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金陵初相識
計安芝為尋回父親遺物,隱姓埋名來到金陵沈家,竟恰巧被大少爺沈幀安排伺候傳聞中早已過世的沈大小姐。大小姐沒死,卻瘋癲多時,六年前那樁賣妻的悽慘場面,還深深印在安芝的腦海裡,令她對大小姐生出了幾分同情。
遺物到手,安芝果斷離開如一潭深水的沈府,一年後,沈幀再見她時,她已然換了一個身分──林家二小姐。
安芝以林家義女的名義經商遊歷,就為累積足夠財富回到故鄉,奪回被二堂伯侵蝕的計家,免不了的,要和沈家大少爺打交道了。安芝裝傻,沈幀也不點破,兩人在商場的道上默默走出了一條旁人看不太明白的情路來……
一次偶然,安芝疑似在路上遇見了傳說中的沈大小姐前夫,可他身邊有妻有女,溫柔深情,待人有禮,真是下了狠心拋妻棄子的那個人嗎?
【下卷】花落君心裡
突然來到金陵的師叔似有祕密任務,成天早出晚歸,好不容易逮到了她的蹤影,竟是出現在金陵的知府大人府中!知府顧大人雖有一子卻無妻室,沒想到傳說中的顧夫人就是師叔?
從林家二小姐又換了身分的安芝,這回成了傅氏商行的傅掌櫃,藉著生意來往與沈幀無微不至又私心滿滿的幫助,安芝發現如今的計家並不如以為的只是在敗壞家產,而是暗中做著不為人知的生意。
她一步一步的查著,追根究柢,這才知曉原來當年海難的真相並非二堂伯家一手策劃,就連他們也只是被利用的棋子,隱在後面的凶手,竟是她不願,也從未懷疑過的最親之人……
作者簡介:
蘇小涼
浙江舟山人,生於七月,典型的巨蟹座姑娘,性情敏感多變。骨子裡透著女漢子的作風,二十幾年來的跳脫生涯中,距離母上大人所期待的淑女之路越岔越遠。
對小說有著莫名的熱衷,喜歡題材多種,口味繁雜,常抱著一本書能啃上半日。
寫作源於對幻想的酷愛,恐於記憶體不足,遂將天馬行空的諸多事情記於筆下,看著數萬字的篇章,總能從中感受到記憶留存下的溫暖。
章節試閱
未時過半,是金陵城西市柵欄集市一天當中最為熱鬧的時候,沿著河道的碼頭上滿是下貨的工人,寬敞的路上車來車往,街邊淨是擺攤的小販。
幾家商行內進進出出的人也很多,手裡皆是拿著兌換的行票,叫賣聲馬蹄聲混作一團,說話輕一點就容易被湮沒到這熱鬧中去。
碼頭正對面的沈家商行分處今天卻不那麼熱鬧,原因無他,大少爺過來訪店了,執事的幾個掌櫃忙著迎大少爺,客人只能暫且放放。
半個時辰之後,輪椅推出門口,身後畢恭畢敬的幾個掌櫃臉色均不太好,三、四月的天硬生生被逼了滿頭的汗,擦都不敢,看著被人推下去輪椅上的人,心中都哀嘆著怎麼今兒連個招呼都沒有就來了。
輪椅穩當的到了臺階下,身旁兩個隨身的侍從遮擋住了他大部分的身影,只露出些側臉來,生得溫和儒雅,約莫二十的年紀,看起來挺隨和的。
可誰也不敢小覷了這個已經執掌商行四年的沈家大少爺,四年間沈家的家業究竟翻了多少別人不知道,可這一間間開起來的商行卻是眾人有目共睹的,年紀輕如何,站不起來有腿疾又如何,早先瞧不起他在沈家老太爺過世後想撬動沈家的,這會兒不知道兜裡還有幾個銅板。
片刻後,等商行內幾個跟隨的管事出來後,看到他們手上拿著的帳簿,幾個掌櫃的臉色更差了,為首的藍袍管事走到沈幀身旁:「大少爺,齊了,可是要去正府街。」
沈幀從碼頭上收回視線,聲音與他的樣貌一樣溫和:「回府。」
藍袍管事朝商行外守著的人打了個眼色,不多時,停在附近的馬車過來了。
沈幀有腿疾,馬車都是改造過的,待傾斜的板子放下來,正要將輪椅推上去,不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陣喧鬧,使得原本熱鬧的集市有些混亂。
眾人看過去,就在河岸邊上,被掀翻的攤子旁,一抹身影從底下鑽過去後,躲過了撲過來的大漢,在地上打了個滾,每每在要被抓住時都能僥倖躲過,狼狽的朝這裡逃過來。
「別跑!」
「死丫頭妳給我站住,快抓住她……別,讓她給跑了!」
「別讓我抓住妳……抓……抓著非狠狠教訓妳一頓不可!」
一前三後,最後邊兒還跟了個氣喘吁吁的老鴇,跑得實在是太急,上了年紀濃妝豔抹的臉上,汗溼了妝,顯得格外滑稽。
在幾個大漢快抓到這姑娘時,姑娘直接鑽進了沈幀的那輛馬車底下,讓那幾個漢子撲了空,只能再往這邊繞過來抓,後邊的老鴇氣急敗壞道:「蠢貨,還不快拿東西把她給我打出來!」
姑娘在車底下鑽來鑽去,找準了時機往外探去,正對上了一雙摻了些笑意的眼,沒有好奇也沒有探究,就只是這麼看著她。
髒兮兮的臉上,一雙漂亮的眼睛掩不住的靈動,只是這會兒眼底滿是恐慌。
身旁的侍從見她出來,要站到少爺前面遮擋,沈幀抬了下手,兩個人退到旁邊,警惕的看著馬車底下的姑娘。
「在這裡!」
「快!抓住她!」
繞了這馬車一圈發現了姑娘的蹤跡,兩個大漢拿著繩子就要來綁,姑娘神情慌張的往後退去,被不斷往裡掃的棍子給打了一下,她又從原路鑽了出來,看著逼近的大漢,視線從外面這些人身上掃過後,飛快的朝著沈幀衝過來。
噗的一聲,沈幀膝蓋一沉,蓋在腿上的毯子跟著滑落下去,垂眸,她抱住了他的雙腿,淚眼汪汪的看著他:「救救我!」
沈幀沒有開口,侍從也沒有將這乞丐一樣的姑娘從少爺身上拉開,只是盯得更緊了,她敢有異動就會即刻將她制服。
衝過來的大漢看到這陣仗,就算是不認識也清楚人家身分不低,便忌憚了些,衝著抱著沈幀大腿的姑娘凶狠威脅:「死丫頭還不快過來,妳叔父已經把妳賣給我們金鳳樓,銀子都收了妳還想不認帳!」
沈幀感覺自己的腿被抱得更緊了,她渾身都在顫抖,不敢看那兩個大漢,只咽嗚的哭著:「我不要去金鳳樓!」
兩個大漢也就只能啐著死丫頭,不敢上前來強行拉人,這時老鴇終於趕到了,捏著手中的絹帕抹了額頭上的汗,也沒管絹帕上沾下的粉末,搭著一個大漢的手臂一面喘氣一面環視這附近,在看到沈家商行四個字時眼眸蹭地亮了幾分,再看那個被數人保護,坐著輪椅的人,心中有了計較,笑呵呵道:「我珠姨有眼不識泰山,原來是沈家大少爺,這丫頭是我剛買回來的,不大聽話,打擾了大少爺可真對不住,阿成阿林,去把那丫頭帶過來。」
兩個大漢往前,侍從卻沒有讓步的意思,珠姨笑意微僵,看不透這沈家大少爺的意思,重新堆了笑意:「沈少爺,珠姨我可是有賣身契的,這丫頭花了我二十兩銀子,您要是喜歡,改日等她登臺,我一定派人去給您送帖。」
沈幀沒作聲,他身旁的管事開口問:「她可是自願賣身給妳的?」
珠姨一怔,笑得有些尷尬,誰家的姑娘是自願賣身到她們樓裡的,這不是廢話嗎,可她也不敢得罪人,只能賠笑:「她叔父將她賣給我的,平日裡像她這年紀的,二十兩我也不收。還是看在她爹過世沒有錢安頓後事,又欠著一屁股的債才多給添了五兩銀子。我這可是在救她,若是叫那些討債的拉去賣,可不知會賣去什麼地方,馬坊那邊的,半年能死好幾個。」
青樓還分三六九等呢,她這金鳳樓可是金陵城中鼎鼎有名的,裡邊兒的姑娘哪個姿色差,過得又舒坦,要是被賣去下等窯子,不出半年就給折騰死了。
聽到「馬坊」二字,沈幀的眼神微閃,抱著他腿的姑娘這時哭著道:「不是我爹欠的債,是叔父騙我爹給人做的擔保,我不要去金鳳樓,叔父不可以把我賣給妳。」
她的臉上帶了決絕,倘若真的被他們帶走,那她就一死了之。
「怎麼不可以,妳爹娘都沒了,妳叔父就能給妳做主,我這白紙黑字都寫著,妳叔父銀子都拿了,可由不得妳。再說妳不是還有個弟弟,妳不想想自己也該為他想想,沒錢還債,妳叔父說不定得把他也賣了。」珠姨見多了賣身到金鳳樓的理由,哪個是樂意的?再倔的,關上半月打幾頓都能老實。
姑娘的身子猛地一僵,低垂著頭,在別人看不見時,眼神閃爍著,緩緩鬆開了手。
她整個人都在顫抖,不甘又不得不屈服,伸手想要去抓輪椅的兩側幫助自己站起來,扶了三次都沒扶到,手抖得半分力氣都使不上。
終於扶住了,她撐著站起來,膝蓋打著顫,腿上還有剛剛被棍子抽到時的疼痛。
珠姨看著她站起來,臉上的笑越發得意,眼底還藏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狠意,把她帶回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狠狠打一頓先去去她的銳氣。
這時一直沒開口的沈幀有了動作,他抬手,一旁管事彎下腰低語了幾句,之後管事開口:「五十兩銀子,沈家買下這位姑娘。」
姑娘猛地抬起頭,這邊侍從已經推著輪椅上了馬車,她向著即將進馬車的沈幀跪了下來,激動得接連磕了三個頭:「多謝少爺!」
這邊被人攔著的珠姨可急了:「這怎麼行啊!」五十兩銀子就想把人買下,這樣貌將來登臺,第一晚就可賺好大一筆了。
白皙修長的手撥開了簾子,傳來了聲音:「珠姨,二十兩買進,五十兩賣出,幾個時辰的工夫翻了不止一番,不虧。」
「可這,這不是這麼算的啊沈少爺。」珠姨眼睜睜看著那馬車遠去,轉頭過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一個婦人,已經將那丫頭往商行裡扶了,「哎!我還沒答應啊,你們怎麼能搶人,就算是沈家也不能這麼幹啊!」
可沒人理她,除了眼前這位拿著五十兩的年輕管事,頗為和氣的提醒她:「珠姨,這賣身契妳可帶了?」
珠姨瞪著他,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她那小小的金鳳樓可得罪不起沈家,末了,她從袖口裡抽出賣身契來,特意放大了聲音道:「這丫頭再養個一年就能登臺,咱們金鳳樓的規矩,這樣姿色的,頭一晚可沒低過三十兩,這五十兩就當我珠姨賣沈少爺一個面子,他要是喜歡,咱們樓裡的姑娘啊多的是。」
年輕管事沒作聲,確認過後笑咪咪的將賣身契收下,目送珠姨帶著那兩個手下離開,轉頭吩咐:「把那位姑娘帶回沈府,交給柳管家。」
「是。」
被扶進了商行後院的姑娘這時坐在屋內,婦人溫和的安撫了她幾句:「我去替妳找一身乾淨的衣裳來,等會兒就有人帶妳去沈府。」
姑娘不停的道謝,待人出去之後,微曲著身子的她站了起來,眼底不再有緊張,伸手撫著亂成一團的頭髮,嘴角揚起一抹笑。
◎
一個時辰後安芝跟隨帶路的商行夥計到了沈家巷內的一處小門,這裡已有人迎接,兩個人交代過後,面善的老媽子帶著安芝一路往裡走,過了兩個小院又經過一段長廊,到了前院一處屋前,老媽子看安芝拘謹,笑著拍拍她的肩膀安撫:「不用怕,在這兒等會兒。」
安芝衝她笑了笑,老實的跟在她身後,等了片刻後,關著的門打開了,走出來一個中年管事,不苟言笑的吩咐後頭的兩個年輕小廝,隨後看向安芝,眉宇微皺了下,什麼都沒說,轉身進了屋。
老媽子拉住安芝的手:「來。」
屋內的陳設與柳管家的人一樣嚴謹,不論是桌上的筆墨還是架子上的擺飾,而從此處也能看出沈家的家底,管家住處都如此,沈家的家底要比外面傳言的還要厚實。
安芝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在柳管家拿出一張身契後收回視線,乖乖的站在老媽子身旁,低垂著頭扮演好她的角色。
「之前是妳叔父替妳簽的賣身契,如今妳再簽一張。」
安芝上前,拿起筆頓了會兒後抬起頭,小心翼翼道:「柳管家,我,我不識字。」
柳管家將身契上的內容念了一遍,指了指末處:「在這裡按手印。」
安芝沒有猶豫,沾了印泥後按上去,柳管家對她身後的老媽子道:「李媽,少爺的園子外再添幾個人手,妳帶著,讓她去幫忙。」
說完這些李媽帶著安芝離開了柳管家的住處,繞著前院,走了約莫有一刻鐘的路到了連排的屋舍前,李媽朝裡頭喊了聲:「冬夏。」
靠右的屋子傳來清脆的應聲,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走了出來,看到李媽身後的安芝笑道:「今早才說呢,大少爺園子外那些花快開了,我們幾個都照應不過來,這就把人帶來了。」
「她才進府,也不懂規矩,妳先帶她熟悉兩日。」李媽轉頭看安芝,「有什麼事妳就問她。」
安芝點點頭:「謝謝李媽。」
李媽離開後,冬夏便拉了安芝往她那屋裡走,一面說著:「我說剛剛瞧著怎麼有些奇怪,妳這衣服不合身吶,我這兒剛好有新的,妳先換上,明天帶妳去後頭領新的。咱們這府裡別的沒什麼,規矩也不多,妳只要記住一點,做好自己的活就行,不要到處走動,要不然容易得罪人。」
安芝抬起頭看她,冬夏沒注意她的神色,念叨道:「還有,我們這邊是負責替大少爺打理園子的,往後妳跟著我照料園子外頭,一年到頭就忙這幾個月,平日裡還是清閒的。」
屋內冬夏在櫃子前翻找著,說了一半回頭看她:「妳進府來什麼都沒帶?」
安芝捏住衣袖搖搖頭。
「正好我有新的裡襯。」冬夏拿出衣裳走到安芝面前,看她還沒動呢,笑道,「脫呀,都是姑娘家妳還怕什麼,換好衣裳我帶妳去外頭看看,過兩日就忙了。」
安芝一怔,囁囁了聲沒有,伸手去解衣領上的釦子。
這小媳婦的模樣把冬夏給逗樂了,抬手輕輕捏了下她的臉頰:「哎,妳這樣可是會被人給欺負的。」
安芝登時紅了臉,冬夏笑得更開心:「來來我給妳穿,妳叫什麼名字?」
手摸到她露出的肩膀時愣了愣,下意識的便多摸了兩下,又覺得不太相信,又摸了兩下,直到安芝紅著臉往後躲,冬夏這才回過神來,看著安芝,說得特別坦誠:「妳這兒摸起來可真舒服。」又滑又軟,忍不住叫人多摸上幾下。
安芝眼神閃爍著無處躲藏,將換上的衣服拉攏,小聲道:「我娘叫我歡兒。」
酉時未到,天還亮堂,光線從窗外透進來,將她紅彤彤的臉頰襯得格外好看,沒了之前那髒兮兮的汙塵,白皙的底子上,一雙眼眸清透又水靈,這樣害羞時還添了點霧氣濛濛的感覺,惹人疼惜。秀氣的五官瞧著並不奪目,可就是容易讓人記住,她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說起來還沒長開呢,再過個兩年這樣貌一定會更出眾。
金鳳樓的老鴇珠姨識人無數,哪會看走眼呢。
「害羞啦。」冬夏笑著替她扣上衣領,「走,先帶妳去看看。」
走出時經過門牆,光線暗下來,安芝臉上的羞意褪去,目光清明了幾分,她輕輕弄順衣服上的褶子,跟著她走出屋子。
沈家很大,光是冬夏帶她走的這一處,繞一圈就花了兩刻鐘,這還沒到沈家大少爺住的園子,冬夏看天色暗下來,就先帶她回來。
「外面沒有分,內院西廂是二房住著的,老夫人住在隨園,平日裡不喜被人打擾,一年到頭都見不著幾面,南邊正修著湖,明年就能在府裡頭看荷花了,平日裡咱們就在外院走動,妳對府裡不熟悉,如今也用不著妳去給咱們拿食盒。」
「冬夏姐姐放心,我一定盡快熟悉府裡。」
聽到安芝這麼認真的保證,冬夏笑了:「這都不急,明天我教妳如何照看那些花。」
「好。」安芝好奇問:「姐姐妳剛剛說麗園。」
冬夏臉色微變,朝四處看了看小聲道:「妳記住,在府裡不要提起麗園,否則要遭罰的。」剛剛她是說多了說漏嘴的。
安芝即刻點頭,跟著她一起低聲:「那麗園後頭是不是也不能問?」
冬夏看她這般小心翼翼,笑了:「麗園後頭是庫房啊。」
安芝眼眸微縮,是庫房就對了。
回到小院,在外院忙乎的幾個丫鬟都回來了,冬夏一一給安芝介紹,也許因為做的都是雜活,這邊小院內的丫鬟看起來都挺好相處,即便是性子沉悶的,對安芝頂多也是不理會,六個人一桌吃過飯後回到屋內,便都早早歇下了。
臨睡前冬夏還囑咐了她不少事,末了打著哈欠鑽進被窩:「明早先帶妳去領衣裳。」
安芝躺下來,睜著眼看著黑漆漆的屋子,時間久了,適應了黑暗後,頭頂是粗木房梁,再往上是另一角度橫著的梁木,牢牢的固定著屋頂,好似就算塌了也壓不垮。
她聽大哥說起過,這樣修的屋子最為牢固,可不便宜,沈府從管家的屋子陳設到這四人一間的下人房,說是金陵城中最有錢的人家,並不為過。
而半年前,她根本就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喬裝成這樣到沈家來做丫鬟。
半年前她還是宣城計家大小姐,一場海難奪走了大哥和小叔的性命,數條商船出事,幾十萬兩銀子的貨沉沒大海,要債的人齊聚計家要說法,這還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二堂伯一家在背後捅的刀子,逼死父親後霸占了計家,還要將她這個遠在宜山養病的姪女趕盡殺絕。
想到李管家派人交給自己的書信,安芝泛著淚的眼底浮了狠意,天底下不會有這麼便宜的事!
四周的呼吸聲漸漸平穩,躺了快一個時辰,冬夏她們都睡熟了。
安芝緩緩起身,掀開被子走到冬夏床旁輕聲道:「冬夏姐姐,我去解手。」
冬夏輕喃著,微睜開眼:「就在院後頭。」
「我自己過去就行。」安芝替她掖了下被子,輕手輕腳的走出屋子,合上門後走到院後,翻牆出了這小院。
傍晚冬夏所說的庫房是在麗園後面,而這麗園在東廂的北側,夜裡外院有護院,內院有值守的婆子,安芝從白天走過的迴廊繞過去,夜色掩護下,悄悄的往大廚房走去。
這時辰廚房內還有人在忙,大抵是哪個主人院裡要了宵食,比起別處,這兒反而是最不容易被發現的地方,安芝從廚房繞過去後順利的到了東廂,撿了個燈籠後,低著頭與同樣拎著燈籠巡院的丫鬟擦肩而過,越往麗園方向走,人越少。
很快安芝面前出現了一堵高牆,往左不知道還得繞多少路,遇上別人說不定會被攔下來;往右,就是冬夏所說的麗園。
想了想冬夏當時的反應,府內禁止人提起的地方:「難道這裡死過人?」
安芝沒有猶豫,直接往右走去,死過人就好辦了,那意味著這園子裡不會有人,從這裡翻過去不就是庫房了嗎。
走入園子後,四周出奇的寂靜,因為隔著一片竹林,安芝也看不清主屋的方向,只想著從這裡繞到後面去,走了一段路後,前面忽然傳來門被甩開的聲音,透過樹叢看過去,一個長髮披散的女子從小閣樓內奔出來,在閣樓前晃悠著,張開雙手做著奇怪的動作,還發出叫喊聲。
「是個瘋子啊。」安芝嘀咕著,這時,那人開始哭,嘴裡念叨著聽不清的字眼,蹲坐在地上,也不知道想著什麼,忽然朝臺階上的柱子撞去。
用力撞了一下後發現沒事,這瘋子摸著額頭在園子裡四下尋找,最終鎖定了安芝這邊樹叢外的假山,衝了過來。
「不好!」安芝忙從樹叢跳出來攔住她,強勁的力道將她胸口都給撞疼了,這人又比自己高不少,安芝只能反過來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抵在牆上制伏。
瘋子甩開凌亂的長髮,露出了一張姣好的面容,可這神情太過於猙獰,凶狠的看著安芝,啊啊叫著想要攻擊她。
「妳別亂動我就放了妳。」安芝怕傷著她,不敢用太大的力。
瘋子看了她一會兒後,忽然安靜下來,神情變得哀傷,嘴裡念叨著相公二字,人貼著牆壁緩緩往下縮。
安芝跟著蹲下去,見她瑟縮著似乎正常了些,於是鬆開手。
不等她起身,瑟縮著的瘋子忽然彈起來,安芝壓住她,瘋子扭頭就往她手臂上用力的咬了下去。
三、四月裡,夜還泛著涼,黑漆漆的麗園內,風拂過小竹林,簌簌聲越發添得周遭寂靜。
安芝半靠著假山,手臂被這瘋子牢牢抓著,疼得都有些麻木了,知道越是掙扎她會越瘋,便沒有推開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許是這瘋子有些清醒了,許是她感覺到安芝沒有惡意,她看著安芝,眼底的恨意漸漸往下退,手勁也鬆了許多。
安芝擔心她會再度發瘋,耐心的等著她完全平息下去。
又過許久,從小徑那邊颳來了一陣風,吹開了瘋子臉上紛亂的長髮,她忽然瞪大了眼鬆口退到牆邊,有些恐懼的看著安芝,雙手抱著自己蹲坐下來喃喃:「不要賣了我,不要賣了我,我不去,我不去。」
這裡是東廂,這女子樣貌也不差,瞧這年紀,莫不是沈家大少爺做了什麼,將人關在這裡。
安芝才起身些,又把她嚇退了,後背是牆壁實在無處可逃,她便雙手攀著牆往上爬,再往旁邊躲,整個人恨不得嵌進牆裡去,再沒有剛剛對安芝的凶狠。
「我送妳回去吧,外面冷。」
安芝緩緩伸手,見她抖得更厲害,心想著這也不是辦法,要不敲暈了送回屋去?
不等她做下一個動作,小竹林那邊傳來了聲音,腳步急促,還不止一個人。
安芝即刻朝小閣樓跑去,隱入暗處後看到前來的人發現了那個瘋子,這才繞去後面,準備翻牆。
可今夜的探尋只順利了一半,因為麗園裡發出的聲響,府裡以為出了什麼事,緊挨著麗園的庫房也多了不少人,她就算是趴在牆頭看也不安全,更別說潛下去了。
日子還長,安芝看著牆下不遠處打著燈籠過來的四五人,躍下了牆,躲在亮了燈的小閣樓牆下,從後面繞到了麗園主屋,趁著這些人集中在小閣樓外,悄悄溜了出去。
西廂是二房的不宜去,大廚房裡應該比她來時還要安靜,安芝決定從原路繞回去。
風吹過時似乎還能聽到從麗園傳來的瘋叫聲,過了個小園子後,四周再度靜謐。安芝收拾了下衣服邁上臺階,從這迴廊直接走過去,就到了大廚房的另一頭,那裡是最快到外院的路。
未免引人注意,安芝走得並不快,經過大廚房時見裡面燈火是暗下的微鬆了一口氣,約莫又走了十來步,正要下臺階,右側一間屋子的門被人推開,一個婆子朝外看去,視線落到安芝身上:「哎,妳過來。」
說完自顧著走進去,一面嘟囔:「一到這時候就偷懶,都給慣壞了,哪天出了事就知道厲害。」
說罷扭頭看安芝,見她沒動,語氣凶了些:「還不快進來。」
要是就這麼走了,肯定要出事。安芝轉過身垂著頭走過去,在婆子的注視下進了屋,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眼前的爐架上還擺著四個藥罐,裡面噗噗的沸騰著,連著屋裡都有些熱。
「一個個都懶得厲害,這要是大少爺院裡的活,還不都搶著做。」瓦罐相撞的聲音傳來,婆子不耐煩道:「給個病殃子煎藥的活就沒人肯幹。」
聲音從背後近了,安芝低下頭,蹲下身子撿地上的柴火往灶洞裡塞,耳畔是婆子的念叨:「妳起來,把這送去臨風院。」
安芝起身,那婆子已經將藥濾出倒好放進了食盒:「趕緊去。」
「是。」安芝接過食盒,走出去時那婆子還在罵著這大廚房裡的人挑揀著做活,大晚上連個幫她的人都沒有,安芝加快了腳步出了大廚房,手裡領著這麼個食盒,回想白天冬夏說過的話,臨風院,那是長房這邊姨娘的院子。
這時走在路上,這食盒倒成了護身符了,遇見了人也沒格外注意她,偌大的沈府,丫鬟之間打了照面還不一定認得,除非是出了什麼事,否則誰也不會去注意與她們一樣衣著的丫鬟。
若說麗園連個看門的都沒有,臨風院這兒是顯得蕭條了,由外到內都透著一種無人到訪的感覺,守門的婆子睡得還特別熟,安芝在門口站了有一會兒都沒反應,直到安芝叫醒她,這才抹著嘴角的口水慌忙進去稟報。
過了會兒,一個丫鬟走了出來,見安芝臉生也沒在意,從她手中接過了食盒後還與她道了謝:「這麼晚了還讓妳送藥來,辛苦了。」
等她鬆開手,安芝發現自己的手中多了二十來枚銅錢。
丫鬟往回走的身影很急,顯然是安芝這藥送得有些遲,可就算是這樣還給了賞賜,臨風院的藥是多沒人送?
轉身對上那婆子的目光,適才還困頓著,這會兒看著安芝手裡的錢倒是兩眼放了光,在接觸到安芝視線後又悻悻的退了回去,閉上眼重新靠著睡覺。
安芝捏著銅錢往回走,這次廚房裡是真沒人了,就連剛剛煎藥的那屋子也滅了燈,整個沈府浸入了夜色,遠處只有夜貓子的叫聲和花壇內傳來的蟲鳴聲。
有驚無險的回了外院,進屋躺下後,安芝將那一把銅錢壓到了床鋪下,睜著眼看房梁依舊是沒有睡意。
李管家說父親留下的東西最後是落到了沈家手裡,既然是珍寶,應該都盤在庫房內,但庫房並不是唯一可能的地方。
白天府裡那麼多人,靠近庫房都會是一件惹人懷疑的事,除非是在庫房做活。
安芝用力握緊拳頭,閉上眼,不能心急,不能有閃失。
意識漸漸沉下去,緊握著的拳頭卻始終沒有鬆開,黑暗中,她的眉頭時而蹙起,連夢裡都輕鬆不了。
未時過半,是金陵城西市柵欄集市一天當中最為熱鬧的時候,沿著河道的碼頭上滿是下貨的工人,寬敞的路上車來車往,街邊淨是擺攤的小販。
幾家商行內進進出出的人也很多,手裡皆是拿著兌換的行票,叫賣聲馬蹄聲混作一團,說話輕一點就容易被湮沒到這熱鬧中去。
碼頭正對面的沈家商行分處今天卻不那麼熱鬧,原因無他,大少爺過來訪店了,執事的幾個掌櫃忙著迎大少爺,客人只能暫且放放。
半個時辰之後,輪椅推出門口,身後畢恭畢敬的幾個掌櫃臉色均不太好,三、四月的天硬生生被逼了滿頭的汗,擦都不敢,看著被人推下去輪椅上的人,心中都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