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門四句偈
從禪宗的觀點,生命的目的是完全開發出內在的自性,提昇至具有覺性的完美人格,也就是成佛。成佛意味著「覺悟」。成佛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死後到一個天堂般的淨土和某一個神在一起,而是要徹底覺悟,了解一個人本具的慈悲和智慧是可以被完全開發出來的。成佛是完全免於受煩惱、痛苦束縛的自在狀態,因此,我們可以說,禪佛教指出一條人性化的道路,來幫助眾生了解人人與生俱來的無限潛能。
禪門有四句偈子,立下覺悟慈悲與智慧的門風:
1. 教外別傳。
2. 不立文字。
3. 直指人心。
4. 見性成佛。
這四句偈被視為菩提達摩所傳的禪門心法。歷史學者從各種有關禪宗的著述文獻中考據分析認定,這四句偈很有可能不是菩提達摩所說,但是他必定說過類似的話;或者也可能是後代的禪修者從菩提達摩的教法中綜合整理出來的。對我們來說,這四句偈的意涵比文字實際的出處來得重要,這幾行文字不僅成為禪佛教的標竿,也是禪修者重要的指導原則。
禪門一派起源於菩提達摩這位形象鮮明的人物,他在五、六世紀間來到中國傳法,並且被視為禪宗初祖。不同於其他帶著大量經典前來宣揚佛法的出家人,菩提達摩只帶來一部《楞伽經》,這部經不僅是菩提達摩教法的主要依據,同時對於早期禪門發展的歷史有重大的影響。簡單地說,佛法必須透過實修和體驗,而不只是理論性的觀念學習,因此奠定「不立文字」的教理。
然而,禪雖然主張不立文字,注重打坐的禪法還是以佛法的基本原則和教理為基礎,禪修不能脫離佛法的根本而單獨成立。這就好比蓋房子,我們不可能沒有蓋好一、二樓就先蓋三樓,佛法的修行也是同樣的道理。不論相應什麼法門,想要成佛不受煩惱痛苦的束縛,就不能忽略學習佛法基本的原則和觀念。我們必須先認識什麼是苦和造成苦的因,然後試著去滅除這些苦因的同時,也增長我們認清苦和苦因的智慧。學佛修行就是一種自我實現或心靈成長的過程。
從佛法的觀點,我們可以徹底解脫煩惱痛苦,因為人人都具有清淨無染的自性。為了看到原本真正自由的心性,我們要讓自己的心能夠穩定、清淨、安住,才能真正體會佛法,從那些對自己有幫助的、實際用得上的觀念、語言文字的學習,慢慢地提昇到最後不依賴這些觀念和語言文字的傳遞。
這就像是練武功的過程,只有在所有招數都熟練到不假思索地運用自如之後,才能領悟到更高的「敵我合一」境界。武術最高的境界是心中沒有敵人,戰鬥中沒有人、我對立的分別,對方和自己就好像自己的左右手配合著工作那麼地自然,不需要刻意思索如何反應。但是要達到那樣的境界,要先從熟練基本招數開始。
另一個比喻是打網球。我們不會一開始學打網球就去找世界冠軍對打,因為這樣我們永遠都接不到球。我們必須先對著牆壁練習,訓練肌力,熟練擊球的技巧,然後再找一個打得還不錯的對手練習。隨著自己的進步,對打的選手程度愈好,自己的實力也就愈來愈強。
所以,當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練習打坐或覺照,就是在奠定基礎。如同一開始對著牆壁打網球,我們要在日常生活中應用佛法,藉由這樣的練習,我們可以更愉悅地過健康的生活,遠離煩惱和苦因,才可以進一步開發自性,提昇到一個具有覺性的完美人格。
值得慶幸的是,學佛修行比習武或學網球要簡單。佛是指一個有覺性,具有完美人格的人,而我們人人都具有和佛一樣的自性。人人皆可成佛,人成即佛成。就好像嬰兒長大後就變成大人一樣,我們已得人身,只要經過適當修行,最終都能成佛。
慈悲和智慧是我們內在自性中成佛的資糧。真正的慈悲和智慧不是靠著努力讀書得來的,也不一定是表現出聰明的人才能擁有,一個不識字的人也可能是一個有智慧的人。慈悲和智慧是我們與生俱來的自性,禪門這四句偈就是幫助我們認知這個事實的方法。
捨妄歸真
理入的第四個面向是:「若也,捨妄歸真,凝住壁觀,無自他,凡聖等一。」
為什麼凡聖等一?這是從理的觀點來說,驚濤駭浪的大海嘯和清澈平靜的湖水都具有相同的本質:濕潤。我們或許有一天打坐時充滿妄念而覺得很糟糕,很不喜歡;另一個時候,當我們方法用得好了,感受到輕安、法喜的愉悅,我們就覺得這是好的。但是,散亂心和愉悅心都有著相同的本質,就像水的濕潤性。禪修中,不管有沒有念頭,都不會影響我們的心所具有的清楚、開放的本質。只因為我們緊緊捉住「我」和「我的」的想法,此和彼對立,我們自己把心的狀態和所經驗的事物區分為所謂的好與壞,因此看不到真正的自性和事情的原貌。
禪修者必須學習平靜、不帶情緒地看待每一個人,影響我們身體行為的念頭,必須是從事情的自性或本質的觀點來看,就如水的濕潤性質;而不是從分別心的觀點來決定我們的行為,如從水所形成的波浪來做判斷。然而,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送給你鮮花的人可能是真心祝福,也可能是想藉此親近偷取你的皮包。我們必須對事情的不同觀點和功能保持清楚的覺照,就像水可以有不同的風貌和功能,但是水的本質是一樣的。
讓我們進一步說明,如果我們能夠免於自我中心的執著,那麼對於「理」就能「堅住不移」。自我中心的執著會讓我們受到此與彼的影響,執著於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或是愚癡地認為這個法門比那個法門好,自我中心的執著就如同只看著指向月亮的手指頭去找月亮。
在修行的過程中,讓我們放下對自我的執著,也不要拿著佛法的尺度來衡量別人。不論是罪犯或是聖人,每一個人都有佛性,那是具備可變性、包容性和清淨無染的真正本性。
順應理入的「理」是完全了知我們內在的自由,完全不受制於我們用語言、文字所建構出來的自我中心或世界觀。自性和外在建構的東西就好比禪堂的牆壁和裡面的桌椅,這些桌椅不論乾淨或骯髒,整齊或凌亂,會改變整個禪堂的空間嗎?不會。同樣地,我們本來就已經是開悟的,這就是「凝住壁觀」真正的意義。
有些人以為「凝住壁觀」只是面對著牆壁坐著,就像在我們禪修中心打坐一樣,維持著坐姿,不動。然而,菩提達摩指出更精妙的地方,牆壁有很多功能,但是它沒有根據它的喜惡而下判斷。當我們在牆上掛一幅幅美麗的畫,它並沒有說:「我不要那些難看的,我只要那些漂亮的。」牆壁可以把房間隔開來做更有彈性的應用,它也可以隔出監禁罪犯的監獄;我們累了可以靠在牆壁上休息,也可以在牆上布置各種裝飾來美化它。以上種種都說明牆壁有很多功能,它的價值端視於使用者如何用它,完全沒有自我的執著。
就像牆壁,一個修行者不隨著對象不同而搖擺,自己或他人、聖人或凡夫。修行者對世界有貢獻,但是不受世界的影響。這並不是說我們對感覺或知識麻木不仁,絕對不是,所有珍貴的資源和能力都要用得有智慧,在過程中,我們不執著自我,事實上,是把「我」完全抽離。
這就是佛法中「空」的意義。空不是什麼都沒有,而是在廣大的功能中唯獨沒有煩惱和自我執著。佛教徒的無我是奠基在一個健康的、心理平穩的我的概念上,練習的過程是先有一個穩定的自我認識,然後慢慢成熟提昇到精神層面的我,最終了解到無我。
對那些還沒有開始持戒,或對佛法還沒有建立正知見的人講述佛法的空性,是沒有幫助的。我們首先要有佛法正見來幫助自己找到生活的目標,並且減少煩惱,我們需要不同的法門修行才能夠有機會認清自性,過一個遠離煩惱而比較快樂的生活。
報怨行
云何報怨行?修道行人,若受苦時,當自念言:我從往昔,無數劫中,棄本逐末,流浪諸有,多起怨憎,違害無限。今雖無犯,是我宿殃,惡業果熟,非天非人,所能見與,甘心忍受,都無怨訴。經云:「逢苦不憂。」何以故?識達故。此心生時,與理相應,體怨進道,是故說言報怨行。
生活中充滿困難和挑戰,但是我們不必因此而感到悲觀,那正好是成長的機會。大部分的人早已經習慣於推拒不喜歡的,追求喜歡的,這幾乎變成人們的第二天性了。在我們的生活中,從過去以來就迷失在分別心的大海中。我們要認清這其實導源於偏見,而對事情有了善惡、喜歡或不喜歡的看法,痛苦和問題都來自於這些分別執著。其實,困難和挑戰正能讓我們明白自己的問題在哪裡:我們習慣於如何看事情,如何隨著習性反應,如何才能不受自己的習性制約而得到自由。
長久以來隨著習性不斷地反覆操縱,我們已經失去了心鏡的明亮,放棄了那原本屬於我們的自由,這就是「棄本逐末」的意思,任何事都來自因緣聚合,我們必須從更寬廣的角度來了解生活的處境,才能夠正向地面對生活。
很多人因為面臨生活中某種程度的不如意或痛苦,而尋求心靈上的修行,這些人看到問題而且想要做些什麼來改變。另外,有些人則什麼也不做,他們不是漠視問題的存在,認為人有貪、瞋、癡都是正常的,就是把所有的問題和痛苦歸咎於他人或外在環境。還有一些人只是以無助或恐懼的態度消極地接受一切,甚至有一些哲學思想因此而發展出來,加以合理化這些處世的態度,但這些都不是究竟能解決問題根本的方法。
禪從因緣、因果的角度來看事情,每一件事的發生都有其原因,也都導致不同的結果。沒有一個現象是偶然地從虛空中冒出來,所有事件背後都有其因緣、因果,卻由於虛幻的假象讓我們看不清楚。大多數的時候,我們只看到結果而忽略了原因,上一段文字就是要我們認識到因果業力的作用,並且教我們如何用方法轉化困境。
假設我們莫名其妙因不曾做過的事而遭受他人指責,我們可能會覺得自己是無辜的,不明白為什麼別人會這樣指責自己。但如果仔細觀察,別人這樣對待我們,可能導源於彼此之前的互動和人際關係;或者,他們的想法也可以追溯到其他看起來似乎不相關的事情;或許,那些人只是單純對我們抱著無稽的想法。不管原因是什麼,從更廣度的世間現象來看,每一件事都有它的業因,所有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情背後一定有其原因,我們必須相信事情不會無緣無故地發生,這些原因都牽涉到不同的元素。我們可以用因果的觀念來幫助自己度過生活的種種困境,並得到心的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