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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奇遇
萬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
明朝成化年間,有一個蘇州人,姓文名實,字若虛。家境不錯,生來又心思慧巧,不管學什麼都是一學就會。在他小時候,曾經有算命的說他將來長大以後會是一個巨富,而他自恃頗有才能,年紀稍長以後,不大願意吃苦,就這麼坐吃山空,不知不覺幾乎就把祖上傳下來的家產揮霍殆盡,這才意識到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這時,他看別人經商,利潤頗豐,便也思量著不如也去做做生意,重新累積財富,然而卻是做什麼虧什麼,運氣簡直是壞到了極點,因此讓他多了一個「倒運漢」、也就是「倒楣鬼」的外號。這樣沒過幾年,文若虛就把家產差不多都敗光了,連娶妻子的錢也沒有。
幸虧他為人忠厚,又是見過些世面的人,言語不俗,朋友們都滿喜歡他,有什麼事都喜歡叫上他。
有一天,文若虛聽說有四十幾個人將一起出海經商,為首的名叫張大,秉性豪爽,便暗忖道:「我一生落魄,不如跟他們一起去航海,看看海外風光,也不枉此生。張大向來熱心助人,應該會幫我的。」
果然,張大非常爽快的說:「你若跟我們一起去,大家成天在船中說說笑笑,日子一定會過得輕鬆許多。」
張大不僅同意文若虛想要同行的要求,看文若虛兩手空空,而別人可是都帶了貨物準備要到海外去賣,還好心的表示要找幾個朋友湊一點本錢給文若虛,讓他隨便買一點什麼東西帶著,好歹也有個出海經商的樣子。
就在張大為文若虛去籌本錢的時候,文若虛在街頭閒逛,正巧碰到一個瞎了眼的算命先生,一時興起,就請算命先生卜上一卦,問財氣如何。
「不得了!」算命先生說:「此卦真是非同小可,財氣非凡哪!」
文若虛聽了,卻嗤之以鼻的想道:「真是瞎說!現在我連本錢都要別人相助,出海只不過是玩玩罷了,哪會有什麼了不得的財氣,這算命先生也太會唬人了吧!」
算命先生的吉言,文若虛全然不放在心上。
這時,張大回來了,一臉不悅的說:「真是的,這些人啊,聽到你要同行,沒有一個不高興,可是聽到要幫你湊本錢,就一個個都不吭聲了,這裡是我跟兩個交情特別好的弟兄幫你湊的一兩銀子,也辦不成什麼貨,你就隨便買點果子之類帶在身邊吃吧,在海上的飲食則當然都包在我們身上,你不用操心。」
文若虛並無埋怨,還是高高興興的接過銀子,不斷的道謝。
張大說:「快點收拾東西,就快開船了。」
文若虛回答道:「我沒什麼好收拾的,隨後就來。」
他拿著那一兩銀子,信步走開,心想,該買些什麼吃的好呢?
這時,剛巧看到街上有人在賣剛上市的「洞庭紅」,這是一種橘子,剛上市的時候有點酸,可是等到比較熟了以後味道倒也甜美,而價格只是有名的「福橘」的十分之一。文若虛便想道,我這一兩銀子雖然不多,但是如果買洞庭紅倒也至少能買一百斤,不如就買吧,一來可以在船上解渴,還可以分送眾人,答謝大家的幫忙。
不久,看到一簍這麼普通的洞庭紅被挑上船,還有人故意取笑道:「文先生的寶貨來囉!」
說得文若虛羞慚不已,但也不敢多說什麼,只得默默上了船。
出海之後,數不清過了多少時日,他們來到一個地方。上岸之後,同伴中很快有人認出這是以前曾經來過的地方,叫做吉零國。大家都很高興,原來,吉零國很喜歡中國的貨物,東西一轉手經常都是國內的三倍價,而如果從吉零國買了貨物回國來賣,利潤同樣相當可觀。由於是過去來過的地方,大家都有熟悉來往的商家,便紛紛忙著去聯繫及發貨、進貨去了,只留下文若虛一個人在船上和船家看船。
文若虛閒得無聊,忽然想起那一簍紅橘,自從上船之後還不曾打開看過,可別都壞掉了吧!於是趕緊叫水手把那簍洞庭紅從船艙裡抬上來。打開一看,上面都是好好的,但文若虛放心不下,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乾脆就在甲板上全部倒出來,打算逐個檢查。
文若虛買這些洞庭紅的時候,它們還有些酸,但是現在比較熟了,不僅滋味好,模樣也好看,剎那間整個甲板都是紅焰焰的一片,令人驚豔。
很快的,岸上有好些吉零國的人都被吸引過來了,開口問道:「這是什麼好東西啊?」
文若虛也不回答,只顧著低頭檢查橘子。
一個比較魯莽的人,拿起一個,看了一看,便大著膽子把表皮剝開來,再把裡頭的東西送進嘴巴裡。在他周圍的人都定睛看著他。
「嗯,好吃!」
眾人驚笑道:「原來是吃的!多少錢一個?」
文若虛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船家卻促狹的幫忙出價,豎起一個指頭說:「要一錢一個。」
文若虛看了船家一眼,心想這也未免太開玩笑了吧,怎麼可能會這麼貴,沒想到那人卻一點也不嫌貴,再買了一個並且嘗過之後,大為誇讚道:「真是好東西啊,太好吃了!來,我要再買十個!」
旁邊的人也爭先恐後的嚷嚷著:「我也要,我也要!」
文若虛真是喜出望外!
沒過多久,一簍橘子便賣得精光,最後一個搶到橘子的人連那個破簍子都一起買了。文若虛大賺了一筆,想起那個瞎眼的算命先生,不由得笑道:「真是好靈啊!」
不久,夥伴們紛紛回來了,得知文若虛不費吹灰之力便大有斬獲,都很驚奇,紛紛說:「真是造化!真沒想到你連本錢都沒有的,現在居然賺得比誰都多!」
也有人說:「我們都不知道原來那個不起眼的洞庭紅在這裡會這麼值錢!」
張大更是拍著手大樂道:「哈哈,以前人家都說他倒運,看來現在他是轉運了!」
大家都建議文若虛趕緊用這些錢上岸去置一些貨,帶回家鄉去賣,再賺一大筆,但文若虛說:「我本來是一個倒運的人,過去做生意幾乎都是血本無歸,今天承蒙大家照顧,偶然僥倖一番,已是天大的造化,怎麼還敢妄想?」
接下來,不管大家如何鼓勵、如何好言相勸,文若虛都不為所動,只想把這些意外掙得的銀子帶回去,過一個安穩日子。眾人看他如此堅持,也拿他沒辦法,都紛紛大嘆可惜。
半個月之後,大家的事情都辦完了,便出發返家。開航沒幾天,忽然變天,沒一會兒便烏雲蔽日,黑浪濤天。船家看起風了,而且風勢又如此凶猛,為了避免船被大風吹翻,遂趕緊扯起半帆,不問東南西北,隨風漂去。
掙扎了好一陣子,隱隱約約看到一座島,船家又立刻使勁的朝著這座島駛過去,然後把船後的鐵錨拋下,再固定住船身,告訴眾人要在此等一等,等到大風停息之後再重新出發比較安全。
大家當然都很配合,只有那文若虛,因為身邊有了銀子,巴不得能立刻插翅飛到家裡,如今只能守風呆坐,心裡真是焦躁得很,就對眾人說:「反正也沒事,我想上去看看。」
大夥兒剛才都被大風大浪弄得頭暈眼花,一個個都病懨懨的嘀咕道:「一座無人島,有什麼好看?」
文若虛便一個人精神抖擻的跳下船,剛上了岸,看看前方,打算爬到最高處去眺望一番。所幸這座島不大,即使是最高處也不算高,文若虛一路披荊斬棘,沒費太大的工夫就爬到了最高處,放眼望去,只見四周都是一片荒煙蔓草,心裡沒來由也湧起一種淒然之感,甚至還不自覺的流下淚來,感觸道:「想我如此聰明,卻時運不濟,家業消亡,弄得到現在還是孤家寡人一個,直到海外才有所轉運,但儘管現在僥倖得了一大筆錢財,怎麼知道命裡到底是不是我的呢?如果不是,只怕很快就留不住」
正在傷感,忽然,遠遠望去,看到草叢中好像有一個很大的東西突出來。
是什麼東西呢?文若虛很好奇,便朝那裡走去,想要弄弄清楚。
等他走近了,赫然發現竟然是一個好大好大、足足像一張床那麼大的龜殼!
文若虛驚訝極了,心想,若不是親眼所見,真不敢相信世間居然會有這麼大的龜!
他盯著那個超級大龜殼看了一會兒,又想,如果我告訴別人看到這麼大的龜殼,別人一定不信,搞不好還會說我們蘇州人愛吹牛呢,再說我這次出海經商,也沒帶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回去,不如就把這個龜殼帶回去,也好讓大家都開開眼界。
除了要讓大家親眼看看之外,這個龜殼到底有什麼用途,文若虛也很快就有了構想,盤算著只要把這個超大龜殼從中間鋸開來,分別安上四個角,不就變成了兩張床了嗎?
主意打定,文若虛就扯下身上的布條,穿在龜殼中間,打了幾個結,然後拖了就走。
不久,待在船上的同伴看到文若虛這副滑稽的模樣,都笑道:「文先生帶了什麼寶貝回來?」
等到發現原來是一個偌大的龜殼,大家都吃了一驚,隨即也紛紛質疑道:「這麼笨重的東西有什麼用?」
「一定有用的,」文若虛笑咪咪的說:「比方說,要是以後有什麼天大的疑心事,不就可以拿來卜上一卦嗎?」
「對呀,」馬上也有人接口道:「如果是醫家要煎龜膏,也可以打碎煎起來,至少也可抵得上幾百個龜殼哪。」
大家說說笑笑了一陣,文若虛說:「我相信總會有用處的,絕不會是廢物。」
說著,他先取來好些水,把龜殼裡裡外外都仔仔細細的洗乾淨,抹乾,再把自己的錢包、行李都塞在龜殼裡,兩頭再用繩子一拴,龜殼頓時就成了一個大皮箱。
文若虛笑道:「這下不就已經有用了嗎?」
眾人都笑了起來,紛紛說:「好主意,好主意!文先生到底是一個聰明人!」
翌日,大風停息,大夥兒要船家開船就走。經過了好幾天的航行,來到福建一個地方靠岸。
這裡有一個來自波斯國的人,姓氏十分古怪,姓「瑪瑙」的「瑙」,叫做瑪寶哈。此人家財萬貫,特別熱中收集海外珍寶,後來,在這位瑪寶哈的鑑定下,大夥兒及文若虛才非常驚愕的發現,原來文若虛無意中拖回來的這個超大龜殼,竟然是一個價值連城的寶貝!
瑪寶哈說,龍生九子,這是其中一子的殼,原來這個龜殼雖然本身並不值錢,但是龜殼有二十四肋,按天上二十四節氣,每肋中間都有斗大的夜明珠一顆,當二十四肋之內的每顆夜明珠都順利養成之際,龍子就會蛻去此殼變化為龍升天而去。瑪寶哈強調,能夠像這個超大龜殼這樣在氣候俱到、肋節完滿之後天然蛻下是非常難得的,因為大多數人都不識貨,龜殼一旦被發現,往往都等不及二十四顆夜明珠長成就會遭到破壞,然後剝去它的皮製成鼓,鼓聲可以傳到百里之外。
後來,文若虛便將這龜殼賣給了瑪寶哈,瑪寶哈如願得了龜殼以後,果真從中取出閃閃發亮的夜明珠給大夥兒看,大夥兒看了無不目瞪口呆,驚異不已。
文若虛得了鉅款,除了賞給船家和水手不少銀子之外,還將鉅款與同船眾人分享,尤其是對他幫助最大的張大等人。大家都歡天喜地,還有人鼓動文若虛不妨打鐵趁熱,再度出海,都說看來他是很適合出海的,一出海便走運。
但文若虛說:「不要不知足,我本來是一個倒運漢,沒想到造化來了才有此轉機,可見人生分定,不必強求。」
眾人聽了,也說:「文先生說得是,想來一定是文先生存心忠厚,所以才該有此富貴。」
後來,文若虛便在這裡安頓下來,也不回蘇州了,並且也很快便有了妻小,從此安居樂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