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尋、搜索,搜索、追尋,我像一個夢遊的小孩,一直往前走,遠方有一道奇異的光,彷彿隨時會有美景出現……
現實人生越老,我的夢幻人生越小,是的,現在我是一位好奇的小孩,往前走,往前走,繼續往前走,天啊,十里洋場的上海竟出現眼前,從一九四九年向前走,走到一九四八、四七、四六……啊,四 年代的上海,三 年代的上海,上海夢裡人,夢裡上海人……這麼多地方的人,從北平、南京、瀋陽、臺中,四面八方其他各地的人都來到了上海,在上海做夢,編曲、演話劇,登上銀幕、成為明星,也有人出賣影子,一點也不錯,《出賣影子的人》,導演何非光(一九一三︱一九九七),當年讀臺中一中,休學在家,後來轉到東京遊學,一九三 年偷渡到上海,打入上海電影圈,和編劇吳鐵翼合作。邀請嚴俊、劉琦、王 、威莉一起做夢,他們拍了一部《出賣影子的人》,此片上演日期:一九四八年二月二十四日。
許多零碎的記憶,但拼攏來,就是可以產生聯想,也確有其實在內。
那是民國三十七年,兩岸尚未分離,打打合合,合合打打,國民黨和共產黨有時也握手,暗中卻各有盤算,就是一個爾虞我詐的年代、暗潮洶湧,於是會出現像《出賣影子的人》這樣的電影,好真實,可又超現實。
生活裡的各種現象,全都登上了舞台,先是話劇,然後一一搬上銀幕。細細往前追尋,三、四 年代的電影,無論編劇、導演、演員,可謂人才濟濟,特別是「南京十年」︱從一九二七到一九三七,國民政府北伐成功,定都南京,百廢待舉,軍民同心,邁向建設之路,人民心裡都開始燃起希望,大家一條心,經濟、文化、教育,萬箭齊發,整個中國都在快速進步,在民國史上,「南京十年」也是民國時代的「黃金十年」,鄰國日本、蘇聯看在眼裡,若此時再不動手,中國這頭睡醒了的獅子,以後有誰惹得起,說時遲,那時快,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蘆溝橋事件發生,抗日戰爭全面爆發,蘇聯在東北,動作頻頻,八年抗戰,中國打得民窮財盡,剛在歡呼,勝利了,勝利了,天下終於太平了,其實內戰又在默默展開,中國怎麼會有好日子讓老百姓享受太平歲月?
就是「黃金十年」的民國,出現了多少人才,湧進十里洋場︱上海,回過頭去重看三、四 年代的電影,聽聽那時的歌曲,傑出的作曲作詞人冒不停;好導演好片子一部部誕生,我從盧碧雲和張伐合演的《母與子》,就感受到了︱《母與子》還是黑白電影的年代,一九四七年,李萍倩的作品,編導集於一身,他卻能在電影中除了說故事,還能以靈活的鏡頭展現劇中人物情緒的轉變,女主角更能層次分明的將內心複雜表情細緻表現出來,讓人嘆為觀止,有誰不想瞭解李萍倩、何非光和吳鐵翼?
追究下去,會發現音樂家和藝人只要有舞台,個個都能發光發熱,誰不想崢嶸頭角?正在冒出頭的時候,可戰爭來了,自己人打自己人,國共兩派打得你死我活,到此時連逃難都來不及,還談什麼電影藝術,舞台生命,上官雲珠、姚姚、姚克、賀綠汀、陳歌辛……一切的夢想,全化為灰燼。
我寫《上海夢裡人》緣起陳丹燕的《上海的紅顏遺事》,但寫啊寫啊,也想到自己,要不是當年母親要父親急著把十歲的我從上海接到臺北,我的命運會如何?很可能一輩子就是中國大地上一個目不識丁的農夫,中國的農夫,在毛澤東得天下之後生活真的改善了嗎?
感謝母親讓我變成識字的人,也感謝父親千里迢迢接我來臺,臺灣因此多了一家文學出版社,而我,也因此能寫出一本如夢似幻的《上海夢裡人》,一本讓上海和臺北成為相連結的書。
是宿命,還是命運之神的巧合?
二 二二年三月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