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t present 3
打開電視便看見毬谷柊出現在電視節目裡。
他不是穿廚師服,而是黑色針織衫搭配半身圍裙,在攝影棚的廚房裡做料理。
夏生在電視節目的料理單元看過毬谷展露廚藝,但毬谷也會上綜藝節目和猜謎節目等與料理無關的節目,所以夏生一直以為他是廚藝精湛的藝人。不過,廚師好像才是他的本行。
知道這個事實後再重新一看,會發現他做料理的手法很專業。
鏡頭特寫他切菜的手,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連指甲都保養得很漂亮。
毬谷將料理擺放到盤子上,以義大利巴西里裝飾,淋上醬汁,然後端到來賓面前──光這個動作就美得有如一幅畫。攝影機在拍攝時也很明顯意識到這一點。
拍攝毬谷的時間甚至比他做料理的手法與料理本身還要長,這個節目的女性觀眾很多,大概是考量到觀眾的喜好吧?
(啊啊,不過,他做的料理看起來好好吃……香草起司燉飯鑲蕃茄……)
這次的主題似乎是「不擅長下廚的人也能簡單做出的宴客料理」。
畫面下方顯示的食譜與材料的確很簡單,但完成的料理看起來卻很時髦和華麗,讓人食指大動。
「好好吃!用烤箱烤過的蕃茄軟軟嫩嫩的,和起司與香草簡直是絕配!」
「看起來很可愛,也很適合作為派對料理。熱呼呼的很好吃,放冷了好像也不錯。」
每一個試吃的來賓都對料理讚不絕口。
毬谷笑容滿面地聽著讚美,沒有絲毫難為情的樣子。
「真的超好吃的!而且也很時髦。會做這樣的料理應該很有女人緣吧?說,你是不是很有女人緣?」
「是啊。」
毬谷沒有謙虛地否認,而是泰然自若地回應固定班底的年輕搞笑藝人,在攝影棚引起一陣哄堂大笑。以肥胖的外表作為賣點的搞笑藝人不死心地繼續糾纏他:「你很瞧不起我們吧?」毬谷回答:「你想太多了。」連笑容都讓人感覺到他的游刃有餘。
從容、瀟灑、完美無缺,乍看之下,他的確給人這種感覺。
有人說他很迷人、很帥氣,同時也有人說他的笑容很虛假、冷漠,他的本性應該很惡劣吧?但也有人說,就算他的本性很惡劣又有何妨?那是他在電視上呈現的角色,製作節目的人也很清楚人們對他的印象,最後還是決定請他上節目。
夏生回想起在飯店大廳見到的毬谷一如在電視上看到的一樣俊美,不過幾乎沒有看到他的笑容。他的笑容一定是商業笑容。她不明白為什麼有人對他的評語是「個性好像很惡劣」,但從他的言行舉止來看,的確給人些許高傲的印象。
年紀輕輕就事業有成,再加上得天獨厚的俊美外貌,本來就很容易招人眼紅,再加上他的態度,應該有不少人對他很反感吧?他是不是有把柄落在別人手中,所以才要尋找記憶使者?
(他是廚師,不是政治家,一點小小的醜聞應該不致於對他的事業造成巨大的打擊……不過,既然孤高完美的形象是他的賣點,也就是說他想借助記憶使者的力量來維護那樣的形象嗎?)
夏生曾經對豬瀨說過,即使在旁人眼中看來是微不足道的煩惱,對當事人來說卻事關重大。在任何人眼裡看來都是人生勝利組的毬谷也有想要仰賴記憶使者消除的記憶──夏生無法想像他也有想要消除的過去。
不過,正因為他是人們眼中的成功人士,所以也有許多不為人知的辛酸吧?
(我只是單純對他想要委託記憶使者的內容感到很好奇而已。)
姑且不論當事人自己的記憶,夏生不認為記憶使者會那麼輕易接受「想要消除別人的記憶」這種委託。
再說,如果記憶使者在一個月前消除了夏生的記憶,她應該已經察覺到有人在追查她,可能會產生警戒而避免活動。
豬瀨似乎在監視毬谷,但夏生覺得記憶使者應該不會出現在他的面前。
然而,結果卻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進入寒假幾天後,夏生便收到豬瀨寄來的電郵說,毬谷柊似乎喪失了記憶。
大概是因為夏生之前說過不要突然來找她,所以豬瀨才會事先聯絡她,可是他卻在電郵的最後加了一句「我有話想跟妳說,今天會去找妳」,宣告他將會來找她。他還是老樣子,不怎麼在意她的時間方不方便。
話說回來,現在放寒假,她多的是時間,而且她也很在意毬谷的事,所以決定跟豬瀨約在之前吃鬆餅的咖啡廳碰面。
夏生穿上大衣,圍起圍巾,全副武裝到達咖啡廳時,豬瀨已經在店門口等她了。
「你說毬谷失去了記憶……是真的嗎?」
「好像是真的。」
豬瀨把手上的女性週刊雜誌遞給夏生,一臉不悅地說道。
「那已經是兩個星期前的事了,就在和我們見面的幾天後。我有掌握到他因為過勞累倒而住院,但在那之後就……」
夏生翻開貼有便利貼的頁面,「廚房的貴公子‧喪失記憶!是心因性失憶嗎?」的標題斜斜地劃過頁面。
她快速瀏覽那篇報導。
報導上寫著,大約兩週前,毬谷似乎被經紀人發現他在自家公寓暈倒。
毬谷很快就清醒過來,但和經紀人說話時,發現他喪失了一部分的記憶。從舊的記憶到最近的事,他缺乏了片段的記憶。
他心想會不會是因為暈倒時撞到頭而去醫院做檢查,但檢查的結果顯示沒有異狀,所以醫生判斷壓力造成心因性失憶的可能性很高。
報導上還寫著,所幸失憶對他的日常生活和工作都沒有造成影響,所以他也不打算暫停既定的工作,但消失的記憶仍然沒有恢復……
「這是……記憶使者做的吧?」
毬谷在夏生和豬瀨面前說自己不相信記憶使者的存在,然而幾天後,他卻在網路論壇上留言召喚記憶使者。
豬瀨說,毬谷在網路論壇上留言過很多次,第一篇留言在很久以前,似乎是稍晚於莉奈失去記憶的時間。
這幾個月以來,毬谷終始沒有放棄與記憶使者接觸,很明顯地,他是認真在尋找記憶使者。雖然與毬谷見面時他當面否認,但在聽到夏生說自己的記憶被記憶使者消除後,或許他更加篤定了記憶使者的存在。
在那之後,豬瀨有傳送電子郵件給他,但他似乎都沒有回覆。
不過,他始終沒有放棄與記憶使者見面。
「我太掉以輕心了,他召喚了好幾個月,記憶使者都沒有回應他,我以為記憶使者無意消除他的記憶。他一直沒有和其他人約好碰面的跡象,沒想到卻在我沒注意的時候……我太大意了。」
從那天之後,豬瀨就一直在關注毬谷的一舉一動,甚至可以說在監視他,只要一收到毬谷將出門和某人見面的情報,他似乎有時會跟蹤毬谷,直到確認他見面的對象為止。夏生也有收到豬瀨的報告,所以知道他的行動。
然而,毬谷似乎在豬瀨沒有察覺的情況下成功與記憶使者接觸。
「但是……毬谷想要託委的內容不是消除自己的記憶,而是別人的記憶不是嗎?」
「我也是那麼想,不過,看來最後被消除的似乎是他自己的記憶。現在還無法斷定是不是只有他的記憶被消除。」
就像豬瀨說的一樣,毬谷失去記憶這件事實的意義有兩種解釋。
即是──毬谷委託記憶使者的是消除自己和別人的記憶,以及只有消除別人的記憶。
若是前者,便和四年前那起事件一樣。當年的委託人大概是紗惠,她應該是請求記憶使者「消除麵包店員和自己的記憶,以及相關人員的記憶」吧?為了把那個事實當作不曾發生過,她請求記憶使者把那件事從知情者的記憶中消除;倘若毬谷的委託也一樣,他失去了記憶就表示他的願望實現了。
然而,假如毬谷委託的內容不是消除自己的記憶,而是消除某個人的記憶──他們還無法得知他的心願是否實現了。或許記憶使者聽從了毬谷的請求,在消除「某人」的記憶後,從毬谷的記憶中消除了關於自己的記憶;也有可能是毬谷實際上真的見到了記憶使者,但記憶使者並沒有接受他的請托,最後只從他的記憶中消除了關於自己的記憶。
「記憶使者是沒有接受毬谷的委託,只消除了他的記憶?還是依照他的請求,消除了他和他以外的某人的記憶?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知道被消除的記憶是怎麼樣的內容。」
豬瀨從夏生手中接過週刊雜誌,收進肩背的背包裡。
他重新背調整好背帶,一副理所當然地說:
「我們走吧。如果他失去記憶是記憶使者為了『湮滅證據』──表示在他消失的記憶之中具有與記憶使者相關的線索。」
*
兩人在可以看見電視台一樓大廳的電梯的地方等待毬谷錄完節目出來。
豬瀨在監視毬谷時似乎事先做好調查,完美地掌握了他一整週的行程,甚至知道他星期幾會在哪裡的攝影棚錄製什麼節目。
時間也掌握得非常精確,他們抵達電視台等不到五分鐘,毬谷便走出電梯。
毬谷很顯眼,所以他們一下子就發現他了。
「毬谷先生。」豬瀨趨上前去叫住毬谷,毬谷一臉詫異地看著他,接著看向他身旁的夏生。
「……什麼事?」
夏生心中一驚。
他們之前只有見過一次面,所以毬谷不記得他們也不奇怪。不過,夏生很清楚地知道另有原因。
對了,因為毬谷見過記憶使者。
見過記憶使者的人,即使提出的請求沒有被接受,關於記憶使者的記憶也會被消除。
關於記者使者的理論是,當事人會忘記尋找記憶使者時的事,以及尋找的過程發生的事。都市傳說的網站和論壇都如此寫著,紗惠也一樣,莉奈──她的情況似乎還殘留第二次見面時的部分記憶。
(他也不記得我了。)
這是夏生第一次被人遺忘。雖然她只有和毬谷稍微聊過一次,但現在的她仍然忍不住心跳加速。
一想到同樣的事如果發生在更親密的朋友或家人身上,夏生的胸口便因恐懼而揪緊。
這就是豬瀨所經歷過的事。
「我們在這個月初見過面,您不記得了嗎?我是K報社的豬瀨。」
「……很抱歉,您或許知道我現在的記憶很模糊。」
毬谷對豬瀨的用辭和態度都比在飯店見面時拘謹,大概是顧慮到豬瀨可能是工作上來往的對象。
(他果然不記得了……)
這種感覺讓夏生感到很不可思議。
豬瀨面不改色──至少他沒有表現出動搖的神情──向毬谷遞出第二張名片。
「是的,我知道您的情況。我看過雜誌的報導上寫您缺乏了關於某些特定部分事情的記憶……而且原因不明。」
「嗯,是啊……似乎是這樣,不過我什麼也不記得,所以不太清楚。」
「能不能稍微和您聊一聊?」
毬谷接過豬瀨的名片,臉上浮現躇躊的表情。
「如果您看過報導,應該對我的情況很清楚,一切就跟週刊雜誌上寫的一樣。」
毬谷大概沒想到會被新聞記者採訪關於自己失憶的事,也難怪他會拒絕。
「就您所知的範圍即可。」然而,豬瀨仍然不死心。
「報導上寫著您在八日的早上暈倒被人發現,您記得七日的事嗎?這個問題的用意在於釐清是否有造成您失憶的肇因。」
「我沒有撞到頭,也沒有喝太多酒,只有小酌……我也不記得自己暈倒了。我累倒在沙發失去意識,一醒過來就發現經紀人在我身旁,跟他說話時,他發現我不太對勁,失去了一部分的記憶……」
「那一部分的記憶具體上是什麼樣的記憶?」
「我不知道,因為我不記得了。我聽說自己好像失去了關於料理比賽和宴會的記憶……」
毬谷和豬瀨說話的時候,聲音和表情顯得越來越不耐煩。
雖然他失去了些許記憶,但性格也不會就此改變。
毬谷的語氣很有禮貌,不過可以讓人感覺到他已經不想再談下去。
「失憶對我的工作沒有影響,不知道原因的話也無從治療,反正思考再多也沒有用,所以我決定不要再去想這件事。談起這件事也讓我感到很疲憊,所以恕我拒絕關於這件事的採訪。不管您問什麼問題,我都只能回答我不記得了。我也只知道從經紀人跟周圍的人口中聽來的事。」
電梯門打開,脖子上掛著像是入館證的年記男子走出電梯。
毬谷一副「來得正好」的表情向男子舉起手,喚他過來。
「您辛苦了。」男子說,然後向毬谷跑來。
毬谷用再隨便不過的方式向男子介紹豬瀨。
「他叫朝井,是我的經紀人。你想知道什麼事就儘管問他吧。」
毬谷不想跟他們多談,但好像不反對豬瀨採訪這件事。他們沒有被趕回去就已經很幸運了吧?
把豬瀨推給經紀人後,毬谷恨不得早一步離開。
「請等一下,我能不能再問您一個問題?」
豬瀨叫住他。
對一臉厭煩的──而且毫不掩飾──毬谷問道。
「您知道記憶使者嗎?」
毬谷皺起形狀美好的眉目。
「……那是什麼?」
「您不知道就算了,謝謝您。」
豬瀨早就料想到毬谷的反應,所以並沒有受到太大的衝擊。
一臉狐疑的毬谷頭也不回地邁步離去。
其實他們就算吃閉門羹也不奇怪,不過既然得到毬谷的採訪許可,豬瀨便決定向他的經紀人──朝井問話。
豬瀨將名片遞給朝井,表明自己想要詢問關於毬谷失憶的事,朝井便一臉訝異地說:「新聞記者想要採訪這件事?」
豬瀨向他說明自己在調查具有類似症狀的人,朝井才點了點頭,看不出來他是否接受這一番說詞。
或許是因為朝井的年齡看起來比毬谷稍微年輕,他給人很直率的感覺。
豬瀨向朝井介紹夏生,說她是和毬谷一樣因失去記憶的症狀而煩惱的病患。
「這樣啊……既然如此,我會把我所知道的事都告訴你們,雖然我不知道這麼做是否幫得上忙……」
豬瀨說的並不完全是謊言,但看到朝井一臉認真的點頭,讓夏生的心裡不由得產生些許罪惡感。她模稜兩可地笑著蒙混過去。
為了向朝井詳細詢問,三人移動到大廳的沙發。
豬瀨遞給朝井和夏生一人一罐從自動販賣機買來的罐裝咖啡。
「第一個發現毬谷先生缺乏部分記憶的人是您嗎?」
「是的。」朝井點頭,然後開始娓娓道來。
他說這個月八日的早上,他去毬谷的公寓要接他去工作時,按了幾次門鈴都沒有得到回應,所以就用備份鑰匙進入屋內,便發現毬谷暈倒在家裡。
毬谷在思考新菜單時經常徹夜不睡,再加上最近特別忙碌,所以朝井起初只是擔心他是不是過勞而暈倒。
「別看他那樣,其實他對工作非常認真,不會接受任何妥協。」
朝井說,然後拉開拉環。
「我本來想叫救護車,但毬谷先生一下子就醒過來,說他只是在睡覺。他說他只是工作到不小心睡著了。」
朝井很擔心毬谷不是睡著,而是過勞而暈倒,但毬谷說自己的身體狀況沒有問題,堅持要去工作。
然而,在那之後發生了讓朝井覺得不太對勁的事。朝井接著說:
「我把從信箱拿來的信件遞給毬谷先生,裡面有宴會的邀請函……我說:『這場宴會今年也會舉辦耶,去年辦得很熱鬧。』沒想到他卻一臉疑惑地對我說:『有這回事嗎?』啊,去年在同一間飯店有舉辦宴會,毬谷先生也有出席。」
朝井輕啜咖啡,吐出一口氣後又喝了一口。
他的眉毛逐漸垂下,大概是向他們說明的同時想起了當時的情景。
「起初我以為他只是睡傻了,便向他說明去年在T飯店舉辦的招待會,跟他說我之前來不及整理照片,不久前才把整理好的網路相簿給他確認過……但是,他卻一臉驚訝地反問我真的有那一場宴會嗎?」
朝井說他把當天的照片給毬谷看,但毬谷仍然無法回想起短短一年前的宴會。會場、見到的人、受邀的宴會──有照片證明他確實出席了那場宴會,然而當事人卻完全沒有自己出席宴會的記憶。太不對勁了,這已經超乎健忘的程度,也難怪朝井和毬谷本人都產生了危機意識。
朝井邊喝咖啡邊用可憐兮兮的聲音說,自己指著照片上毬谷絕對認識的人,毬谷居然問他那個人是誰。
「那天的工作結束後,毬谷先生就立刻到醫院做檢查……照了MRI,但影像沒有顯示任何異狀。我和他聊了很多事,確認他失去怎樣的記憶,結果發現他失去的幾乎只有一部分的記憶,因為對日常生活沒有產生任何影響,所以毬谷先生也說不需要在意,說不定某天就會忽然想起來。不過,失去一部分的記憶可能發生失禮的事,所以才決定告知工作上相關的人。在那之後,他還是照常工作。」
「他忘記的只有那場宴會的事嗎?」
「以前有一場促成毬谷先生進入這一行的料理比賽,他也把那場比賽的事忘得一乾二淨。那場比賽是很久之前……大概是他小學或國中時的事,他不記得細節也不奇怪,但是他連自己曾經出場比賽這件事都忘記,而且他是因為在那場比賽獲獎才開始上電視,所以應該有印象才對。果然是因為工作壓力造成的吧?」
朝井說,然後低下頭。
縱使就像朝井所說──不過,夏生和豬瀨都知道並非如此──這也不是朝井的責任,但朝井卻沮喪地垂下肩膀,雙手邊摩擦著咖啡罐邊拿到嘴邊輕啜。
「不論是在學生時代或是長大成人,毬谷先生都得過不少獎,幾年前開始在料理界取得一席之地,備受矚目。那場比賽是促成他第一次上電視的契機,就這一層意義來說,或許讓他留有印象……在他的心中,那件事說不定就是工作壓力的來源或是起始點吧?」
毬谷忘了好幾年前的比賽,也就是說那是基於他的委託吧?那麼久遠的事,不符合記憶使者為了消除自己的痕跡的情況。
換句話說,毬谷委託的內容是消除那場比賽和去年冬天宴會的記憶嗎?或許他還有失去其他記憶,無論如何,這次他的失憶看來並非記憶使者為了湮滅證據的所作所為,而該說是基於他的委託的結果。
(也就是說,記憶使者接受了毬谷的委託嗎?)
倘若如此,除了毬谷之外,至少還有一個人可能也被記憶使者消除了記憶。
如果豬瀨的直覺準確,毬谷委託的內容應該會把除了他之外的某人捲入其中。
豬瀨的表情一僵。他似乎也思考到這個可能性。
「在那場宴會上發生了什麼事嗎?倘若是心因性失憶,是否發生了讓他產生心理壓力的要素……」
「沒有發生特別的事。當時負責料理的人並不是毬谷先生,他只是被邀請去當賓客……啊,不過,當天他和其他賓客發生了一點摩擦。他一時手滑,不小心把白酒灑到別的客人身上,但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們之間也沒有起衝突……我不認為這件事會造成他的心理壓力,害他失去記憶。」
朝井把咖啡放到沙發旁邊的小桌子上,接著拿出智慧型手機。
他熟稔地操作手機,讓畫面顯示幾列照片。
照片檔案似乎存在網路上。
朝井左右滑動照片,然後停下手指的動作。
「啊,找到了,就是這個人。毬谷先生的酒就是灑到他身上。他叫砥上征一,也是一名廚師。他沒有上電視,但是廚藝很好,頗受好評……在K町開了一間小餐廳,叫做『一里』。」
朝井把一張照片放大給他們看。
照片上是一個臉龐精悍的年輕男子。
「毬谷先生不只不記得自己把酒灑出來的事,甚至連這個人都不記得了。他明明應該認得他才對。他們的年齡相仿,而且都是自己擁有餐廳的帥哥主廚,兩人也曾經被拿來做比較,我記得當時毬谷先生還對此表現出一臉厭惡。」
照片裡的砥上征一面無表情,看起來不像很享受那場宴會。或許他只是剛好被拍到那一瞬間,但以照片的感覺來看,他散發出讓人不敢隨便攀談的氣息。
把酒灑到這樣的男人身上,恐怕讓人很難享受宴會的氣氛吧。
(我不認為他是把酒灑到別人身上就想要消除那段記憶。)
不過,毬谷不只忘記宴會當天的事,還忘記這個名為砥上的男人,這些對他們來說都是非常有力的情報。他們不知道毬谷把酒灑到砥上身上是不小心還是刻意為之,在那件事的前後兩人應該有所互動,而且與毬谷想要消除的記憶有關的可能性很大。
「他們之間沒有交情,所以如果毬谷先生說忘記砥上征一的長相或名字我還能理解,但是連他的存在都不記得……真的太奇怪了。不過,他們在工作上沒有往來,所以就算不記得了,對工作也不會產生影響。要是毬谷失去的記憶越來越多該怎麼辦才好?」
朝井垂下眉毛不安地說。
毬谷被譽為「廚房的貴公子」,實際見過本人後,夏生覺得他是個性陰晴不定,表裡不一的男人。不過,他的經紀人似乎很景仰他。
大概是看到朝井滿臉憂愁地擔心毬谷是不是生了病,豬瀨不禁同情地說:
「他一定不會有事的。以過往的症狀來看,他不會失去更多記憶,只是從過去的例子來說,失去的記憶不會再恢復。」
「這樣啊……不過,幸好情況不會再惡化……」
顯示出照片的智慧型手機冷不防震動,告知他們有人來電。
「啊,抱歉。」朝井慌亂地說。
「請接吧。」豬瀨請朝井接電話,然後站起來。
「謝謝您撥冗告訴我們這些事。關於毬谷先生的症狀,有任何新的情報我會再聯絡您。」
朝井看了鞠躬致謝的豬瀨,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手忙腳亂地點頭回禮後將手機拿到耳邊。
豬瀨邁步離開,夏生也跟在他身後,他們身後傳來朝井接起電話說「喂,我是朝井。」的聲音。
夏生回過頭去,看到朝井半背對著他們在和某人講電話,意識似乎已經完全不在他們身上。
與朝井保持充分的距離,確定朝井聽不見他們的對話後,夏生才抬頭看豬瀨,小聲問:
「毬谷先生失去的記憶就是他想要消除的記憶吧?也就是好幾年前的料理比賽和一年前的宴會。」
「是啊。或許不只是這些記憶,不過,記憶使者應該不會消除不相關的記憶。」
但是,夏生覺得小學或國中時期的比賽和一年前的宴會之間好像間隔太長了。
離開電視台後,夏生與豬瀨並肩走著。夏生藉由把問題說出口來整理思緒。
「豬瀨先生,我記得你之前說毬谷先生從好幾個月前就在尋找記憶使者吧?」
以時期來說,毬谷是為了忘記在宴會上發生的某件事而開始尋找記憶使者──這樣的想法比較自然吧?
豬瀨點頭後告訴夏生,毬谷在都市傳說論壇上的第一則投稿時間是在宴會的兩、三個月後。
「他為什麼連比賽的記憶都想要消除?再怎麼說,那段記憶都太久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