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修皓今兒總算是得了半日閒,早早出宮到侯府來。
他一到正院,就先看到琇瑩趴在案上寫著什麼,一張小臉皺成一團,那樣子可憐極了。
「窈窈怎麼了?」他不知道事情,不好貿然上前打擾,拉了心情極好的周嘉鈺問。
周嘉鈺當即臉色一沉:「沈君笑幹的好事,要窈窈抄寫《中庸》,窈窈可是從早上抄到現在,我讓她歇歇都不願意。明明不樂意抄,還強迫著自個兒,沈君笑還能吃人不成!」
沈君笑。
馮修皓皺眉,想起上回琇瑩在街上大哭就是因為這個人。如今,這個少年已經開始恢復與琇瑩的往來了。
想到沈君笑那張清冷俊美的面容,馮修皓眉頭皺得更深了。
雖明白兩人是「叔姪」,但心中總有那麼點不舒服,這個不舒服,他也說不上來。
「窈窈。」
琇瑩正埋頭揮筆,青年潤朗的聲音就在她身後響起。
她被嚇一跳,筆尖歪了歪,抄好的一頁紙就那麼毀了。
琇瑩望著多出來的那一橫,欲哭無淚,回頭眨巴著眼喊:「皓表哥。」
小姑娘委屈巴巴的樣子,就差沒癟嘴了,馮修皓只覺得她可愛,眼角餘光掃到紙上多出的墨跡,方才心中那絲不舒服奇蹟般的消失了。
他彎下腰,與琇瑩靠得極近的說話:「窈窈歇一會兒,難得表哥過來。」
琇瑩視線便掃了下桌上的筆墨,隨後點點頭。馮修皓便笑了,眼中的神采像是投著陽光的琉璃,絢麗明亮。
一邊的周嘉鈺發現妹妹就那麼同意了,肩膀都垮了下來。
他好哄歹哄了小半個時辰,妹妹可是連個眼神都沒有給。真是女大不中留,女大不中留啊!
周嘉鈺心裡哀號著,悶悶的跟在兩人身後往園子去。
其實琇瑩也是寫累了,寫得越急越心浮氣躁,字都要沒形了。她怕給沈君笑送去一檢查,打回來再讓她重寫,索性就先歇歇。
馮修皓和琇瑩的年紀差了不少,琇瑩平時又是個安靜的,他一時也不知道要去園子裡做什麼。
賞花?
這院子裡有周振變著法子弄來的花,四季都是鮮花盛開,她估計在自己院子就看膩了。
撲蝶?
這個時候也沒有蝴蝶了。
馮修皓一時愁了起來。
琇瑩知道不管哪個表哥來府裡,都是為了哄她開心的,她也知道自己和他們年紀有差距,又是姑娘家,他們哪回過來不都是絞盡腦汁的變花樣哄她,她平素也是配合著,但有時玩鬧間也是很開心的。
只是馮修皓年紀大上許多,比沈君笑還要虛長兩歲,哪能讓他跟別的表哥一樣哄自己。
琇瑩想了想,說:「我們去湖邊釣魚吧,上回說要給皓表哥做魚吃的。」
不想遇到鄭曉那浪蕩子,白白掃了興。
只要她說,馮修皓哪有不從的。周嘉鈺亦然,甚至還和表哥卯上勁了,吩咐人去拿釣具來的時候,還暗搓搓的想著非要多釣幾尾,在妹妹面前也好神氣一回。
深秋的湖邊有些冷,屏兒跟芷兒去讓人挪了炭盆過來,就怕凍著琇瑩這金疙瘩。
湖水波光粼粼,映著雲層。因著今個兒天陰,顯得湖面像是朦朧的煙波,有幾分不真切,天與水的相接如幻影一般。
「娘親說這些天肯定要天氣不好了,竟是真的。」琇瑩拉了拉披風,抬頭去看團團帶暗色的雲層。
周嘉鈺隨意掃了一眼說:「要入冬了,該冷了。」
「明天不會有雨,頂多還是陰天。」馮修皓想起明日的侯府花宴,「窈窈不要擔心。」
馮修皓細心,琇瑩微笑著「嗯」一聲。
表兄弟倆已上好餌,投進了湖中。馮修皓不經意看了琇瑩一眼,她穿著嫩黃色的小襖,下身是繡著團簇的繡球花湘裙,她兩手托著腮望著天空出神,鳥羽般的長睫不時顫動,那雙極美的眼眸內有流光輕轉。
這一眼,馮修皓就看得有些入神了。
他從來沒有這麼認真過的打量琇瑩,如今一眼,眸裡竟是再無其他風景,天地間彷彿就只有這教他心頭猛一陣跳動的倩影。
此時他手裡的魚竿突然一沉,將他驚回神,他立即提了竿,不想,那水裡的魚兒還未真上鉤,銀光閃過竟是溜走了。
與此同時,周嘉鈺亦提了竿,直接拉上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鯉魚來。
「窈窈,快瞧,釣著了!」周嘉鈺興奮得跟個孩子似的大喊。
芷兒和屏兒忙拿著簍子上前,將魚放好,然後拿給琇瑩瞧。
果真好大一條,都有琇瑩半截胳膊長了!
馮修皓見小姑娘看著魚笑彎了眼,再瞧瞧自己空空的魚竿,不由得搖頭失笑。他剛才怎麼就沒沉住氣,那跑掉的魚可不比周嘉鈺的小。
有了第一回的收穫,周嘉鈺幹勁更足,挑著劍眉要再接再厲。屏兒將簍子掛在岸上,一半沉到水裡,保持魚的鮮活。
琇瑩也不再乾坐著,將小凳子移到兩人中間,也要了魚竿。
馮修皓便幫她上餌,兩人腦袋幾乎都要靠到一塊兒,在蚯蚓動彈掙扎的時候,琇瑩還嚇得猛一抬頭,一下子就撞到了馮修皓下巴,她悶悶哼聲用手捂住了頭。
馮修皓沒覺得疼,只覺得被毛茸茸的東西重重的蹭了一下,還覺得小姑娘用的髮膏味道十分清新好聞。
可惜他手髒,沒能伸手揉上一把,只能關切著問:「很疼?芷兒,給妳家姑娘瞧瞧鼓包了嗎?」
芷兒應聲而來,用手輕輕去摸,馮修皓也緊張的挨近看著。周嘉鈺沒擠進去,只能在一邊乾瞪眼。
「大哥、大表哥。」
一道嬌柔的聲音插了進來,引得眾人抬頭,琇瑩又再度撞到挨得極近的馮修皓下巴上。
琇瑩真是要欲哭無淚了,馮修皓也傻眼了,忙抽了帕子包住手,去輕揉她的髮頂:「怎麼又撞上了?」
「沒注意。」琇瑩也是沒脾氣了。表哥下巴還真硬!
剛出聲就被忽略的周嫻沒人理會,看著馮修皓親親熱熱的幫琇瑩揉腦袋,眼神溫柔,還帶著心疼,她一顆心就像是在火上燒著一樣。
周嘉彥沒察覺嫡妹被刺激得手指都掐在肉裡,跑上前問:「四妹妹怎麼了,撞著頭了?」
周嘉彥今年十八了,在衛所裡混著,平時也極少回家,是廖氏病了才在家中侍疾。他也滿喜歡琇瑩溫和可親的性子,只是平素周嘉鈺占有欲極強,圍著琇瑩不讓人靠近,兩人不常玩一塊兒。
琇瑩就喊了聲「三哥」,眼角餘光掃到一邊的周嫻正冷冷盯著她看,但一接觸到她的視線,周嫻又飛快的躲開,像是有些害怕。
可能是上回挨了打,心中還有陰影。
琇瑩也懶得理會她,只問周嘉彥:「三哥怎麼到湖邊來了?」
「母親近來身子不好,吃什麼都沒有胃口,是嫻兒說要不釣了魚燉湯,再和母親說是我們親自動手的,看能不能哄她多用些。」
周嘉彥嘆著氣慢慢道來,周嘉鈺抬手拍了拍他肩頭:「別洩氣,嬸娘慢慢會好的。三叔這兩日不都陪著嬸娘嗎?」
周嘉彥點頭,小丫頭們在一邊擺好小板凳,周嫻不動聲色就占了靠近馮修皓的位子。
「大表哥,我不會上魚餌,你幫我一下好不好?」周嫻握著魚竿,小心翼翼的和馮修皓說話。
自打上回鄭曉的事後,她就沒有再見過馮修皓,她心裡是極煎熬的。
畢竟鄭曉當時將她供了出來。
馮修皓到底有沒有生氣,周嫻心裡也沒底。
馮修皓自然沒有忘記周嫻的所作所為,只是沒有想到別的方面上,認為她是單獨針對琇瑩。如今她主動尋上自己,他仍是冷著臉。
在他看來,一個還未及笄的姑娘家做出這種毀人名聲的事來,不管當時是不是一時豬油蒙了心,都是十惡不赦!
青年神情寡淡,哪裡有先前對著琇瑩時的溫柔,周嫻心裡發酸,眼眶就跟著泛了紅。
周嘉彥知道妹妹上回是間接得罪了馮修皓,只當妹妹現在是服軟想道歉的,可人家不領情,他也沒轍。確實是周嫻做得過分了些,導致前兒周嫻哭訴琇瑩甩她巴掌,他也不能說什麼。
周嘉彥為了維護妹妹的顏面,快速將妹妹的魚竿拿過來:「大表哥剛才還沒給窈窈裝好魚餌呢,哥哥給妳裝。」
馮修皓那邊果然就再重新動手幫琇瑩裝魚餌,周嫻本想選個靠近他的地方,如今卻見心上人笑著討好別人,心臟就跟被針扎似的,隱隱刺疼。
周嫻眼角餘光看著他清俊的側顏,輪廓線條分明,快要憋不住的想哭。
此時馮修皓察覺她的視線,皺眉回頭掃她一眼,那張英俊面容就變得冷酷極了,深邃的五官冷硬無比。
周嫻再也忍不住,忙側頭躲開他的視線,黯然落下淚來。
可她也不敢哭出聲,只是默默落了兩滴淚,然後快速抬手用袖子拭掉。
即便現在馮修皓討厭她,她也不會離開的,難得才打聽到他來侯府了,她是想盡辦法到湖邊來的。她不能就那麼認輸,就是賴,也要在這兒賴久一點!
初初陷入愛河的少女倔強得只剩一根筋,認為只要在喜歡的人身邊就是好的。
周嫻知道自己敗給了琇瑩,卻仍像是姿態高傲的孔雀,唯一能讓她覺得卑微的,怕就是馮修皓的厭惡了。
她心酸的看著馮修皓時時照顧琇瑩,心中的嫉妒如蔓藤瘋長,纏得她快要窒息。
琇瑩不時還會用帕子捏著糕點送到周嘉鈺與馮修皓的口中,在她心裡,兩人都是兄長,小時候就是這麼過來的,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可看在周嫻眼中,那就是再加一把火,將那嫉妒之心像鐵一樣燒紅了。
周嘉彥起初沒有發現,但在湖邊坐久了,妹妹魚竿動了好幾回,估計魚餌都要被吃完了,她絲毫沒有反應。
他就不由得關注起妹妹來,這一看就教他發現了些苗頭來。
比如周嫻總會暗中盯著馮修皓看,會在馮修皓與琇瑩說話時神色黯然,更會對著琇瑩露出怨毒的表情。
這……周嘉彥看得手一抖,是看明白了。
自家妹妹居然喜歡大表兄,可家中誰人不知,大表哥是要娶琇瑩的!
周嘉彥被嚇得不輕,掃了眼自己跟前已裝了一條魚的簍子,當即丟了竿,拉著周嫻的胳膊扯起她:「一尾魚也夠了,我們回去吧,不能教娘親等久了。」
周嫻心中正憋著氣,一甩手生氣的道:「哥哥你幹麼!」
又尖又急的一聲,將所有人的視線都引了過來,看到兄妹倆相對而立,兩人臉上都是不自然的神色,像是在對峙一樣。
周嫻甩開兄長的手後發現自己過於激動,而且馮修皓還在邊上,她怎麼能跟潑婦一樣。
她忙又挽上臉色發青的周嘉彥胳膊,聲音恢復往日的嬌軟:「哥哥,你剛才嚇嫻兒一跳,嫻兒不是故意的。」
周嫻說話時,還偷偷回頭去看馮修皓,可人家早就將視線投回湖面上,哪裡還注意她,她臉色一瞬間發白。
周嘉彥將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二話不說拉了她就要回院子:「走吧,別讓娘親久等了。」說罷,逕自朝兩位兄長一禮,快速扯著妹妹離開。
周嫻哪裡捨得離開,幾乎一步三回頭,走得跌跌撞撞的。最後湖邊景象被園景全部遮擋,再也看不見喜歡之人的身影時,周嫻終於受不了了,再度甩開兄長的手。
「哥哥,你拉疼我了!為什麼要現在走!」
周嫻氣得紅了眼,有霧氣覆著,慢慢積蓄成了水珠,就在眼眶裡打轉著。
她多難得看到大表哥一回,她還在想怎麼跟大表哥道歉服軟一下,讓他理會自己。但她什麼都還沒有做,就被拉走了,她怎麼甘心!
兄妹倆剛才就情緒不對,跟著的下人都沒敢跟太近,半途兩人又吵起來了,他們皆是低頭默默退到老遠。
周嘉彥被她的心思氣得不輕,見她如此不知廉恥,居然還敢質問自己,咬著牙冷聲道:「不走?不走做什麼,在那裡看妳不知羞恥,巴巴的要往外男身上貼嗎?妳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大表哥是要娶窈窈的!」
簡直不知所謂!
周嫻聽著兄長低沉的聲音,腦子裡轟隆一聲,整個人都僵在原地。
兄長發現了,兄長知道自己喜歡大表哥了。
一時間,周嫻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被窺破祕密的驚慌,被人發現心思的羞赧,還有被一言道破痴心妄想的打擊,種種情緒交雜在一起,讓她混亂極了。
周嘉彥見她面白如紙,十分無措的樣子,心中是生憐的。雖然這個嫡妹自小喜歡跟在大堂兄身後,對自己這個親哥哥反倒淡淡的,可這到底是他嫡親的妹妹,怎麼可能會不疼她。
眼下朝她發脾氣,是覺得她不自愛與無知,若她這心思教別人發現,她這名聲還要不要了!這算是窺探妹夫啊,而且護國公府又怎麼可能容忍她對馮修皓有這樣的心思。
哪怕她是喜歡二表弟也好說一些!
周嘉彥壓了壓驚怒,伸手再去牽她:「嫻兒別置氣了,兄長是為了妳好才帶妳離開的,這樣的心思妳快快收了,不然到最後只有妳難看。」
冰冷的指尖有著暖暖的溫度包攏著,周嫻抬著臉,眼淚已經止不住的落下,從臉頰滾落到衣襟上。
周嘉彥看得心疼極了,抬手要給她擦眼淚,不料卻被她「啪」的一聲打掉,並且掙開了手。他一怔,下一刻就對上了妹妹帶著倔強與恨意的眼眸。
周嫻厲聲朝他吼:「誰難看了!我就喜歡大表哥怎麼了?我又不比周瑩差,我哪兒配不上大表哥了!我就是喜歡大表哥,就算不能當正妻,給他做妾我都願意!」
周嘉彥被她的話嚇得頭皮發麻,忙要伸手去捂她的嘴,卻被她一下子就歪頭躲開,提著裙子哭著跑走了。
望著妹妹遠去的身影,周嘉彥怔了半天,最後眉頭緊皺著吩咐人去找回她,並警告那些丫頭閉緊了嘴,隨即匆匆回三房院子要去找父母說明。
三房正屋窗門緊閉,周嘉彥跪在一臉沉色的父親身前,滿面羞愧。
屋裡光線昏暗,周庸視線落在兒子身上,看不清楚兒子的臉,這番話給他太多衝擊了。
女兒居然喜歡上了馮修皓!什麼時候的事?而且還說出不要臉的話,什麼叫「妾也願意」,這是要叫三房和長房徹底生分了才是嗎!
年長的不知輕重,耳根子軟,聽信妖僕;年幼的,也沒有一絲羞恥心,什麼話都能往外說,人家護國公府恐怕還不屑她上著桿子去當妾!
周庸氣得不輕,在沉默良久後終於爆發,威嚴的面容上都是冰霜,一拍桌子:「那個孽女呢!」
周嘉彥被他嚇得冷汗都從額間滑落,忙道:「父親,妹妹年幼,一時想不明白罷了,父親可千萬別動氣,身子要緊。」
「年幼?十月就要及笄了,這些日子她都胡鬧多少回了。將人找回來,往後沒有我的准許,不許出屋!」
周庸說罷,讓周嘉彥起身,讓他去把周嫻找回來直接關回院子去,還派了侍衛跟著,自己則進了內室。
廖氏一直醒著,這些天的將養,她氣色亦好了不少。她是那種溫婉又帶著幾分倔強的性子,病倒了倒是成了十足的柔弱女子,周庸雖是惱怒,但見了她怒意都會消去不少。
少年夫妻,到底有著深厚感情的。
他坐到床沿,抬手把妻子的抹額正了正,輕聲說:「外頭的話,妳可都聽見了?」
聲音雖低,怒意仍是明顯。
廖氏一顆心早就顫個不停,本就做了錯事在先,如今連女兒都沒有管教好,正自慚著沒有顏面見夫君。她想說話,未張口眼淚卻先落了下來。
周庸見著忙安撫她:「妳別著急,只是要盡快給嫻兒尋一門親事訂下才是。護國公府絕不會要她進門的,即便是做妾。這事若是被兄長知道,我這做弟弟的還要不要這老臉了!」
他也是侯府的嫡子,正經嫡出,女兒出身雖比瑩丫頭差一大截,卻也比一些官家小姐好。讓女兒去做妾,他往後在同僚面前都要抬不起頭來了!
女兒這個家世,嫁個二三品大員之子做正妻是絕對可以的。
廖氏見他溫柔,並沒有遷怒,心中的愧疚就更多了。她撐著身子坐起來,低泣著說:「是妾身沒有管教好,才會讓她起了不該起的心思。妾身明白的,明兒府裡有花宴,妾身一定會出席,在裡兒看看哪家夫人有意的。」
事到如今,她也認為最好斷了周嫻念想的辦法,便是給她說定親事。
周庸見她還是明理的,點點頭,欣慰的去握了她的手:「辛苦妳了,就是妳的身子還行嗎?不行就別勉強,我請大嫂去探聽也是可以的。」
提到馮氏,廖氏卻更堅定了,她緩緩搖頭:「不要再勞煩大嫂了,妾身可以的。」
周庸見她堅持,嘆息一聲,只道好。
周嫻很快就被找回來了,周庸親自去了她院子一趟,將話說得明明白白,要她收了心。看著她大哭大鬧的樣子,他狠著心丟了把匕首到她眼前。
「那妳就自我了斷吧,別丟了妳娘親的臉,我也丟不起這個人!我周庸寧可不要妳這有辱門楣的女兒,到老來都無顏去地下見列祖列宗!」
這話極重,舉動也做得絕。
周嫻看著寒光閃閃的匕首都懵了,睜著淚眼,就那麼看著父親拂袖而去。
她自小就怕疼,怎麼可能敢去死,最終也沒有碰那匕首一下,只崩潰的撲在床上大哭。
廖氏晚間用了不少飯,她努力讓自己吃下更多,想著明日能多些精神去應對花宴。為了女兒不走錯路,她哪能再躺在床上!
而另一層,她也是有不想輸給馮氏的心。
她不願再因為犯錯,有如可憐蟲一樣,躲著再也不敢見人。那樣,她在這家中,就徹底要沒了地位!
女人的心思總是教人琢磨不透,周庸還以為妻子重新振作是為母則強,不想這內中還有著另一層要繼續爭權奪利的較勁。
長房正院,馮修皓是留下用了飯再走的。
今兒釣了不少魚,琇瑩也出了一份力,晚上特意跟著馮氏下廚,做了桌全魚宴,還給周老夫人送去了。
馮修皓吃著琇瑩做的魚羹,只覺得小姑娘真是什麼都會了,心靈手巧,面上嬌氣卻還會下廚,他發現平時愛笑卻又安靜的女孩兒優點真不少。
他覺得自己挺幸運的。原本只是遵從父母的安排,上天卻是給了他一個極好的人兒,他甚至好幾回想和周振開口,就此訂下兩人的親事。
但再一看琇瑩還帶著些許稚嫩的臉龐,他又將心思壓下來了。
再等等吧,等過了年,他就一定會開口將小表妹訂下來。
用過晚飯,天早就黑了,馮氏擔心夜路不好走,便讓馮修皓早些回去歇著。
馮修皓向長輩告退,琇瑩兄妹便讓小丫頭打著燈籠送他。
一路走來,晚風不斷呼嘯而過,是真的有些冷了。
馮修皓瞥見琇瑩在拉緊披風,停下步子,琇瑩一下子就撞到他背上。
馮修皓是真無奈了。這小姑娘總是不注意周遭狀況,若是身邊沒個人,是不是得常摔跤?
他回身,重重揉她的髮:「怎麼總是冒冒失失的,撞疼了嗎?」動作帶著關切,又有懲罰的意味,細聽起來,還有幾絲與平時不一樣的親暱。
琇瑩沒有察覺,摸了摸鼻子:「鼻子要扁了。」
怎麼大表哥不只下巴硬,連背都是硬邦邦的。
還委屈起來了。
馮修皓笑了一聲,抬手就在她鼻子點了點:「沒事,扁了,我們窈窈也是最好的。」
他說話間,凝視著她的雙眼,眸中跳躍著帶了情愫的光芒,灼亮而熾熱。
琇瑩被他看得一怔,還未品過味來,他已扶著她的肩膀轉了個方向,就在她身後說:「妳回去吧,太冷了,讓嘉鈺送我就好。」
琇瑩還以為他們表兄弟倆有話要說,不好讓她聽呢,便乖巧點頭,應一聲就往回去了。
她走得毫不猶豫,馮修皓也是一怔,隨即心底苦笑。
這小姑娘,要什麼時候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呢?
他要不要先告訴她,會嚇著她嗎?
馮修皓今兒去了武安侯府,沈君笑那兒早就收到消息,甚至連人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都一清二楚。
在馮修皓離開後,他就再暗中去了侯府見周振。
周振是在他要來的前兩刻鐘才得知的,還在琢磨著他要來幹麼,就聽到親衛稟報人到了。
沈君笑被直接請進長房正院,他一身簡單的道袍,外罩黑色斗篷,進屋時帶著秋夜的冷意。
風兒跟著鑽進屋裡,吹得燭火晃動,沈君笑摘下帽兜,露出那張俊美清冷的臉龐,鳳眸是一貫的深幽無波瀾。
「總是讓你冒著風險前來,往後約別處也行的。」周振見他要行禮,一隻胳膊就架住了。
沈君笑淡然道:「別處見面,兩邊都要避耳目,還是我走一趟比較安全。」別處也沒有小姑娘啊。
周振哪裡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覺得他實在,請他入座:「是什麼事讓你這麼晚還要親自跑一趟?」
「鄭慎叢案,已經查到是何人在背後指使的了。」
「這麼快!」周振吃驚,「是誰,是誰在後頭又要掀起風浪來?」
沈君笑直接就拋出一個名字:「李慶昭。」
周振的吃驚就成了驚疑不定。這個曾在他口中是與沈君笑差不多並列的年輕人,怎麼就成幕後黑手了?
「怎麼會是他?兩天前他還給窈窈送謝禮,他會不知道鄭慎叢與周家是什麼關係?」
這算不算是恩將仇報?
沈君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就是要周振在心中也給李慶昭記上一筆,省得以後這小人再使什麼詭計想接近琇瑩。
他淡淡道:「正是他在後邊推動。但李慶昭身後的人是劉蘊,所以估計是鄭慎叢得罪了劉蘊派系的。」
沈君笑要給李慶昭穿小鞋,卻也不是喜歡攪是非的人,黑黑白白,該說明白的就要說明白。
前世今生,他再心思陰沉,對親近之人心中始終有著一份坦蕩。
周振沉默了下去。這事查到這兒,餘下的就該是他們跟馮家的事了。他朝沈君笑道謝:「真是勞煩你了,這些日子確實多虧你在各方周旋著。」
文官的路子,武官很多是走不通或是不好出面的。周庸也好,鄭慎叢也好,確實是全賴著沈君笑。
「侯爺客氣,綿薄之力,不足掛齒。」沈君笑朝他拱手,清冷的面容上帶著淡淡笑意。
「三叔父!」
就在此時,琇瑩清脆的呼喚聲乍然響起。
周振一怔,沈君笑的心頭猛然跳動了一下,連袖中的手都握成了拳頭,但神色和身形絲毫不動,只是慢慢看向門口。
琇瑩已歡快的直接衝進屋裡來,穿著遍地紅灑金的斗篷,帽兜到領口是一圈毛茸茸的兔毛,襯得她小臉紅潤明麗。
「妳不是才剛回院子,怎麼就跑來了?」周振瞧著女兒跟小狗見到主人似的黏到沈君笑身邊,頭疼得抬手揉了揉眉心。
沈君笑過府,自然還會有另一個人知道,那就是芷兒。因為傳信也是芷兒幫忙的,琇瑩那邊怎麼會不知道消息。
琇瑩卻不管父親一臉無奈,只笑吟吟的瞧著沈君笑,「三叔父來了為什麼不喊我?」
竟是帶著控訴一樣。
沈君笑看著她映著燈火的眼眸,那樣的暖色一直達到他心底,他微微一笑:「我以為窈窈這個時候是在抄書呢,便沒想打擾。」
琇瑩的笑容霎時就僵在臉上,她身前的人沒忍住,哈哈的笑了起來。
周振看著「叔姪倆」的相處,少年人竟是一瞬間表情就鮮活了,哪裡還是方才那個對著他內斂到教人摸不透情緒的沈大人。
周振雖是常見到這情況了,可還是頗為咋舌。沈君笑是真的只對女兒一人特別啊。
馮氏在裡間聽到女兒前來,也微笑著來到廳堂,沈君笑少不得站起身見禮,琇瑩也湊過去拉她坐下。
政事是不談了,便聊起了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