而疏離意指相反分享,無法「實現」他自己。
功利主義(utilitarianism)和情感主義(emotivism)同樣使人與自己和他人疏離。功利主義本質的錯誤,就是把「效用」(usefulness)視為最高標準,把享樂視為唯一和最大的善。沃提瓦指出,「效用」不能用來做為衡量萬事萬物的標準。為功利主義者,最大的善僅是眼前的享樂,但事實上,最大的善來自於個人實現滿全他的召叫,在此同時,也實現為人群的共善。若望保祿二世在他的諸多文件中,同時交代了這個思想。
有關若望保祿二世的中文書籍原本就不多,探究他早期(即沃提瓦時期)人學觀的書更如鳯毛麟角。非常高興本書作者研究這位偉大教宗的思想,相當難能可貴。本書不僅詳細說明若望保祿二世一生的人學觀,也實際回應當代許多倫理議題。理論能與實踐兼備,對我們這個時代實有助益。
艾立勤
自序
本書共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乃藉由「分享」、「疏離」與「共善」這三個概念,認識若望保祿二世早期(即卡洛‧沃提瓦時期)所建立的人學基礎。
古希臘時期,柏拉圖和亞里斯多德已由形上學開始分析何謂「分享」。聖多瑪斯則以「有限的存有」(finite being)和「無限的自有者」(infinite Being)、「受造物」和「造物主」間的關係來表達。胡塞爾(Edmund Husserl)的「互為主體性」(intersubjectivity)影響了沃提瓦發展他自己的分享概念。當代哲學家約翰‧羅爾斯(John Rawls)的分享概念,由他的政治哲學衍生而來,隨後的現代社會學特重分享的「功能性」,這一點與傳統哲學注重分享的「自然本性」不同。
沃提瓦的分享論,要修正現代社會學中過度強調功能的傾向,以重新喚回位格規範的真正意涵,強調人類自然本性的屬性,如人的身體、情緒、意識、自由、意志、良心、理性,及父性、母性等的整合。這些屬性使每個人得以存在(existence),並得以與他人一起合作,實踐善的目的。因著這個本身即是善的行動,人得以圓滿他自身,也圓滿他人,進而達成共善的目標。當我們存在於社會中,並與他人一起合作完成善的行動時,要表達的真正價值為:每個發展自然本性的屬性、整合的位格,一同採取善的行動。從這個觀點出發,柏拉圖的分享缺乏了「近人」(neighbor)的面向,而這面向正是沃提瓦願意強調的。
只從形上層面反省「人為何」並不足夠,沃提瓦提出有必要從人的「生活經驗」(lived experience)出發來反省,然後再回到形上學分析一個整合的人。雖然沃提瓦認同亞里斯多德的範疇相當於他的「生活經驗」,尤其是「主動」(agere)和「被動」(pati)的概念;但他進一步指出,要分析人的存在,必須進入意識(consciousness)的面向,然後進一步回到理性與客觀真理的關係,以幫助良心判斷善,自由選擇善,行動實踐善。
反之,則是疏離的開始。沃提瓦指出個人主義(individualism)與極權主義(totalitarianism)是共善的敵人。它們使人與自己的行動疏離,同時也與他們的團體疏離,使人不能成為真正的人,亦不能真正分享行動,因而做出不正義的惡,無法突顯共善的意義。沃提瓦指出,真正的分享是共善的基礎,需要人與人之間的溝通。人與人彼此間的「關係」為每個人都非常重要。
本書第二部分則由「分享」、「疏離」與「共善」這三個概念,說明沃提瓦在日後任職教宗若望保祿二世時所提出的「適當的人學」(adequate anthropology),並實際運用在生命倫理、婚姻和家庭、社會及政治領域裡的各種議題上,例如墮胎、阻止成孕、人工生殖、同性結合、同居、通姦除罪、結合激進女權主義的性別平權等等。當面對各種困難的倫理情況,若望保祿二世從年輕時期逐漸建立的人學觀,強調人性尊嚴,無論貧、病、老、苦,即使是最小的受精卵、胚胎、胎兒,都具俱備人性尊嚴,應受尊重,以此作為談論生命倫理的基礎,並回應由此產生的爭論。
若望保祿二世的共善觀與社會討論的公共利益(public well-being)不同,甚至更深入也更豐富,指的是大家一同行動,邁向同一個價值觀,不只是「我-你」的層面,更擴大到「我們」的層面。「同一個價值」是一種方向,以達到共善為目標,為使所有人均獲益,不只為我,也為你和他人。而共善最好的說明就是一男一女所結合的婚姻,此「善」是為了這對夫妻和他們的孩子,為了他們所成立的「家庭」,及整個社會。
為了突顯共善的意義,他進一步發展「禮物概念」、「位際關係」、「兩性差異」、「貞潔」的意義,闡釋何謂共善,也以此回應當前婚姻與家庭所面臨的困境。禮物概念一直以來都是若望保祿二世的人學核心,有助於了解分享的概念,尤其是女性天賦(因孕育下一代而來的母性)、夫妻之愛和家庭之愛的分享。父母和天主共同創造下一代,孩子就是愛的果實,也是送給社會的禮物。
若望保祿二世的人學觀,有助於人們做出「善」的決定及採取「善」的行為。藉著了解分享的概念、疏離的後果、共善的必要性,在每天的生活中,人們知道如何努力行善,並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任。
符文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