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們的聲音──致所有曾經一起歌哭的朋友們
從來不是一個太過喜歡歡鬧的人,這些年來,寫作與閱讀都是一個人,孤獨的。
因此,與這些讀者朋友的E來E去,也便成了休閒的一種。有的在生活裡也成了朋友。
很多時候,對這些朋友多是悲憫情懷,同時也帶動我自省,去思索愛情是種什麼東西?生命的意義在何方?事業的亂麻如何梳理才可以理出經緯?人生又如何度過才更有趣?……這些身份有別、經歷不同、煩憂迥異的朋友,帶著我們共同的悲或笑,怒與喜一路走來,無一不令我深深沉迷。
我希望朋友們的述和我的論都紋理自然,似自淨花瓷瓶望去,倚側有態。因此也這麼做了──文字是安撫心腑的工具,方寸之間自有悲喜哀樂,也留住了那些急景流年。裡面的剖白多是針對性的,有的辛,有的辣,有的酸澀,有的微甜。這裡稍微匯總一下:
先說關於愛情的困惑種種吧。那些猶豫、自私、軟弱、矛盾等等,歸根結柢無非是:我們愛誰?明天在哪?是否甜蜜?怎樣挽留?而我的回答之一是:信仰愛情,哪怕愛情岌岌可危,哪怕年華真如逝水。其實,那樣的「眼中有花樹,心中滿枯骨」夠傻:很多時候,有趕著幾千里風塵、蒙幸一見的偶爾,也就罷了,比起廝守更有一番幸運,沒有必要一徑地死心眼兒,把自己站成雪人的模樣。
再說人生的迷茫。人的一生是個愉悅同時又必然要常常陷入苦悶的雙向路徑,使得拔苦為樂成為一種技能。技能是可以學習、更準確地說是可以修煉的。「花枝春滿,天心月圓。」筆至此,忽然想起了弘一法師的這句話。輕輕唸著,在舌尖。真好,似乎母性腹部才有的溫軟。沒有虛妄,如此安靜,清澈。我還有緣嗎?那是個什麼境界?他一定是有的, 他一定證到過。我越來越信了:人需寧靜,方可成就。
關於對事業的追求,當下不妨說對物質的追求,就這一點,我還是認為,現代物質溫暖和照耀著我們,同時葬送我們。只有有所保留的追尋, 才能達成愉悅,幫襯我們從迷離惝恍到悲壯向前。昨日深淵,今朝淺灘, 這話放事業的苦悶裡一樣成立。
關於理想……哦,我多麼欽敬那些還存有理想的朋友。讀著他們的來信,我坐得端正。誰說的?「我們都活在苦難之中,但總有人仰望星空。」 理想的絕頂美好之處在於,它使我們的人生富有了韻律。理想是人生的背景音樂,而我說過,音樂是我的糧食,糧食倒在其次。音樂是大家的糧食,正如理想是活著的高端狀態,是我們從肉身出發到靈魂慰藉的一次跋涉。
當我第一次從遠處看到這些朋友明明暗暗的人生片段的時候,所有有聲的事物在一瞬間都銷聲匿跡,那麼紛繁的人聲,那麼肆意的風聲, 那麼雜亂的小鳥的叫聲,甚至頻繁來去的機動車上發動機的轟鳴,都若一顆毫不起眼的小石子,投進萬丈深淵般,在極短的時間內消失得無影無蹤。旅途的疲憊,糾纏的煩惱,甚至心下的一些小小的竊喜和憂傷, 都一層層向後退著,好像全世界都在後退,只有我自己和面前的朋友們, 坐在歲月的門楣之上,看紅塵滾滾之下的吶喊,風起雲湧之後的哭泣, 被迫思索人間滄桑。
只是我們都在忽略一件事,其實一樣的掙扎,所有的來路,都是指向同樣的熱愛和沮喪:或者是水,或者是火,同一種生命,不同的獄,而我們的救贖只能來自我們自己。唉,就是,「救贖」──或許是年紀的緣故,從前一直要迴避的詞,最後竟看出好來。
那麼,就請裝上帶走,一個聲音,帶著它,一個陪伴你去看五月榴花和冬天大海的聲音,朋友私語一樣需要附耳過來的聲音,我的聲音,我們的聲音。
簡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