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聽我在學校的經歷,他說:「當年的鬼妓和你碰見的這個紅狐都是一個類型的女子,鬼妓是身體受虐,紅狐是心靈受虐。胡紅變成狐狸,則是為了嗅到負心人的氣息,追蹤並逼死他。鬼妓的下身有舌狀的孽障,則是因為男人遺留在她體內的精氣形成,使用那孽障傷害那些曾經傷害過她的人。還有同一個特點,紅狐和鬼妓現形時都首先出現在有柳樹的地方或者柳樹多的地方。」
在十幾年前爺爺專心做鐵門檻的時候,他沒有時間給我解釋鬼妓下身的形成原因。我也沒有問他,我在細細地閱讀縫合在一起的古書。
隨著日曆的一頁一頁撕掉,終於盼到了鬼妓出現的那天。
我和爺爺早晨從家出發,快到中午時到達洪家段,並借住在上次辦壽宴的親戚家。我和爺爺一到洪家段,便有很多人聚集到我們身邊來,詢長問短,議論紛紛。大家都對爺爺抱著的鐵門檻充滿好奇。
我把爺爺拉出人群,問道:「爺爺,鬼妓今天晚上會出現在哪裡呀?我們不可能守住洪家段和周圍幾個村的每一個地方啊。就是她出來了,我們也不一定知道她在哪裡啊。」
爺爺笑笑,不回答我,轉頭大聲向人群問道:「你們這裡哪個地方柳樹最多啊?」
人群立即又將爺爺圍起來,七嘴八舌地說:「柳樹最多的地方啊,要數村頭的矮柳坡了。」
「矮柳坡?」
「是呀,那一小塊地方都是柳樹,沒有一根雜樹,其他的青草都不生一根。不過,那裡的柳樹比別的地方的柳樹要矮一半。」
「哦。」爺爺點點頭,從兜裡掏出一支菸,「來,兄弟,借個火。」爺爺這段時間咳嗽不斷,我和媽媽勸他戒菸,他不聽,但是答應少抽一些。所以,他現在不把菸盒帶在身上,僅僅從菸盒裡拿出兩三根放在兜裡,因為菸盒放在身上的話他一會兒能把菸盒裡的菸全燒掉。
旁邊一人給他劃燃火柴,湊到他的菸頭上。
「為什麼那裡的柳樹比其他地方矮半截?」爺爺吸了一口,吐出一個菸圈。我知道,菸陪伴了爺爺一輩子,這不單是上癮,而是對菸產生了感情,要想戒掉那是特別困難的。並且我有一個感覺,如果爺爺手裡不拿根菸,我還真不敢相信面前的人就是爺爺。因為這個老巴交的農民瞬間變成深不可測的捉鬼方士,讓我難以相信這是同一個人,而唯一可以證明他是我的爺爺的東西,就是那根常燃不滅的菸。當然,還有那兩根被燻黃的手指。
「為什麼?我們沒有想過為什麼。」被問的人回答,「可能是那裡的土地不肥沃吧,或者是村口風太大,抑制了柳樹的生長?」
爺爺伸出兩根枯黃的手指按了按太陽穴,顯出幾分疲憊,喉結一滾,咳嗽了一聲。爺爺用手抹了抹嘴巴,對我說:「走,我們去矮樹坡看看。鬼妓應該首先出現在那裡。等她一出現,我們要立即制止她,別讓她跑了。」
有人說:「我帶你們去矮柳坡吧。」
爺爺點頭:「其他人就留在這裡吧。太多人跟去了怕她不出現。」
立即有人說:「上次那個假和尚也是這麼說,結果幹出那樣的事來。我們怎麼相信你呢?」他旁邊的一個長輩馬上給了他一個嘴巴:「你這個傻子!
人家假和尚來你不懷疑,畫眉的馬師傅你卻懷疑。他還是我們這裡的親戚呢,他能騙我們麼?真是個傻子!馬師傅您別在意啊。」
爺爺笑笑,對那個主動要給我們帶路的人說:「走吧。」
我們三人很快來到了矮柳坡。矮柳坡其實就在我跟爺爺遇到鬼官的那條道路旁邊,當然離那個岔口還有一段距離。上次我經過這裡的時候,也看到了這個矮柳坡,但是絕對沒有看出這裡種植的都是柳樹。坡度不高的十幾畝見方的地方,長滿了柳樹。柳樹跟我差不多高,怪不得上次經過時我把它們看成了灌木叢。
帶路的人走到矮柳坡前面便停下來。爺爺丟下燃盡的菸,說:「走進去呀。」
那人搖搖頭說:「走不進去。」
「走不進去?」我驚訝地問,「就這麼矮的柳樹怎麼走不進去?」
那人說:「如果長得高那還好,就是因為矮才走不進去呢。」
「為什麼?」我問。我看著對面的矮柳樹,月亮在柳樹叢上面露出一個圓圓的劣弧,彷彿一個美麗的女子在蒙面的紗布後面看著我們。
那人說:「這裡的柳樹不但長得矮,它的柳條也長得奇怪,挨得近的兩棵樹之間柳枝很容易就纏在一起了,像女孩子的麻花辮。它們像手牽手一樣圍著這塊位置,一般人根本進不去。去年村裡栽電杆都是繞著走的,想盡了辦法也進不去。」
我看見從村裡一字排出來的電杆走到矮柳坡這裡確實拐彎了,像是要避開這片危險的地方。
「過去看看。」爺爺說,一腳踩在地上的菸頭上,用力地碾磨,之後率先走向矮柳林。
走到矮柳林的周邊,碰到的頭兩棵樹就走不過去。果然如帶路者所說,兩棵樹的樹枝凡是接觸的地方都糾纏到了一起,像是天然的縫紉師將兩棵樹的邊沿縫合到了一起。
我不屑道:「站著不能過去,爬過去不就得了?」我小時候很頑皮,和其他幾個玩伴在家裡的後山上捉麻雀,追兔子,玩打仗的遊戲,對於爬樹鑽洞跳坎無不精通熟練。
面前的矮柳能擋住爺爺的腳步,卻擋不了我的爬行。我當即伏下身來,要從矮柳下面的空隙中穿過去。我剛趴下身子,腦袋立即感到迷糊,胸悶氣短,像是有人踩在我背上。我根本不能像平時那樣靈活地爬動。
幸虧爺爺就在我身邊,他迅速將我拉起:「傻小子!這麼急幹嘛?」
我一站起來,人立即清醒了。
「你怎麼忘記了?我說了晚上走路都要繞開柳樹,你怎麼能趴下呢。」
爺爺發脾氣道。的確有人說過晚上走路要繞開柳樹,但是不是爺爺,如果是爺爺說的,我肯定不會魯莽地趴下。爺爺就是這樣,很多事情他自己知道,他以為別人也知道或者應該知道。如果別人沒有做到,他就會說:「我說了要你……你怎麼……呢。」從來不管他是不是真的說過。
不過我確實聽幾個長輩告誡過小孩,晚上不要走在柳樹的陰影裡,最好繞開走。但是他們沒有說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剛剛呼吸好重。」我說。
爺爺不滿意地斜了我一眼,說:「那是柳樹的影子踩在你背上的原因。
風華正茂的女鬼跟柳樹都有扯不清楚的關係,所以晚上對柳樹要小心些。」我點點頭。
「那怎麼進去?」給我們帶路的人輕聲問道。
爺爺說:「一定要進去。我開始還不敢肯定鬼妓就在裡面,但是現在可以肯定了。並不是所有的柳樹都有女子靈魂的依附,但是亮仔剛剛的反應證明這裡的柳樹不同尋常。我可以肯定她已經在柳樹中間等待我們了。」
「那我就帶路到這裡了,我不進去了。」那人哆哆嗦嗦地說,「我不會一點捉鬼的方術,進去了只有被害的份。」
爺爺說:「好吧。你先走吧。」
那人聽到爺爺這句話,如同剛要被處死的人得到了皇上的赦免令一樣,轉身拔腿就跑。咚咚的腳步聲打破了夜的寧靜。
我和爺爺相視而笑。風聲嗚嗚。
「怎麼進去?」我問爺爺,「走也走不進去,爬也爬不進去。怎麼辦?」
爺爺說:「有辦法的。」爺爺放下鐵門檻,摸了摸矮柳。鐵門檻因為只是外面包了層鐵皮,裡面全是木的,所以爺爺並不嫌重,大氣不喘一口。鐵門檻放在地上,由於夜色的原因,它看起來像凹進地面的坑,反而不像突出來的物體,給人造成一種立體的錯覺。
「對她來說,這矮柳只是略施小技。那麼我也略施小技就可以解開它的結了。」爺爺看過矮柳後點點頭,有了把握。
爺爺坐下來,要我把兩張黃紙符放在他平攤的手掌上。爺爺寧聲平息,雙目微閉,張口納氣。這時,雖然耳邊的風還在嗚嗚地響,但是矮柳卻不再隨風搖擺了。我知道,爺爺開始施法了。
我正在等待爺爺解開鬼妓的結時,爺爺突然咳嗽了一聲。矮柳重新隨風搖擺起來。我不解地看著爺爺。爺爺又咳嗽了兩聲。我突然覺得風中的爺爺也像一棵弱柳一樣隨風搖擺,沒有定力。「怎麼了?」我擔心地問。那時,我第一次懷疑爺爺的身體能不能堅持下去。
爺爺原地活動了一下筋骨,又擺好施法的姿勢,說:「亮仔,你給我擺個陣。這風吹得我心神不安。」
「你要什麼陣?」我問。爺爺還未給我古書之前,就教了我幾個簡單的佈陣方法,都是用石頭佈陣,排列順序方向不同就有不同的陣法。
「那個遮罩風的聲音的陣,你還記得嗎?」爺爺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