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述兩篇文字節錄自民國百年三月十六日中華日報副刊,並獲作者同意摘錄轉載】
台灣新詩的祭酒--覃子豪
一一紀念先生百歲冥誕
「…覃氏於民國三十六年偕妻女來台任台灣省物資調節委員會專員,後因長女在家鄉生病,夫人即攜次女返回大陸照顧,自此即因大陸淪陷,而斷絕音訊,獨留覃氏一人在台,從此他即以詩為生存生活依恃,視年輕詩人為自己子弟,除擔任中華文藝函授學校詩歌班主任,親自設題及批改作業,澤被當年無數青年詩人。除親撰教材授課外,並以自己微薄收入創辦詩刊及與報紙副刊合作開闢「藍星詩周刊」(覃氏為藍星詩社創社元老之一),讓初習者因有刊物發表創作而得到鼓勵。此為覃氏對台灣詩壇播種奠基的一重大貢獻。
自從文學革命廢舊詩改寫新詩以後,新詩即不斷受到挑戰攻擊,覃氏總以護衛的身份接受挑戰,予以理智的辯解與還擊,從不畏懼。一九四一年八月曾與當時的大公報作者曹聚仁就一篇「詩、新詩與敘事詩」發生激辯,對曹氏勸青年人放棄用詩來表現胸中悲歡,試用別的體裁來試試,同時認為而今新詩己無音韻,致使新詩的形式失了依據。對此覃氏認為如青年人不用詩的體裁來發洩胸中的丘壑,詩的繼承者將絕跡,詩本青年人的最愛,不可剝奪。他說詩的革命,就是不要詩去憑藉於音樂的死格律,要從中解放出來,創造出新的形式,風格和節奏。
覃氏來台後新詩的發展曾遭到更多挑釁…最令人動容之舉是,老友紀弦創立現代派並發佈現代派六大信條,主張現代詩應包容自西方自波特萊爾以降一切新興詩派之精神與要素,並認「新詩乃橫的移植而非縱的繼承」及「知性之強調」,均在詩壇造成極大爭議。覃氏乃撰文「新詩向何處去?」作出嚴肅批評,他懷疑西洋的新興詩派是否能和中國特殊的社會生活所契合,並問「若全部為橫的移植,自己的根將置於何處?」並提出「六原則」以對抗紀弦之「六大信條」,作詩之再認識,要考慮讀作者都能望見的焦點,及重視實質表現之完美、從準確中求新的發現,創造自我之風格。此六原則引來紀弦的長文辯駁,覃氏則再撰<關於新現代主義>予以討論。兩位老友就現代主義的認知你來我往,真理愈辯愈明,終至紀弦認為台灣的現代派己違其初衷,公開聲明解散現代派。
而後發生第一場新詩論戰(一九五九年六月),文壇宿耆蘇雪林教授於<自由青年>撰文「新詩壇象徵派創始者李金髮」,認為當年象徵派詩幽靈又渡海飛來台灣,傳了無數徒子徒孫,仍然大行其道。發表的作品,己晦澀曖昧到一團漆黑。紀弦知道所說的幽靈就是指他所創立的現代派,乃首先提出側面抗議,接著原和紀弦論戰的覃氏站出來正面接戰,指出新詩的進步、未可抹殺,蘇氏評語有失公平,並力辯台灣新詩絕非象徵派的殘餘或移植,而係無數新影響兼容並蓄的綜合性創造。蘇覃二人數月對壘,終至蘇教授掛出免戰牌而停止交鋒。
接著第二場新詩論戰於一九五九年十一月廿日再起,中央日報副刊方塊作家言曦的「新詩閒話」而引發,該文泛指台灣新詩為「象徵派的家族」。提出所謂「比較客觀的尺度」,認為詩的構成的條件不外「造境、琢句、協律」。詩的「最低層次是可讀、再是可誦、最上一層是可歌」,據此尺度,而憂三五十年以後,將淪為沒有詩的國家。論戰由藍星詩社精英覃子豪、余光中等各以不同角度為新詩辯護,認為「不可歌」的價值遠高於可歌的詩、指出現代新詩中的許多思想性,神秘性,及維精維妙的意象是必也不能「譜之以曲,彼以管弦」的。覃氏面對台灣新詩之隨時代並進與創新,以其高瞻的眼光與不屈的毅�,隨時接受各方保守勢力的挑戰,台灣詩的發展能有今天這種健康的局面,覃氏厥功甚偉。
「詩的播種者」覃子豪先生,只活了五十二歲便因膽囊癌不治而過世。每年的十月十日他的忌日,歷年都有大批他的老友學生到他墓園銅像前向他致敬。他的軀體雖己化灰昇天,他的詩魂卻依舊隨民國的成立同樣光輝久遠。
向明
為抒情立法的詩人覃子豪
「覃子豪(1912-1963)不僅具有創作詩人的身分,在台灣還有詩壇領袖的地位。 除了上班、寫作,覃子豪花在批改年輕後輩新詩作業的時間不少,在台灣尚無人傳授詩藝的年代,他開風氣之先,以專業的態度批改詩,將批改方法、原理細述成文。…」
「…覃子豪得年僅五十一。沒有學院憑藉,但憑主編詩刊、詩歌教學函授的管道,發揮精準的品鑒眼光及熱情奉獻精神,以一人之力對後繼青年的影響,實不亞於當代學院對詩的傳播。論其創作,以《畫廊》詩集之新變,既富抒情韻致又有知性之美,所顯示的詩藝深度與厚度,天若假年,他會是1970年代繼續管領風騷的詩壇領袖,更會是華文詩壇成就輝煌的偉大詩人。」
陳義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