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者的誘惑善者的勝利(短篇小說) 托爾斯泰 一八八五年作
「不輕易發怒的,勝過勇士;治服己心的,強如取城。」(箴十六32)
古時在某處有一個慈愛和善的人。他有着豐富的財產和許多奴僕。他的奴僕們常常指着他們的主人誇口說:「在日光之下再不會有一個主人比我們的主人更好,他使我們喫得好,穿得好,又按着我們的力量分配給我們工作。他從來不對我們懷惡意,也從來不對任何人說一句暴烈的話。他不像別的主人那樣對待奴僕比對待牛馬更殘酷:那些主人隨意懲罰他們的奴僕,不問他們是否當受懲罰,并且從來不對他們說一句和善的話。但我們的主人却願意我們享福,為我們作許多好事,對我們說話也十分和氣。我們不希望有比這個更好的生活了。」
這些奴僕就這樣稱讚他們的主人。魔鬼知道了,便很不喜歡看見這些奴僕與他們的主人這樣和諧,這樣相愛。因此他找到他們當中一個名?「愛利伯」的,把他放在自己的手下,吩咐他去引誘別的奴僕。有一天,他們正閒坐着休息談論他們的主人的好處,愛利伯高聲說:「我們這樣想到主人有那些好處,眞是一件糊塗的事。如果你們聽魔鬼的話,他也會好待你們。我們服侍我們的主人,服侍得那樣週到,在一切的事上都順從他。他一想到甚麽事,我們便立時去作,我們是這樣的先意承歡。他不善待我們還能作甚麽呢?如果我們不順從他,却作一些使他受損害的事,再看看他要怎樣。他一定要像別的主人一樣,他要像那些最兇殘的主人一樣的以惡報惡。」
別的奴僕不信愛利伯所說的話,最後他們下了賭注。愛利伯保證能使他的主人發怒。如果他失敗了,他便把他過節穿的衣服輸給他們;如果他成功了,別的奴僕便把他們的過節穿的衣服輸給他。此外,他們又應許他說,如果主人把他鎖起來或關在監裏,他們大家都起來反對他們的主人,?主人釋放他,使他得以自由。他們既定規好了這件賭注的事,愛利伯便應許他們說,次日早晨一定要?他們的主人生氣。
愛利伯是一個牧羊的人,他管理着一羣珍貴純種的羊,這羣羊是他的主人最喜愛的。次日早晨當主人帶着幾位客人來到羊圈內看那些珍貴的羊的時候,愛利伯用目光對他的同伴示意,似乎是對他們說:「留心,看我?他生氣到甚麽程度。」
所有的僕人都聚攏了來,有的人從門往裏面看,有的人隔着籬笆觀望,魔鬼爬到近處的一株樹上,看他的僕人怎樣行事。主人在羊圈中行走,指給客人看那些母綿羊和那些小羊羔,後來他想要把他那最好的公羊指給他們看。
「這些公羊都是很値錢的,」他說,「但我有一隻公羊,牠的兩角都是捲曲的,花多少錢也買不到這樣的一隻羊。我看牠像我的眼珠子一樣。」
這些羊因為看見生人,都嚇得在圈中亂跑,因此客人們不能詳細看那隻公羊。過了不久,羣羊方纔安靜下來,愛利伯忽然好像發生了意外的事那樣驚嚇羣羊,以致牠們又都亂了起來。在這種情况之下,客人自然分辨不淸那一隻是那最珍貴的公羊。最後主人感覺有些厭煩了。
「我親愛的朋友,愛利伯,」他說:「請你為我捉住那隻最好的公羊,就是那隻兩角捲曲的,小心的按住牠,不許牠動彈。」
主人的話還沒有說完,愛利伯忽然像一隻獅子那樣闖入羊羣中間,捉住了那隻珍貴的公羊。他抓住了羊毛,用一隻手緊握住那隻羊的左後腿,就在他的主人面前把牠舉起來又投下去,以致那隻羊腿像一根乾樹枝子那樣的折斷了。這隻羊的一條腿既折斷了,牠便跌在地上發出哀鳴。接着愛利伯又抓住羊的右後腿,那時羊的左腿已經被扭得彎曲折斷,不能隨意動彈了。客人和奴僕都因為受驚嚇喊?起來。魔鬼坐在樹上看見愛利伯作得這樣靈巧感覺,十分高興。主人的臉變了顏色,皺着眉,低着頭,但沒有說一句話。客人和眾奴僕也都靜默不言,等待着事態的發展。主人靜默了一些時候,忽然把身體搖了一下,像是把甚麽重擔脫下來似的。以後他擡起頭來,舉目望天有一個短短的時候。忽然他臉上的皺紋全消失了,他低下頭來看着愛利伯,面帶笑客說:「愛利伯啊!愛利伯啊!你的主人?你使我生氣,但我的主人比你的主人更有能力。我不對你生氣,但我要使你的主人生氣。你怕我要懲罰你,又盼着得獲自由。好罷,愛利伯,我决不懲罰你,不但這樣,你既願意自由,我就在客人面前釋放你,使你自由。你可以隨意到甚麽地方去,你過節的衣服也一同帶去罷。」
這位慈愛的主人陪着他的客人回到屋中;但魔鬼却咬着牙從樹上掉了下來,沉入地下去了。
1952.6.5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