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戒謎

古老的耶路撒冷城染著星期五午後的喧鬧。歷史沉重地盪在稀薄、神聖的空氣中，信眾趕忙前往教堂為接下來的安息日作準備。基督徒們徘徊在苦路，蜿蜒曲折的石徑留下的是耶穌當時為了這神聖的犧牲，負著沉重的十字架滴著血步上骷髏地山頂刑場的足跡。

在這樣一個秋天的下午，美國作家莫琳•佩斯寇和來自世界各角落的朝聖者無異，不管路途多遙遠總會設法到達此地。舊市場裡熱騰騰的沙威瑪香味混雜著異國精油的芬芳瀰漫在九月的微風裡，吹了令人迷醉。這就是以色列！莫琳整個人飄飄然盪在過度刺激的感官下，她手緊抓著從網路上基督徒協會所購買的旅遊指南，裡面詳載著耶穌受難之道十四站的地圖和方位。

「小姐，妳要玫瑰經唸珠嗎？它們是由橄欖山的木材做成的。」

「小姐，妳要導遊嗎？我可以帶妳到任何地方，保證不會迷路。」

就和大部分來自西方的女子一樣，她得一一推掉以色列街頭小販惱人的推銷。有些會拚了命地兜售他們的商品或服務，有些則只是純粹被莫琳嬌小的身材且帶著異國情調的紅長髮與白皙的膚色所吸引。她以客氣但堅決的語氣說了聲：「不用，謝謝。」回拒那些死纏爛打的小販後，隨即移開她的視線往前走。她的表哥彼得是個研究中東的專家，之前他已經幫她上了幾堂有關這個古老城市文化的課，她謹慎地研讀耶路撒冷的文化進程，即便是再小的細節也不放過。到目前為止所有的努力皆沒有白費，莫琳可以心無旁騖地專注在她的研究上，把她所觀察到的所有情景細節記在Moleskine筆記本裡。

眼前矗立的八百年古建築是方濟會荊冕堂，那是耶穌替世人受鞭傷之處，它的美麗與宏偉牽動著莫琳強烈的情緒，頓時間的感動不禁讓她淚眼婆娑。這樣強烈的情緒反應是她始料未及的，因為朝聖並非她此行來耶路撒冷的真正目的，身為作家的她是為了正在撰寫中的書而來，準備進行準確的歷史背景勘查工作。為了對耶穌受難日有更深一層的了解，莫琳不得不撇開情緒的波動，用她的理智來尋找答案。

莫琳走訪了錫安女修院，緊接著走到離女修院不遠的定罪堂，那是傳說中耶穌被本丟•彼拉多定罪，判決他背十字架步往刑場的地方。走著走著她一陣哽咽，哀悽的情緒再度湧現上來。真人般大的浮雕描繪了兩千多年前那個令人顫寒的早晨，然而莫琳的目光卻完全被其中一幅極致刻畫人性光輝的浮雕所吸引住：一名男門徒試著擋住瑪利亞的視線，深怕她看見自己兒子耶穌背負十字架的淒楚場景。莫琳呆站在那浮雕前，眼眶早已泛起淚水。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感覺到偉大的歷史人物竟能如此貼近凡人，他們的血肉之軀所歷經的苦難嚴峻到令人難以想像。

當下的莫琳感覺一陣暈眩，她手倚在冰涼的古石牆上以穩住自己的腳步，停頓了半晌後才繼續她藝術品和雕像的筆記。

她沿途走著，但古城如迷宮般錯綜複雜的街道，即使有詳盡的地圖也很難抓準方向。這裡的地標多半是歷經風霜的古建築，不熟悉地形的人很容易迷失其中。莫琳在內心咒罵著，知道自己又迷路了。為了躲避烈日，她在一家店家門前停下腳步。這逼人的熱氣，即便帶著一絲絲的微風，還是很難讓人聯想到此時已是夏末的季節。她拿著旅遊指南擋住強光，看了看四周，試圖找回她所在的方位。

「苦路第八站應該在這附近才對。」她嘀咕著。莫琳對這個和女性密不可分的古蹟地點感到特別興趣濃厚，而她的著作更是以此段歷史為書寫中心。她看了看旅遊指南，讀了一段關於第八站的福音。

「一大群人跟隨著耶穌，其中有些婦女為他哀傷慟哭。耶穌說，『耶路撒冷的女兒，請不要為我哭，應當為妳們自己和妳們的兒女哭。』」

莫琳被身後突如其來的窗戶敲擊聲嚇了一跳。她抬頭看，心想著應該是自己擋住人家的店門口引來店主的不悅，但那張對她張望的臉卻堆著一抹微笑。那是一家專賣古物的店，店主人是個穿著整齊的巴勒斯坦中年男子，他招招手示意要莫琳進去，而他的英文談吐即便略帶腔調卻顯得出一股優雅。

「歡迎，請進。我是馬莫德。妳是迷路了吧？」

莫琳無力地搖著手上的指南書，「我在找第八站，地圖標示的位置是……」

馬莫德笑著，移開莫琳的書，「是的，是的，第八站。那是耶路撒冷神聖女信眾與耶穌相遇之處。就在那個角落的附近。」他建議道，「那個標有小小十字架浮雕的石牆就是了，不是很容易找，妳得仔細瞧才看得到。」

馬莫德在仔細打量莫琳一番後繼續說著，「在耶路撒冷每樣東西都是如此，妳得仔細看才知道那是什麼玩意兒。」

莫琳看著他的手勢，很高興自己找到了方向。她回了他一個微笑，道了謝後，正準備轉身離去之際，在離她不遠的架上擺放了一件物品吸引住了她的目光。馬莫德的店在耶路撒冷做的是販售高檔古物真品的生意——包含了西元初期的油燈、與印有彼拉多肖像的硬幣等等。透著櫥窗一道眩目的閃光引起了莫琳高度的興趣。

「那是由古羅馬琉璃碎片所製成的珠寶首飾。」邊聽馬莫德解釋，莫琳邊走近巧妙擺設的展示架，架上陳列著許多鑲滿寶石的金銀飾物。

她拾起一個墜飾，回應著，「這個真美！」她將這珠寶首飾往光源處一照，反射出的絢麗閃光不停地在店內跳動著，也勾起了她作家充滿想像力的天性。「我倒很好奇這琉璃背後到底述說著什麼樣的故事。」

「誰曉得它之前是什麼東西。」馬莫德聳聳肩，「可能是一只香水瓶？或香料罐？還是用來裝玫瑰或百合的花瓶也說不一定哩？」

「很難想像兩千年前這東西只是某人日常的居家用品。這玩意兒真的好美。」

在仔細觀察店內的裝潢和陳列物後，莫琳對裡面的每件物品都能有如此高的品質以及藝術價值大感驚豔。她的手指輕輕觸摸著一個陶磁油燈。「這真是兩千年前的東西嗎？」

「那當然！我的東西有些還比兩千年更久呢！」

莫琳搖搖頭，「像這樣的古物不是應該被珍藏在博物館裡嗎？」

馬莫德帶著渾厚爽朗的嗓音笑開了，「我親愛的朋友，耶路撒冷本身就是一座大博物館，你可以隨便在自家院子一挖就能挖到很棒的古物。一些真的很珍貴的東西才會被納入博物館收藏。但可不是每件東西都收。」

莫琳走近一只琉璃盒子，盒裡滿是鏽蝕的古老銅飾。她停下腳步，注意力被眼前一只托著小硬幣般大小圓盤的戒指所吸引。馬莫德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從盒裡取出了那只戒指給她看。從前方窗戶灑進來的陽光落在戒指上，把它圓形底盤烘照得閃閃發亮，秀出了九個圓點圍繞成圈的圖案。

「妳竟會看上這東西，還真有意思。」馬莫德說。他收起了愉悅的神態，臉色開始變得有點嚴肅、緊張不安。當莫琳開口詢問有關這枚戒指的事時，他眼神專注地看著她。

「這戒指是多久前的東西呢？」

「這倒很難說。我請的鑑定專家說它是屬於拜占庭時期的物品，大概是介於六到七世紀之間，但或許更久遠也說不一定。」

莫琳仔細地端詳著戒指上圓圈組成的樣式。

「這個圖案似乎有些……眼熟。我感覺之前好像在哪兒見過。它裡面有什麼蘊含的意義嗎？」

馬莫德緊張的神情頓時和緩了下來，「我不能百分之百清楚一位距今一千五百年前的工匠在製作這只戒指時內心的真正想法，但有人告訴我這戒指是來自一位宇宙智者。」

「宇宙智者？」

「就是了解地球和宇宙關係的人。如其在上，如其在下。我必須要說的是，當我第一眼看到這戒指時，它給我的第一印象是行星圍繞著太陽運轉。」

莫琳放聲數著戒指上的圓點，「……七、八、九。但那時的人應該不可能已經具備了九個行星存在、或是太陽是整個太陽系中心等知識才對。不太可能，不是嗎？」

「我們可不能妄自論斷古代人到底具備了什麼樣的知識。」馬莫德聳了聳肩，「妳就試戴這只戒指看看吧。」

莫琳頓時間探出了他售貨員的口吻，立刻把戒指推回給馬莫德。「喔，不用了，謝謝。戒指是很美，但我只是出於好奇隨便看看而已，我答應自己今天不許花一毛錢。」

「沒關係。」馬莫德硬是不肯把戒指收回，反而繼續說，「反正這枚戒指是非賣品。」

「非賣品？」

「嗯，這戒指有很多人出價要跟我買，但我都一一回拒。所以妳可以試戴看看，就當是純粹好玩而已。」

或許是因為馬莫德又回復了他原本輕鬆自如的神情讓她因此卸下心防，也或許是因為這戒指上古老的圖案莫名地吸引著她，她終究還是將這盤形銅戒往右手的無名指上套。戒指的尺寸大小與她的手指簡直是完全吻合。

馬莫德點點頭，語氣轉為嚴肅，他低聲喃喃，「這簡直就像是專為妳量身訂做的一樣。」

莫琳把手高舉面光，瞧了瞧戴在手上的這只戒指，「我太喜歡它了，我的目光簡直無法移開它一刻。」

「那是因為它本來就是應該屬於妳的。」

莫琳看著他，對他推銷貨物的伎倆起了疑竇，雖然馬莫德的氣質比起一般街頭小販要高雅得多，但他畢竟還是個商人，「我還以為你說這是非賣品哩！」

她動手想將戒指取下，馬莫德擺出高舉雙手的手勢極力制止。

「不要拿下，拜託。」

「好，好。你要我出個價是吧？多少錢你才肯賣？」

從馬莫德的臉上看得出他倍感侮辱，他回答道，「妳誤會了，這枚戒指的本意是先寄放在我這兒，直到我找到合適的人為止。那個人必須要有適合戴這枚戒的手。由我看來，妳的手是再合適不過了。我不能將它賣給妳，因為它已經是妳的了。」

莫琳低頭看看戒指，又抬頭望望馬莫德，感到一陣困惑，「我不懂。」

馬莫德睿智一笑，直直往店門口走去，「妳現在不懂沒關係，但有一天妳終會懂的。現在妳就把這戒指當成禮物收下吧。」

「我怎麼能……」

「妳能，妳能，就將它收下吧。若妳不接受，我就再也找不出更合適的人來配戴這個戒指了。當然，以妳的良知，妳應該不會希望我找不到人吧。」

莫琳跟著馬莫德走到門口，滿是疑惑地搖搖頭，她腳步暫歇，「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或是應該說不知該如何謝你。」

「不用謝，不用謝。但妳現在得離開了，耶路撒冷之謎正在等著妳呢！」

馬莫德扶倚著門好讓莫琳走出去，莫琳再謝了他一次。

當她走出店門口時，馬莫德低語喃喃著，「再會了，抹大拉。」莫琳停下腳步，猛然轉身看他。

「你說什麼？」

馬莫德如智者般拋了個慧黠的微笑，「我說再會了，小姐。」他揮手向莫琳道別，莫琳回了再見後再度踏出門口，身影隱沒在中東酷熱的豔陽下。

莫琳循著馬莫德的指示折回苦路，發現他所述的第八站位置分毫不差。雖然很快就讓她找到了第八站，但在經過與馬莫德的這段奇遇後卻讓她感到忐忑不安，怎麼也無法集中精神。她繼續走著，先前的暈眩感又再度襲來，而且愈加猛烈到讓她釐不清方向。這是她在耶路撒冷的第一天，時差無疑是件折騰人的事，她早在出發前一夜就已經輾轉難眠，從洛杉磯到這裡的飛行旅程可說是既漫長又艱辛。不知是不是因為燠熱的暑氣再加上疲憊與飢餓使她感到昏眩，還是另有某種無法解釋的力量在驅使著，莫琳對未來會發生什麼事完全沒有個底。

她找了個石板長椅坐下稍作休息，在酷熱的烈日下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芒，她搖晃著身體感覺一陣突如其來的暈眩擾動著她的思緒。

她頓時陷在狂熱的人潮中，目光所及之處無不是混亂的場面——人群不停地鼓噪與推擠，四處喧鬧聲不絕於耳。莫琳注意到推擠中群眾的穿著大都是手織的粗布材質，那些腳下穿著鞋的人群，樣式也僅以粗鄙的涼鞋為主；連狠狠踩了她一腳的那個人也不例外。信眾中大部分還是以男性為多數——蓄鬍且滿身污穢。正午時分，無所不在的艷陽無情地打在他們身上，莫琳周遭圍繞著滿是涔涔汗水挾著髒污的信眾群，他們臉上的表情盡是不耐與痛苦。莫琳在狹窄的小徑邊緣，看著前方群眾開始產生明顯推擠，好讓出一條小的縫隙讓另有一小群人通過，這一小群人沿著苦路緩步慢行，擁擠的人潮瞬時之間也擁著這群人前進。當人群漸漸逼近，莫琳第一次見到了這個女人。

那女人雖置身在混亂的人群中卻宛如一嶼寂靜的孤島。人群中包括她在內的女性信眾寥寥可數——但這並非使她看起來特別與衆不同的原因。儘管手腳沾滿汙泥，但她有如女皇般莊嚴的舉止，在群眾中卻顯得特立獨群。她的頭髮略顯凌亂，亮麗的赭色髮絲半掩在蒙住她半張臉的深紅色頭紗下。莫琳直覺意識到她必須走向那個女人、必須和她有所接觸、必須觸摸她、必須和她說說話。但糾結成團的群眾使她動彈不得，她有如陷在極度緩慢運轉的夢境般。

莫琳努力掙扎著朝那女人的方向靠過去，就在快接近之際，她那張極緻美麗的臉龐讓莫琳大為震撼。她的身材姣好，五官敏銳細緻，那泛著淚光的雙眸大而有神，介於琥珀色和灰綠的淡褐色眼珠透著無限的智慧與憂傷。就是這樣的眼神縈繞在莫琳的腦海裡，即使移開視線後依然久久不能散去。那女人的目光和莫琳短暫交會，銳利的眼神中交雜著絕望，苦苦懇求著。

妳一定要幫我。

莫琳意會到她的懇求。當兩人眼神交會的片刻，莫琳感到一陣狂喜，一時失了神，直到那女人低下頭來看著身邊急切拉著她的手的小女孩，莫琳才又回過神來。

那女童和她母親一樣有著大大的淡褐色眼珠，不時抬頭望著母親。在女孩身後站著一個男孩，他雖然年紀較她年長、眼珠顏色也較深，但可以清楚看得出他也是那女人的兒子。莫琳意識到在這詭譎的時刻，她是唯一能向這奇特且飽受苦痛的女子和她的子女伸出援手的人。然而在體悟的這一剎，帶給她的卻是無盡的困惑與哀傷。

接著人群如潮水般湧來，將莫琳淹沒在汗水與絕望的汪洋中。

莫琳使力地眨了眨眼，雙眼緊閉片刻。她並不清楚自己目前身在何處，於是很快甩甩頭想讓眼前的視線更清晰。她看著自己身上的牛仔褲、超細纖維背包和耐吉健走鞋，再次確定自己處於二十世紀。這座古城依舊人聲鼎沸，但人群的穿著卻頗具現代時尚，而且喧鬧的聲音變得大為不同：從對街一處店家的收音機裡傳來約旦電台大肆放送的一首美國流行曲——似乎是R.E.M.的Losing My Religion(失去我的信仰)。一名巴勒斯坦青少年隨著節奏拍打著店裡的櫃檯，在準確的節奏間，對她投了一個微笑。

莫琳離開了石板長椅站了起來，搖著頭試圖甩開先前的景象。她並不確定所看見的是否真實，更無法忍受自己不停回想先前的細節。她待在耶路撒冷的時間有限，況且有很多兩千年的古蹟正等著她去造訪。秉著身為專業寫作人的原則以及慣於壓抑情緒的處理方法，她把先前所見歸為「後續再做研究分析」的類別，接著強迫自己往前方移動。

當下莫琳發現自己陷在一群圍擠在角落的英國遊客當中，帶領他們的是一位配戴著聖公會勳章的牧師。這位牧師對著這群朝聖者宣布他們就快要接近基督徒最神聖的地方——聖墓教堂。

莫琳由出發前所做的準備功課得知苦路接下來的幾站都是發生在這座莊嚴的教堂內。西元第四世紀時，女王海倫娜誓言保存這塊神聖的境地，於是建造了這座聖墓教堂。它橫跨了數個街區，裡面涵蓋了耶穌被釘上十字架殉難的刑場。海倫娜貴為神聖羅馬帝國君主君士坦丁大帝的母親，基於她的貢獻隨後被封為聖女。

莫琳緩步靠近偌大的門廊，心裡帶著些許的遲疑。她在門檻前停住，心想自己已經好些年不曾踏進過一座真正的教堂，應該不會因為眼前的這一座而改變她的習慣。她一再提醒自己此行的目的是做學術研究而非宗教洗禮。只要她秉持著這樣的想法，把精神集中起來，她一定能克服心理障礙穿過門廊。

儘管有些猶豫，但這壯觀的聖陵還是有其獨特的魅力所在。在她穿過高聳門廊之際，那英國牧師說話的聲音又再次響起。

「我們的主耶穌就是在這隔間被剝卻衣物、釘上十字架，承受著莫大的苦難。我們即將進入的是埋葬他的神聖墓陵。我的弟兄姐妹們，一旦你踏進這個地方，你的人生將因此大為不同。」

當莫琳走進去時，一陣濃烈乳香朝她撲鼻而來，來自各地形形色色的基督徒擠滿了這座高聳的教堂。她經過一群來自埃及的牧師身旁，他們簇擁在一起，一邊輕聲細語地談論著信仰的話題，一邊觀望著一名希臘東正教的神職人員在其中一間小聖堂裡點蠟燭的過程。樂聲從教堂某個神秘角落響起，傳來的是男聲合唱團以中東方言唱出的聖歌，這對來自西方的莫琳來說倒是分外新奇。

這裡過度紛擾的人群與聲音一幕幕刺激著莫琳的感官，讓她感到漫無目標，連一位身材瘦小結實的男人已經站在她身邊許久她都沒有注意到。他突然拍拍莫琳的肩，她嚇了一跳。

「對不起，小姐，對不起，摩黎小姐。」他說著英文。但不像神秘的店主人馬莫德，他的英文卻帶著很重的口音，而且只略懂幾個簡單的單字。莫琳剛開始沒意會到他是在叫她的名字，所以他又重複了一次。

「摩黎。妳的名字，摩黎，是吧？」

莫琳一時二丈金剛摸不著頭緒，不太清楚這個怪異的男人是不是在叫她的名字，若真的是的話，他怎麼會知道她的名字。她來耶路撒冷還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時間，除了大衛王飯店櫃檯人員知道她的名字外，應當不會有其他人知道才對。當她正在納悶之際，那個男人實在耐不住性子，急切地又問了一次。

「摩黎。妳是摩黎。作家。妳寫東西，是吧？摩黎？」

莫琳緩緩地點頭，回答道，「沒錯，我是莫琳。但——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呢？」

這瘦小男人並不理會她的問題，只管抓著她的手，拉她到教堂的另一邊去，邊嚷嚷著，「沒有時間了，沒有時間了。來，我們等妳很久了，來，來。」

莫琳本身就已經很嬌小，而這個男人的身形卻比她來得更矮小。四肢短小的他很快速地帶著莫琳穿過教堂的大廳，經過排隊等待進入基督聖陵的朝聖人龍，一直走到建築物後方的小祭壇才猛然停下腳步。這個地方放了一尊真人尺寸大小的女性銅像，這尊銅像以懇求的姿態，伸開雙臂迎向一個男人。

「這是抹大拉瑪利亞，抹大拉的聖堂。妳是來找她的，是吧？是吧？」

莫琳謹慎地點點頭，望著那尊銅像，下面的牌子寫著：

在此處，
抹大拉瑪利亞是第一位
見證主耶穌復活的人。

她大聲讀著銅像下方的另一塊牌示：

「婦人，妳為什麼哭？妳找誰呢？」

莫琳幾乎沒有時間去思考這個問題，那個奇怪的瘦小男人就又拉著她快步地往教堂裡一處更暗的角落走去。

「來，來。」

他們轉了個彎停在一幅巨大且年代久遠的女性畫像前。經過幾世紀的捻香薰陶和點點交織的蠟油，可以看出歲月在這幅畫像身上烙下的痕跡。莫琳湊近這幅被燻黑的畫像，斜瞇著眼想要看得更清楚些。這個矮小男人講述著，語氣轉為分外嚴肅。

「畫很老。希臘的。妳懂嗎？希臘的，我們最重要的小姐。她要妳說她的故事。這就是為什麼妳來這裡，摩黎。我們等妳很久了。她一直等。等妳。懂嗎？」

莫琳仔細觀察著那幅古老晦黯的畫像，畫裡的女人身上攬著一件紅色的斗篷。在強烈的好奇心驅使下，當她轉身想問那位瘦小男人為什麼要帶她來看這幅畫的原因之際，轉眼間他早已經不見蹤影——就如同他出現時一般神不知鬼不覺。

「等等！」莫琳響亮的喊叫聲迴盪在偌大的教堂隔間裡，但就是沒有人應聲。她把注意力再次拉回到那幅畫像上。

當她傾身貼近畫像，她發現畫裡的女人右手上戴著一枚戒指：戒面鑲著一個圓形銅盤，盤上裸刻著九個圓點環繞成圈的圖案。

莫琳伸出右手，比較著自己手上這只剛剛得到的戒指和那女人的有什麼異同之處。

這是兩只一模一樣的戒指。

古老的耶路撒冷城染著星期五午後的喧鬧。歷史沉重地盪在稀薄、神聖的空氣中，信眾趕忙前往教堂為接下來的安息日作準備。基督徒們徘徊在苦路，蜿蜒曲折的石徑留下的是耶穌當時為了這神聖的犧牲，負著沉重的十字架滴著血步上骷髏地山頂刑場的足跡。在這樣一個秋天的下午，美國作家莫琳•佩斯寇和來自世界各角落的朝聖者無異，不管路途多遙遠總會設法到達此地。舊市場裡熱騰騰的沙威瑪香味混雜著異國精油的芬芳瀰漫在九月的微風裡，吹了令人迷醉。這就是以色列！莫琳整個人飄飄然盪在過度刺激的感官下，她手緊抓著從網路上基督徒協會所購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