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的愛情
1.
陸臻的光棍支隊成立沒多久就迎來一次考驗,基於之前演習時暴露出來的種種問題,尤其是如何在複雜的電磁形勢下進行干擾與反干擾、通訊與反通訊的作戰研究,由軍區授意全軍都重點開展了關於這個問題的針對性訓練,而這事著落到麒麟,責無旁貸地落到了資訊中隊王隊長和陸臻的身上。
結果夏明朗就更不爽了,自家兒子為別人賣命不說,最倒楣的是連老子都得陪。自然,夏大人是不喜歡給別人打工的,可是更自然的,當嚴頭三分淡笑清凌凌地瞄了他一眼之後,他也只能乖乖就範,去給人家當陪練的靶子,餵貓的耗子。按嚴正的意思,要玩就得玩得像個樣子,他和軍裏研究策劃了好幾次,調了個王牌電子營過來配合工作。
出發那天等陸臻收拾好衝到集合點夏明朗已經在那兒等著了,王朝陽開車,旁邊是馮啟泰,後面還有兩個行動隊的老通訊兵。老王一看到他就熱情洋溢地攬著脖子拖上車,陸臻扒著門邊兒問道:「我們隊長呢?」
王朝陽抬手崩了夏明朗一槍:「他現在與我們的敵人沆瀣一氣。」
夏明朗配合地按住胸口,眼神哀怨,不多時他手下的人也齊了。陸臻一看,全是王牌的突擊手,心裏頓時喜孜孜的:夏明朗雖然嘴上不情不願,可是真要幹起事兒來,還是精英盡出,配合工作。
就這麼著兩車一路開往軍部,電子營的兄弟們也靠譜,陸臻他們在大門口沒等多久就看到三輛電子干擾車浩浩蕩蕩地開了過來。車停後一個高大挺拔的少校軍官從車上跳下,走路虎虎生風,陸臻才看了一眼就在感慨:這他媽才像個軍人!氣質!氣質!!
少校同志站老遠就開始自我介紹:「我,周源,過來配合你的任務的。」說完又指著身邊跟著的一個中尉說道:「這位叫肖立文,我的副手。」
陸臻一看這人就覺得眼熟,再一問,巧了,校友啊這是!比陸臻小幾屆,也是國防科大電子對抗專業出來的。陸臻立馬就樂了,肖立文就更別提了,握著陸臻的手不肯撒,一轉眼兩人就混一塊兒去了。
周源瞅一眼,頗瞧不上的聲氣:「搞什麼搞,上車啦,是爺們兒的爽快點兒——」周源最後一個兒話音忽然拖長,嘴巴張成一個O型固定在某個方向。
陸臻詫異起來,順著看過去,心裏靠了一聲:太有範兒了,太有味兒了,太帥了,太酷了——他們的大隊長。
那天剛好是週末,其實對於麒麟大部分的隊員來說週末不週末的都沒太多分別,只是偶爾他們的大隊長週末會回一次在軍部的家。嚴大隊長正在家被老婆指使著幹活,心中無聊透頂,忽然想到今天孩兒們出門辦事,老子不如去壯個行。於是理直氣壯地大手一揮,也不顧夫人卓琳的怒視,左牽黃,右擎蒼,派頭十足地出門去也。
只見嚴正大隊長手牽一隻黑背大狗,肩上停了一隻鷹,行雲流水似的踱來,周源啪的一個立正靠步,給嚴正行了一個標標準準的軍禮。嚴正於是笑笑,抬手回禮,動作剛柔相濟,既不繃著又不失莊重,肩上那隻鷹受到震動,跳起來飛了半個弧,又重新落回去。陸臻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自家大隊長的風姿,照樣還是被迷得七葷八素,至於周源,那就更是別說了,眼睛都直了,只有夏明朗見多不怪,攤開手掌哄破軍坐下去。
周源結結巴巴地指著黑背問道:「這狗,這狗,叫啥名?」
「破軍。」嚴正微笑道,順便指著那隻鷹說道,「牠叫七殺。」
陸臻順勢瞧向夏明朗,用口型道:這個是貪狼。
沒想到居然讓夏明朗一錯眼瞄著了,夏隊長讀口型是經過專業培訓的,馬上笑瞇瞇地甩了他一句:那你就是廉貞!
陸臻一開始沒看清,等反應過來,耳朵尖兒上透出一點紅。
嚴正對周源鼓勵幾句,夏明朗恭維說小破又帥了,嫂子的飯就是養人,嚴正感慨說你嫂子明天又要出差了,夏明朗一怔。嚴正與夏明朗又寒暄幾句,方帶著七殺和破軍施施然離開,周源瞧著那清矍的背影,眼神景仰。陸臻嘆氣:「還是咱們大隊長鎮得住啊。要說啊,那真是,什麼人養什麼狗,破軍可真帥吶……」
夏明朗正盯著嚴正消失的方向,忽然特淒慘地蹦出兩字兒:「發財!」他馬上衝回車裏用車載電臺與基地聯絡:「快點,幫我帶個話給小侯爺,就說破軍明天去基地,讓發財躲遠點。」
陸臻望天,忽然想起上回嚴夫人出門開會,破軍無奈蒞臨麒麟基地縱橫操場所向無敵時,可憐的發財那風中零亂的樣子,頓時心中掬了一把同情淚。
周源把對嚴正大隊長的仰慕之情恩澤了一點到夏明朗身上,瞬間態度大好。一行車隊開出基地,就直奔演習場而去。嚴正在軍區通報了一個縱深好幾百公里的山地平原區,打算在這裏好好地玩一下貓鼠遊戲,檢測複雜地形和複雜干擾情況下的探測問題。
於是勞心碌苦,整整八天。
八天後,當陸臻灰頭土臉地回到基地看了日曆才發現他犯了一個毀滅性的錯誤,忽略了一個要人命的大問題,連忙把手機插好虔誠充電,心中只盼著自家的女王大人可以饒過他這一無心之過。房間裏的地主正在鬥得歡,陸臻腦子裏累得嗡嗡的,揣著手機去樓下花壇裏吹風兼組織賠罪語言。
八天,摩托化加強行軍跑了接近三千公里,另外還得動腦子,另外還得啃樹皮,另外還得……哦,算了,陸臻躺在草地上仰望了一下浩瀚星空,忽然覺得在這麼美好的夜晚還是不要去回想那麼不美好的事比較好。總而言之他現在的感覺是全身的骨頭都被人打散過,酸、軟,所以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靠著。
這個秋天最後一朵玫瑰已經快開敗了,依稀記得他走的時候那還是位含羞帶怯的二八嬌娘,現如今……
唉,怎麼說呢,一朵花最美麗開放的歲月,懂得欣賞她的人卻不在她身邊,這是多麼讓人唏噓的一件事啊。陸臻摘了幾瓣花塞到嘴裏嚼,玫瑰的味道酸辛而澀,卻有濃郁的香氣,是很特別的體驗,像某種難以言明的心事。
心悅君兮,君不知。
當夏明朗把最後一個參數算出來存檔備分之後,忍不住在電腦桌前跳了幾下。他娘的,這些日子他捧著一個電腦終端在各種密閉空間裏窩了好幾天,全身的骨頭縫都長合到了一起,動的時候能聽到哢哢的響。顯示幕上畫出一條光碟拷錄的進度帶,夏明朗抽出菸盒裏最後一根菸站到窗邊去抽。
對面的花壇裏躺了個人,手裏頭抱著一個明晃晃的東西在發簡訊,映得一張臉鬼氣森森的。夏明朗不用細看也知道那是陸臻,整個基地裏從頭往下數,只有一個半文藝人,嚴隊算半個,陸臻是個整的。不過嚴隊的人文情結偏豪放派,講究的是大江東去浪淘盡,不像陸臻,沒事愛整個醉臥花蔭夜黃昏什麼的。
夏明朗看了一會兒,嘴角浮出一絲詭笑,無聊啊無聊……這狗屁演習真是整得他筋酸骨軟,大腦過度興奮,嘴裏淡出個鳥來,看來有空得去問問嚴隊,一年三百四十天坐在辦公室裏是什麼滋味?估計那滋味也不好受,要不然怎麼一聽說有大兵團演習眼睛裏就能放光呢?夏明朗把拷好的光碟用密封條封好鎖進檔案櫃裏,心裏思忖著他可千萬不能老,老了就沒得玩兒了!
陸臻按完一條簡訊,抬頭看到對面辦公樓裏那盞燈已經熄了,隨手把手機扔在身旁的草地上,闔上了眼。
夏明朗繞了個圈,悄無聲息地摸到了他身後去,夏大人摸哨的功夫整個基地裏能拔頭籌,連個蒼蠅都驚不起,更別說現在已經累得像灘泥似的陸小臻。夏明朗正在思考著他應該是直接撲上去,還是佯裝咳嗽一聲,還是……總之要怎樣才能更好地消遣這個在自己全身骨頭最癢、腦子最神經的時候恰到好處地撞到他門上來的倒楣蛋,卻猛然看到寂靜的黑夜裏白光一閃,陸臻的手機又亮了。
天地良心,向黨和人民保證,夏明朗沒有故意偷看隊員的私人信件,實在是擋不住他視力好,眼風一掃之下,整句話都印到了心裏——
「親愛的,我回來了,妳在幹嘛呢?妳老公睡了沒?」
哐噹一下子,夏明朗看到一整盆狗血砸到他頭上,全身澆透,冰涼粘膩。媽的,夏大人在心裏咬牙切齒地哼了一聲。
陸臻閉著眼睛摸摸索索地把手機摸到手裏,退出去看簡訊:「幹嘛,現在想到我了?這些天死哪裏去了你個死沒良心的臭小子。」
陸臻嘴角一勾在笑,劈劈啪啪地按鍵:「我出任務了啊,妳也知道嘛,我一出任務就得跟妳咫尺天涯相隔了。」
這次的回覆很快:「又有新任務?怎麼樣,沒傷著吧?」
「沒事,我能有什麼事啊?我是誰啊,雙槍在手百步穿楊,千里之外取敵首級,十步一人殺氣縱橫……哈哈哈。」
夏明朗在背後看得臉上發青,一口鮮血鬱在喉間,恨不得上去掐死這小子。
「你就吹吧,明天發張照片給我看看沒缺胳膊沒少腿,我才信你。」
「沒問題,小事一樁。對了,親愛的,妳現在不生氣了吧,妳看我任務一結束衝回寢室第一件事就是給手機充電,手機充好電馬上就給妳發簡訊,所以,看在我認罪態度這麼誠懇的份上,妳能不能就原諒我呢?」
「我考慮一下看看。」
「親愛的,生日禮物翻倍兒給,保證比妳老公送得好送得大,這樣妳還是不能原諒我嗎?」
「行了,受不了你,你有這份心就夠了,我什麼也不缺,你照顧好自己是真的。」
「那妳就是不生氣了?太好了,妳早點兒睡,別老是上網玩到三更半夜的,我聽說女人過了二十五歲就得開始保養了,當然,您還年輕,沒關係。」
「死小子,你皮又癢了是不是?不跟你囉嗦了,我去睡覺了。」
「好好,晚安!」
陸臻心滿意足地發出最後一條,磨磨蹭蹭地把自己支撐著爬起來,頭一轉,看到面前的黑影,背著月光的臉看不太分明,只看到一雙幽黑的眼睛,似乎閃著火光。
「啊……」陸臻心跳一停,手機筆直地落下來,夏明朗從半空中伸手一抄,撈進了手裏,拇指從光滑的顯示幕上擦過,看著螢幕慢慢暗下去。
「解釋一下!」夏明朗挑了挑眉毛,手掌攤開,把東西托在手心裏。
「哦……」陸臻的臉色變了幾變,忽然輕輕巧巧地笑出來,「隊長,現在是休假期間,我用手機,不算違規。」
「你知道我不是在說這個,我的意思是,你發給誰?」
「隊長,這麼私人的問題我能拒絕回答嗎?」
陸臻伸出手,把手機從夏明朗手心裏拿了回來,理直氣壯地塞進了褲袋裏。
鑑於此君一貫的不知好歹和標新立異,夏明朗強行把一肚子的火星都暫時壓了下去,不動聲色地挑了挑下巴:「坐。」
陸臻倒也不反抗,順從地坐下來。
夏明朗換了個親切的姿態,從背後攬著陸臻的脖子,一副推心置腹的架式: 「陸臻哪,按理說你的私事不歸我管,你也不是新兵了,不過我到底大你幾歲,論起來我也算你哥。」
「明朗哥!」陸臻笑瞇瞇乖巧地應了一聲。
夏明朗手背上的青筋一爆,忍下想要把這小子捏死的衝動,淡定地繼續誠懇:「你看啊,你還這麼年輕,前途無量,將來什麼樣的女孩子找不到,你至於跟一個有夫之婦這樣糾纏下去嗎?軍隊畢竟是個傳統的地方,生活作風這個問題,如果,如果鬧出來的話,還是很要命的。」
「可是我愛她啊!您會去告發我嗎?」陸臻轉過臉去微笑地看著他,眼睛很圓很亮,含了星光,一閃一閃的。
夏明朗的瞳孔急遽地收縮起來,疑惑:「你愛她?」
「是啊,她是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了。」陸臻把誠懇裝了滿眼。
夏明朗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疑惑地,探究地,陸臻預感到危險逼近,全身的汗毛自動炸了起來,然後一重黑影猛地撲了過來,氣流刮在臉上,像是夜風忽然變了性子。陸臻「哎喲」一聲仰面躺倒,象徵性地掙扎了一下,鑑於實力差異太過巨大,索性,就不動了。
「到底怎麼回事?」夏明朗把陸臻的四肢全部固定住,居高臨下地逼視過去,眼神很危險,赤裸裸的威脅。
「隊長,能怎麼回事呢?就是你看到的那麼回事啊!」陸臻笑嘻嘻的,打定了主意就是不抵抗,四肢放鬆,躺得軟綿綿的。這年頭,誰給他一百萬也別想讓他多出一分力,他是真的累慘了。
夏明朗的眸光閃了閃,一手伸到陸臻的褲袋裏去摸手機,手指從貼身的衣褲裏滑進去,只隔了一層薄薄的布料,擦過他腿側的皮膚。陸臻的瞳孔一暗,略微偏過頭。夏明朗捏著手機迅速地往上翻,對方的紀錄名是林同學,光從一個名字看不出什麼端倪來,可是一條一條翻上去,終於,夏明朗手指一停:「兒子啊,你家林同學最近火氣很大啊,為父的日子不好過啊,記得回去之後馬上發個消息過來安撫一下,你要體諒一個更年期的16女人,還有她無辜的老公。」
夏明朗咬了咬牙,慢慢地轉過臉去,揚起手機:「啊?」
「哦……」陸臻無辜地看著夏明朗,笑意蔓延。
「臭小子,你他媽敢耍我!!」夏明朗拋了手機撲上去掐他脖子,陸臻扭動掙扎,哀號不已:「小生,小生冤枉啊……明明是大人你行為不軌在先!!」
「啊,冤枉?你媽是你這輩子最愛的女人!?」夏明朗揪著陸臻的衣服把這根麵條給拎起來抖直。
「隊長,這你可不能怪我,這是我的真心話。」
「那你這輩子最愛的男人是誰?你爹?」
「不是。」陸臻忽然站直了,搖頭,一本正經的。
「那還有誰?」夏明朗失笑。
「你啊!」
「哦,好好……」夏明朗淡淡然微笑點頭,忽然一腳發力踹過去,「小混蛋,又消遣到老子頭上了。」
陸臻迅速地閃了一下,不過到底腳軟,還是被掃到一點,就勢貼地一滾,撈回自己的手機便逃了出去。
夏明朗站在他背後插腰:「哎,我什麼時候說你能走了?」
「隊長,現在是休假期間……恕末將盔甲已卸不領君命……」陸臻一邊跑,一邊遠遠地把話遞回來。
當天晚上,陸臻同志終於犯了一個男人都會犯的錯——做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