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裡的推拿師父
克難街口,這天,停了兩輛豪華房車,可不是一般的「雙B」,是那種讓你叫不出名字的進口車。附近,還站了兩名司機在聊天。車子的主人應該都是大富豪吧。路過的鄰居以為:巷子裡是來了什麼大官喲?
一大早,台南的氣候就熱到爆,我想,海因澈的家裡一定也很熱鬧。
這批貴客正是來找他的。
附近全是舊房子,有點像老眷村,海因澈的家位於五層樓的公寓,公寓裡陰陰暗暗,白天都看不到半個人影。聽說這裡要拆除重建,隔壁區塊已經在動工了。
順著公寓樓梯上去,每一步都能激起好大的迴音,每層樓都由一條長廊串起家家戶戶,很像學校式建築。三樓,此刻,長廊上多了一名保鑣似的黑衣人。
保鑣身後的那一戶,便是海因澈的住處,門牌號碼:三樓之四。
他坐在客廳裡那張書桌後面,推拿床則是空的。
海因澈是個畫鬼師,(姓海,有點奇怪ㄏ)長得高高瘦瘦,卻也不是很瘦,有點精壯。及肩的長髮,約是港星馮德倫的那種長度,長相倒沒那麼帥,單眼皮、鷹勾鼻、略黑的皮膚。穿著嘛,有點隨性:合身背心加休閒長褲。或許,可以襯托他身為一個推拿
師父的是兩條結實的手臂。順代一提的是,他右手腕掛著串佛珠。
書桌對面,三張靠背椅子上,坐了三位男女。從衣著研判,這三人應該就是巷子口豪華房車的主人,今天的貴客。
三人的年紀都在三十到三十五歲之間,外貌有點相似度,是兄弟姊妹吧我猜。
年紀看來最大的男士,遞了一張名片過去,燙金的名片上印著:
台華電子科技集團
總裁 張震翰
「張先生,」海因澈禮貌接下:「前天跟我預約的,是您的特助?」
張震翰點頭,也沒介紹其他兩人是誰,說:「很多人跟我們推薦你,我們才專程從台北下來,也好啦,回來看看故鄉,順便看看南科。」
「你們也是台南人?」
另外一位張先生,坐在角落的那位,年紀看來稍輕,翹二郎腿,腳抖個不停,打岔說:「很多台北人其實都是南部上去的,至少有一半。」海因澈轉向三人中唯一的女性打量:「西醫怎麼說?」
那位女性(張震翰都喊她「雲雲」,姑且稱她張雲雲好了)留了一頭染燙得很美的長髮,一身經過設計剪裁的黑色短洋裝,配上「柏金包」、古馳高跟鞋,顯得相當時尚。這個年紀,身材這樣也算勻稱了,就是臉上戴了一副深黑色太陽眼鏡,看不清她的眉眼。看得清的,是她高傲的鼻子下,垮掉的下巴,尤其是嘴,好像中風一樣,閉不起來,不時還得拿手帕擦口水。
張震翰答:「台大說是『貝爾氏麻痺』,也就是顏面神經麻痺。」張震翰的弟弟一旁又打岔了:「你們中醫叫這個『鬼吹風』,對吧?」
張雲雲把臉別了過去,太陽眼鏡下似乎瞪了弟弟一眼。
海因澈從抽屜裡取出畫紙跟筆,一邊畫畫,一邊沉吟:「張小姐的症狀的確像是『鬼吹風』,所謂顏面神經麻痺,這種病多半是病毒感染,確切的病因,連西醫也不敢保證,治療時間很長,不過大半都能恢復……」
「我妹妹這樣已經一年了,恢復的時間也太長了吧,她什麼古怪的偏方都試過了,就是沒效。」
「因此你們才找上我的呀。」海因澈停下畫筆笑笑,接著,又繼續邊畫邊說:「你們會來找畫鬼師,就是認為其中有鬼,我沒說錯?」他偷睨了張震翰一眼,「張先生,這一年來,你的事業遇到了不少麻煩,嗯?」
張震翰歪了歪鼻子:「報紙上都寫了嘛,其實沒那麼嚴重啦。」海因澈搖頭了:「報紙上是寫了,其實,比報紙上寫的還嚴重。」
張震翰聽了變臉。
他弟弟更是錯愕,搶話說:「你怎麼知道的?!我們家——」「震林!」張震翰喝斥弟弟(原來他叫張震林)。
張震林冷哼一聲,縮回椅子裡。
海因澈繼續說下去:「與其說是有鬼魂在整你們,不如說是,有人利用鬼魂整你們。」
「你是算命的嗎?」張震翰不高興了。
海因澈似乎把畫畫完,停下了筆,說:「我沒辦法一下子知道那麼多,但我可以先告訴你張小姐的病因。」將手中的畫端了起來,面對他們擺正。
張震翰兄妹三人看了那張素描畫,三人都瞠目結舌。(當然啦,張雲雲很難表演出瞠目結舌的樣子。)
那張用炭筆畫的素描畫,很像黑白相片,畫的是張雲雲的肩膀以上,左半邊的臉,眉清目秀,相當漂亮,右半邊的臉卻被一隻斷掉的手臂抓住,使力拉扯,變成了眼歪嘴斜的醜樣子。恐怖的是那隻斷手,斷掉的手肘部位皮開肉綻骨頭碎,還滴著血呢,手臂充滿皺紋,瘦得皮包骨,五個指頭的指甲都又尖又長。
嚇得張雲雲捂住嘴,渾身發抖。
張震林問:「你的意思是,我姐的臉被一隻鬼的手拉住,才變成這樣?」
海因澈回答:「不只如此,這隻手還不是別人的,是你們家長輩的,如果不解決問題,張小姐的臉永遠不會好,你們兩兄弟也會一個個的受害,你們張家更會敗光家產。」
張震翰勃然大怒,站了起來:「你這是在幹嘛?嗯?素描呀?要找人素描,我們不用跑來這個爛地方!鬼話連篇。」拍拍張雲雲的肩膀,示意她走人了。
沒想到張雲雲竟然不肯,哭著說:「他沒說錯!為什麼要走?」
「妳——」
「我才三十二歲,我不要下輩子都是這張臉!嗚……」
張震翰一愣,嘆了口氣,又乖乖地坐下。
張震林問:「師父你說,那隻拉住我姐的臉的鬼手,是我家長輩的?長輩怎會幹這種事?」
海因澈把畫收了,聳了肩膀:「我剛剛說了,有人利用鬼魂來整你們,再一方面……」
張家兄妹等了半天,海因澈都沒把話說完。
張震林沒耐性地問:「再一方面呢?」
「你們得告訴我,你們曾對長輩幹過什麼事、是哪一位長輩?」
這下子,三兄妹全變臉了。
張震翰乾咳一聲,隔了一隔,說:「我爺爺的墳,前一陣子,有被破壞的痕跡,我們……沒有認真的去查,也沒把墳修的太好,」問:「你指的應該是這個?」
海因澈皺了眉:「多久以前的事?」
「差不多就在一年前,過不久,我的事業就有了……有了麻煩,麻煩不斷呢,然後我妹妹就這樣囉。」
海因澈點了頭問:「你們,相信風水嗎?」
張震翰苦笑:「不敢不信。」
張震林則說:「事實上,我家是最信這個的,我爺爺的墓地就經過嚴格挑選,據說是台灣數一數二的寶穴。」
海因澈說:「改天帶我去看看,雖然我不懂風水,但我有朋友專精這方面。」
「有沒有搞錯?」張震翰沒好口氣:「我們今天是來看病的,你卻要看風水?」
「不然哩?難道要我拿出什麼祖傳偏方賣你們?或在張小姐的臉上推拿?放心吧,無論要做什麼,都會經過你們同意,而且,不會向你們索費,等到有效果了,你們再隨自己高興給錢就行。」
這番話說得誠懇,也踩中他們生意人的要害:哼,不要錢啦,囉唆個屁。
張雲雲焦急按住兄長的手:「明天,明天就去。」
張震翰於是說:「海師父,那,我們明天派車來接你如何?」
海因澈苦笑:「你祖父的墳在哪?如果是在台北——」
「在台南,」張震翰起身,走近海因澈握起他的手:「不花你太多時間的。」
海因澈能說什麼哩,只好答應囉:「那就……明天早上這個時候?」
「好,明天早上這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