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序
乘著盼望的趐膀
記得是 1974 年我第一次去美國訪問的時候,滿心充滿興奮與好奇。有一天聽說柏克萊大學校門口有人為爭取吸食毒品的自由而舉行示威。那時的台灣還沒有示威這回事,尤其是為爭取吸食毒品的自由而示威,對一個來自台灣、嚴禁重罰毒品販賣吸食、從來沒有看過街頭示威的我而言,這真是一件匪夷所思、百思不得其解的怪事。馬上決定,親臨現場,一探究竟。
老實說,美國的街頭示威比起日後台灣的街頭示威運動,其刺激熱鬧的程度,實在差得太多了。我興致勃勃的趕到示威現場,但見一小群示威者,前胸後背掛著不同的告示招貼,也有一些人高舉告示牌,宣示他們主張吸食毒品迷幻藥的理由。上面寫著:
“Legalization!”(合法化!)
“We’d rather have marjjuana than cure.”(我們寧可要大麻,不要治療。)
看著這些示威群眾苦著臉在那兒一圈一圈的繞著圓圈,我真想不通追求享有吸食毒品的自由,其理由安在?正在狐疑猜測之際,轉眼看到另一個更大的標語牌,上面寫了幾個更大的字,是當時一位知名的哲學家桑答耶那 (Santayana) 所說的一句話:
“There is no cure between life or death, save to enjoy theinterval!”(在生與死之間無藥可救,盡情享受中間這一段吧!)
我站在那兒,看著這一群人,面無表情的在這所世界聞名的大學校門口,在那兒不停的一圈一圈轉著圓圈示威,他們也許學識淵博、閱歷經驗豐富,可是他們卻不知生是什麼,更不知死是什麼。我想起孔子所說:「未知生,焉知死。」一個不知道自己從那裡來,惶惶然活在當下的人,面對不可測的未來,看來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的瞎衝亂竄的活下去了。其實,把「未知生,焉知死。」這句話反過來說,也頗能傳神,令人心動。「未知死,焉知生。」一個搞不清楚生命終極歸宿的人,活著在人世拚搏奮鬥,意義何在?動力何來?既不知生,也不知死;既不知今夕何夕,更不知明日何往。這種人除了醉生夢死、藏身迷幻藥物、忘卻一切之外,不敢也不想清醒面對人生,也是再正常自然不過的一件事了。一個沒有未來、沒有盼望的人,以這樣的態度面對人生,應該是最好最正確的選擇與判斷了。
在那次的行程中,離開加州柏克萊之後,我又去到東岸匹茨堡,那時正逢春夏之交,氣候宜人,景色清幽迷人。有天下午,我特別斜躺在落地窗前一張長椅上,一邊欣賞窗外美景,一邊順手拿著一本書,有一搭沒一搭的隨興讀著。偶然間看到了一則與赫胥黎 (A. Huxley) 有關的故事:
有一次,赫胥黎應邀到都柏林演講,時間已經很晚了,赫胥黎匆匆叫了一輛計程車,對司機說:「快!快!快!我在趕時間!」司機立刻發動引擎,車子如飛向前衝去,跑了一段路以後,赫胥黎才驚魂甫定的問司機說:“Hi, Do you know where we are going?”(嘿,你知道我們要去那兒嗎?)
“No!”(不知道!)司機仍然全神貫注的駕著他那輛性能優良的計程車向前猛衝:“But we are going very fast!”(但是我們開得很快!)
那天我斜臥窗前,看著窗外美景,正陶醉間,忽然看到遠處一家工廠的煙囪,正吐著一團一團的黑煙,四散的煙霧在清朗遼闊、萬里無雲的天空中,撒下一片污染的痕跡。而我的好心情也在一剎時之間,被濃濃的黑煙完全遮蓋。所謂的現代化帶給我們的究竟是什麼?坐在一輛現代化快車上拚命向前奔馳的現代人,我們的終極目標究竟是什麼?我們知道這輛快車要開到那兒去嗎?那天下午我手中一直捧著那本書,反覆的問著自己:
在這個故事中,最重要、最值得我們關注的問題是:
一、一輛性能優越的快車;
二、一位技術精良的駕駛;
三、明確清楚的目標方向。
答案非常明顯,當然是明確清楚的目標方向。
這大概是快四十年前的事了,這麼多年來,我常在不同的演講場合中,講述那天下午看到的這個故事,不僅激起許多共鳴,也在我許多次面臨生命的轉捩點時,促使我作了正確的生命選擇。一個不知道生命終極價值意義的人,儘管擁有最先進的科技技術、儘管受過最嚴謹的教育訓練,卻不知道這輛生命快車將開往何處、奔向何方,只是茫然失措、焦慮惶惑的東闖西撞,奔向不知的未來,現代人的悲劇,正是在此。
本書作者黃小石教授是一位知名的物理學家,出生於書香世家,自小耳濡目染,飽飫人文藝術氣質。及長,接觸科技,養成嚴謹推理思考習慣,自此游走諸家之間,分析探尋生命意義,樂於分享生命經驗,不遺餘力。過去八年來,在宇宙光同仁邀約安排之下,小石兄不辭辛勞,每年專程自美國東岸飛來台灣,巡迴各大學或相關團體機構,舉辦「生之追尋」演講會,並且將相關內容彙整成書,交由宇宙光出版。八年來已出版的書計有以下八本:《真理的追尋》、《愛的真相》、《苦難的尋思》、《善惡的省思》、《生命的追尋》、《信的真諦》、《天河拾貝》、《實存的真象》;而今年的新書則為短短的「盼望」兩字。承小石兄不棄,循例要我為他的新書寫序。偏巧這幾個月來,工作奇忙,常在飛機上或各類交通工具上奔來跑去,不得安寧。話雖如此,但因我在登機上車之前,早已確知欲往何處,更有 GPS 導航系統設置,因此登機上車之後,只需放鬆心情,等待抵達終點,自然不會有什麼煩惱憂慮了。而這篇序文便是在登機上車之後,構思執筆,寫作完成的。是的,一個人登機上車準備出發之前,必須首先確知此行終點為何、盼望到達之目的地何在,然後才能設定目標,全心駕駛,以抵於成。尤其是旅行在外,出發時滿心希望盡快抵達目的地,以便及早完成任務;回家時則更歸心似箭,希望早返家門,樂享親人團聚、心靈安頓之福。
小石兄此書,題名「盼望」,竊思在上帝所有的創造中,只有人活在過去、現在與未來的時空轉換中。過去是記憶、是已發生之事;現在是當下、是正在發生之事,似乎均有跡可循。只有未來,在尚未發生的時空之中,無從捉摸驗證。因此面對未來,難免惶惑不安,此時此刻,唯有盼望能將人的眼光,引到不能驗證確認的未來。一個有盼望的人,是一個看見未來遠景、活在未來盼望實景中的人;一個有盼望的人也是一個存著信心、看見所望之事的實底、擁有未見之事的確據,因而朝向明確目標、歡欣鼓舞奮力向前奔馳的人;對失去盼望、不知未來前景,卻每天拚盡全力胡奔亂跑的現代人而言,形成強烈的對比。現代人的痛苦掙扎、惶然失落、陷入不可自拔的捆綁罪惡之中,其原因正是在此。
然而這麼一個複雜萬分、嚴肅難解的問題,小石兄卻能輕鬆運筆,縱橫古今,以人文之情、生命之真、藝術之美,加上靈性的感悟、理性科技的思維,把似乎抽象、難以捉摸的盼望,清清楚楚的呈現在每一個打開這本書的讀者面前。
這是一本帶給你盼望的書。打開來,讀下去,你會發現,你正乘著盼望的趐膀,飛向無限豐美的未來。
林治平(本文作者為中原大學榮譽退休教授)
黃序
持定盼望
盼望是人類生活的驅策力。正當的盼望,領人走向正道;偏差的盼望,帶人誤入歧途。古代的讀書人,懸梁刺骨、寒窗苦讀,豈不是指望千鍾粟、黃金屋、顏如玉、或車馬多如簇嗎?再者,各代的賭徒,沉迷牌局、一擲千金、傾家蕩產,豈不也是奢想手到運來、小本萬利、一局暴富的僥倖夢境嗎?人在幼時,期盼長大的成就;到了成年,辛苦經營嚮往的目標;雖不能說眾人都有高超的遠景,或人人都能達到自己的理想,但不可諱言的:人人都因自己的期望而生活,盼望是人生的驅策力。
《聖經》中論到真神鼓勵世人行走天路,也是賜人榮耀的盼望。在今生,上帝要藉主耶穌基督拯救罪人成為聖徒的美善盼望;在永恆,上帝在主耶穌基督裡要賜人新天新地、永遠榮耀的福樂盼望。以上所用的「盼望」二字都是希臘文中「名詞」的用法(□λπ□□),這樣的「盼望」是真神保證之下必會發生的情境,且是世人需要相信並接受此「盼望」而真心去「盼望」(此是「動詞」的用法,ελπ□ζω)的內容。雖然世上的盼望是不一定會成就的,但是上帝所應許的盼望是必定要實現的。例如說:李四申請工作已辦妥一切手續且面試優等,於是盼望(動詞)能被錄用,然而此處動詞的盼望是不一定會成真的。但等到該公司人事主任來電通知,正式錄用,且下月上班,則應改成用動詞的盼望,去接受並活在將必就職的盼望(名詞,是已成事實)中。這就是《聖經》所說:「基督在你們心裡成了有榮耀的盼望(名詞,是必定已成就的)」;又基督徒要「歡歡喜喜盼望(名詞)上帝的榮耀」。這些名詞的盼望是上帝已作成的確實境界,此外還多處強調基督徒要盼望(動詞)那所不見的,就是要「專心盼望(動詞)耶穌基督顯現的時候所帶來給你們的恩」。這從上帝而有的盼望,必定能使基督徒超越這世上的得失有無、恩怨禍福、名利財富、權位榮辱……,而甘心樂意的凡事為主而活,榮神益人,專心等候恩主耶穌基督的榮耀再臨。
黃小石長老由他豐富的人生體驗、有趣的家人對話、恰當的《聖經》解釋及淵博的物理學識,分析講解人生的正路與出路乃在於有正確的人生盼望,這盼望吸引我們相信並跟隨神子主耶穌基督走永生的道路。但願每位讀者都能持定這活潑的盼望,而得享今世與永世的福分,是以為序。
黃子嘉(本文作者現為美國新澤西州若歌校會主任牧師)
自序
生命、時光與盼望
我所有理性的追求,包括思辨與實際經歷,為的是回答以下三個問題:1.我能知道什麼?2.我應該做什麼?3.我可以盼望什麼?—康德 (Immanuel Kant, 1724-1804)
「如今常存的有信,有望,有愛;這三樣,其中最大的是愛。」筆者自 1962 年信主以來,曾多次被〈哥林多前書〉上述的這段話所吸引、所激勵,因為明白了在人生短暫有限的年日中,居然還得以經營一些有永恆價值的事情;慢慢的,也可以說是自然而然的,了解到信、望、愛的永存性,因為這些不但是出於上帝,也是關乎上帝的。上帝把這些賜給人,原是叫人能藉此認識自己、自然以及人與萬有的造物主。
信、望、愛雖是不能分割,「愛」是最具體,「信」是最理性,而「望」卻是難以捉摸、難以研究,同時分析盼望的書也相對的比較少。現代人的知識講究其實證性,「愛」的本質固然難以證實,但是愛的表現卻是清楚的、是可以觀察得到的。「信」可以說是一切知識的本質之一,無論人採取什麼角度來探討一種知識,都得把那種論點建立在一些「不證自明」的信心基礎上,比方真理的普及性……等等。但是盼望總是指將來的事,總是在時間的下游,所以盼望是不能證實的;當你證實盼望時,就已不再是個盼望了,正如《聖經》所說:「只是所見的盼望不是盼望,誰還盼望他所見的呢?」你認為這過去的經驗就是盼望的「證據」,因而覺得這盼望總是可靠,其實你已把「盼望」轉變成一種「信心」了。那麼我們怎麼知道我們所盼望的是真實的呢?它與信心又有什麼不同呢?
希望既是關乎將來,就與時間的本質息息相關,筆者偏愛這個題目,也許因為時間在物理學中是個相當重要、同時又是相當神祕的概念。愛因斯坦曾說:「過去、現在和未來的區別,只不過是一個頑強固守的錯覺而已。」 從一個決定論(Determinism)者學者來說,將來已經存在了;那麼盼望又是什麼呢?它僅只代表人知識的不完全嗎?
筆者自 2003 年起,每年均應宇宙光全人關懷機構的邀請,在台灣各地舉辦福音與信仰的講座,並將講題擴充出版。2004年《真理的追尋》成書以後,又寫了《苦難的尋思》、《愛的真相》闡述「愛」的特質,又著《信的真諦》 與《善惡的省思》探討什麼是「信」,本書則以「盼望」為題,與《生命的追尋》探討什麼是「望」。其實《苦難的尋思》除了「愛」的層面(人間的苦難只有在上帝的愛中才能找到頭緒),也是離不開「信」與「望」的層面。信、望、愛的不可分割性,尤其是在人的苦難中體會得深刻。
筆者最初打算將本書命名為「生命、時光與盼望」,如今定名為「盼望」,分別以這三個主題,來探討人的生命和未來。在這日趨冷漠與疏離,瞬息萬變世代中,我們不能失去希望的勇氣,因為我們的希望定義了我們的生命。
黃小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