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賞得獎大作
複雜血緣親屬的糾纏,無處可逃的狹小地形,內心懇切的吶喊聲在字裡行間沸騰……
「世上沒有第二個人像自己一樣,環繞在來自不同父母的兄弟姊妹間,還在不同父母的照顧下成長。只是這個事實,似乎一點都不真實。」在紀州偏遠的海岬土地,「這個塊土地什麼都沒有,人們的唯一樂趣只有「性」與「暴力」。」如此封閉的環境下,人們不得不發展出極複雜的關係……。
「現在的日本來說,我不認為真的還存著福克納式的、或是中上式的小說內容,就這層意義來說,日本的近代文學恐怕已經隨著中上結束了。」
──評論家/柄古行人
作者簡介:
中上健次
一九四六年生於和歌山縣新宮市。十八歲時,在校內參與發行文藝校刊《車輪》,發表過小說、詩歌。高中畢業後前往東京準備考大學,但卻沉浸在舞台劇、電影、音樂等文化藝術中,後來更加入人才輩出的同人誌《文藝首都》,而受到更大的創作影響,發表了「我十八歲」,並開始在《紀南新聞》、《週日刊》等,新宮當地的報紙雜誌上投稿。二十七歲時,發表 「十九歲的地圖」,被提名角逐第六十九屆芥川賞,之後發表的作品多部被提名角逐芥川賞。三十歲時,終於以「岬」一篇,獲得第七十四屆芥川賞。小說《枯木灘》得到第二十八屆藝術選獎文部大臣賞新人賞。四十六歲因腎臟癌病逝。中上健次被評為「日本最後的一位文學家」,他的作品皆以故鄉紀洲為背景,內容多為反射自己的一生。以其文學性強烈且筆觸細膩的作品,深受日本廣大讀者的熱愛。
譯者簡介:
蕭雲菁
台北市人。畢業於台北商專電子資料處理科。日本國立御茶水女子大學兒童心理學、教育心理學士,同校臨床心理學系碩士。喜歡閱讀與旅遊,滯留日本近九年,期間足跡幾乎踏遍日本全國。曾任職金融機構,現從事兼職翻譯、口譯,並擔任中國文化大學推廣教育中心日語教師。譯有《橘子與瀝青》、《愛的領域》、《無辜的世界》、《我,不是替代品》、《墮落論》、《老妓抄》。
章節試閱
金龜子已經開始鳴叫起來,但必須側耳傾聽才能聽到牠微弱的叫聲,甚至只給人一種類似耳鳴的感覺。從現在開始,金龜子應該會徹夜鳴叫了,這讓他想起夜晚冰冷的泥土氣息。
姊姊端了一大盤肉進來。
「太太,妳要不要也來一杯?」管先生單手舉起啤酒瓶來。
「我不能喝酒啦。」姊姊將肉盤放在炭爐旁邊。姊姊的眼睛並非看著管先生,而是看著因為喝了一杯啤酒,整個臉都潮紅起來,還縮著魁梧身體,正在吐著熱氣的他,然後像是在告誡似地說了一句:「我們家的人只要喝了酒,頭腦就會變笨,所以我都不敢喝呢,光是看到我弟弟秋幸在喝酒,我都覺得很擔心。」姊姊一副欲哭無淚似地露出了笑容。管先生打從一開始,就不是真的想對姊姊勸酒,純粹只是為了對忙著服務幾個工人又是送啤酒又是送肉的姊姊,表達謝意而已。
「妳也一起來喝嘛。」坐在他正對面的光子,發出了醉聲。「偶爾把師傅丟一邊,跟我們一起喝個痛快吧。」
「不行,不行。」姊姊面帶笑容地搖著頭。
「有什麼關係嘛。」光子盤腿坐了起來,底下露出桃紅色縐邊的底褲。坐在光子身旁的丈夫安雄發現了這一點,立刻笑笑地一邊說著:「蓋起來,蓋起來。」一邊伸手拉平光子上翻的裙子。光子見狀,立刻用手腕頂撞安雄的身體,同時回答:「又不會少一塊肉,被看見又怎麼樣,你不會裝做沒看見啊。」接著又說:「安雄,我可是把話說在前頭,我可不是美惠哦,我多少還是有見過世面的,這種程度算什麼。」
姊姊拿起空啤酒瓶,往廚房裡走去。
玄關和窗戶一直都是開著的,結束工作之後,幾個工人一起聚集到師傅這間放有辦公桌的三坪大木板房來,開始起他們的酒宴。住在附近的孩子們,還以為要發生什麼事,通通跑來偷看,使得面對馬路的房間,頓時變成了車廂一般。烤肉的味道、師傅家的鋼鐵和泥土塵埃味道,在在被馬路上吹進來的風吹動了起來,就連附近老人家和寡婦所栽種的花草味道、水溝味道、以及突然侵襲而來的夜晚冰冷味道,都隨風飄散過來。
安雄拿起酒瓶來說著:「喝吧,喝吧,管他頭腦會不會變笨。反正我們這裡也沒有誰頭腦好。」他一口氣將啤酒喝下,安雄又幫他注滿了一杯。
「說到頭腦笨,我們家可是第一名呢。」光子回了一句,當她用筷子將肉片翻面時,瞬間火花濺了上來。「不過我這句話要是被哥哥聽到,肯定會被罵就是了。」光子吐了一下舌頭。
「師傅一點也不笨,聰明的很呢。」藤野從旁插了嘴。
「哪裡聰明啊!因為他是你們的師傅,所以你才會說他聰明,我可告訴你,他可是百分百我們家的哥哥呢,套句都市人說的,就是我們家的二哥,從小就笨得要死,這一點我比誰都清楚哪。」
廚房傳來了姊姊的聲音:「小光,妳別老說師傅的壞話呀。」聽到這句話,光子又吐了一次舌頭,接著順勢轉過去敲了一下安雄的頭,同時說道:「不管誰怎麼說,我看頭腦最笨的,就是你了。」、「至少比我笨多了,我說搞不好你是你父親到外面隨便亂買女人,染了一身梅毒回來後所生的小孩哪。」
安雄只是傻笑著,也不知道是否因為只喝啤酒不容易醉的關係,安雄一點也沒醉。沒喝醉時的安雄,總是宛如小貓似的安靜又很有精神,工作起來也非常認真,而且總被光子牽著鼻子走,但一旦喝醉時,就會變成另一個人。
姊姊喊了他,他因此起身走進廚房裡去。「你別再喝了,陪我一起到媽媽那裡去吧,我不敢一個人走夜路。」
「要去幹嘛?」他開口問了一句,同時發現自己的聲音因為喝酒而變得有些高亢。
「作忌,要去談爸爸作忌的事。」姊姊回答了他。「你就和姊姊走一趟,當姊姊的保鏢吧,你的身體這麼強壯,就算遇到壞人,對方也絕對不敢靠近的。」
「誰叫美惠是個膽小鬼。」光子從三坪大的木板房裡,插嘴說了一句。「根本就不敢住在我們海邊的那個房子。」光子開始對著幾個工人,說起自己的姊姊有多膽小。海邊的房子,是光子們的父親所留下來的,但是在父親死後,曾幾何時在貨運公司裡上班的最大的哥哥,古市夫妻就住了下來,光子還常常因此對古市夫妻抱怨:「我也是父親的女兒,父親也很希望我能住在這個海邊的家裡呀。」房子就座落在堤防旁,附近還有防風林和公墓。
「光子妳少亂講,誰說我是膽小鬼?」姊姊說完立刻拉起他的手,並催促著他:「走吧,走吧,你就充當姊姊的保鏢吧,馬上就回來了。小光,妳先幫我替大家準備酒喔。」
「膽小鬼。」光子又說了一句。「不過這也是美惠可愛的地方呢,和那臉皮厚似城牆的古市還有他老婆不一樣哪,所以師傅要是敢在外面拈花惹草,我一定會替美惠好好找他算帳的。」光子將頭靠在安雄的肩膀上。
夜晚的空氣冷冽無比,二人走在與平交道相反的道路上。
姊姊小跑步似地走著,因為姊姊的身高只到他的肩膀而已。他將外套捲在自己腹部上,就像在穿圍腰布一樣,皺皺的內衣則因為汗水而變得冰冷,碰觸在皮膚上倒也讓他覺得很舒服。路旁有涼椅,上面擺著盆栽,而且已經開花。二人轉過彎後,快速走過車站前的道路,再轉進稻田裡的小路,金龜子又開始像耳鳴般地在耳旁響起。二人越過了一段小山路,再走過牛棚小舍。「大家都會來參加爸爸的作忌。」姊姊開口說了一句之後,突然像想到什麼事情似的,叫了一聲他的名字「秋幸」。他懶懶地回應了一句。「你可別和光子走得太近喔,姊姊不喜歡這樣,不然兄弟姊妹之間會牽扯不清的。」
「我知道啦。」他回答了一句。每走一步,被拿來當作工作服用的馬褲,就發出一陣摩擦的聲音。他特地張開雙腿大步走著,腳上的膠底鞋倒是安靜無聲。前方駛過來一輛輕型汽車,車燈非常刺眼。二人靜靜地站著等車子通過,而在這短暫的等待時間裡,姊姊望向他。突然間傳來一陣甜甜的汽油味。「秋幸」姊姊喊了他一聲。「牽一下姊姊的手吧。」姊姊說完便逕自牽起他的手。
「幹嘛像個小孩子一樣啊。」他揮開了手說著:「妳真是個膽小鬼,害怕啦?」
姊姊再度牽起他的手。「秋幸讓我想起死去的哥哥嘛。秋幸你就像哥哥一樣,牽著我的手嘛,哥哥還在世時,每次走這條路,一定都會牽著我的手,直到媽媽家為止呢。而且每次走到這裡時,哥哥一定都會問我:『美惠妳怕不怕?妳怕不怕?』我其實一點也不害怕的,可是他每次都這樣問我,害我不知不覺真的開始害怕起來呢。」姊姊輕輕地笑了起來,她的手既冰冷又僵硬。
「你和我們家那口子,處得還好吧?」他回答說處得很好。「我們家那口子,說話一定都很不客氣吧?」姊姊又問了一句,他卻苦於回應,只好默不作聲。
從師傅家走過來,根本不必十分鐘,就到了母親家。正在廚房裡洗碗盤的母親,一看到姊姊立刻說:「妳來得正好」,並馬上用毛巾擦手,從廚房走到玄關來。「剛剛名古屋那邊打來電話呢。」母親說了一句。「名古屋的芳子又打來鬧了,還強調她是長女,一直對我抱怨呢。」母親皺起了眉頭。
「爸爸呢?」姊姊問著。
「不在,說是要去開會,就出去了。文昭也回他住處去了。」母親看著他,對他說了一句:「秋幸,你趕快去吃飯,吃完飯就去洗澡。」接著又說:「我已經幫你把乾淨的衣服放在浴室裡了。」母親大概是注意到他的紅潤臉頰了,繼續接著說:「你又和那些工人們一起喝酒啦?明天起來可別告訴我頭痛屁股痛的,我可不管。」
「只喝了一點點啦。」姊姊趕緊替他解圍。
「真的只喝了一點點而已,交際應酬嘛。」他也如此回答了一句,母親只好笑笑地說:「好吧,我就相信你真的只喝了一點點。」「反正秋幸也已經不是十五、六歲的小孩子了,都已經二十四歲了嘛,喝一點酒也不為過啦。」
「剛好和死去的哥哥同年齡呢。」姊姊說了這句話後,就盯著他的身體看。
「是啊。」母親也附和了一句,並在餐桌前坐了下來。很明顯地,母親的身體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而姊姊的眼裡,則映照著電燈的光亮。
「剛剛要來這裡的時候,我還以為我看到了哥哥呢,嚇了我一大跳。」姊姊也坐了下來。「真的很像呢。」
「是啊。」母親又附和了一句。「每次只要看到秋幸,我也這麼覺得呢。」
他一邊聽著母親和姊姊的對話,一邊吃著飯。母親和姊姊開始談論父親的作忌問題,原來剛剛名古屋的芳子打電話來,主要是在抱怨,為何父親作忌,要在繼父家裡舉行,直說這樣太奇怪了。不論是父親還是繼父,其實都與他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他和哥哥還有姊姊們的身體裡,只靠著母親的血在聯繫著。明明不是土木工程承包商,卻老是喜歡穿馬褲、戴太陽眼鏡的那個男人,才是他的親身父親。那個擁有獅子鼻,只有身體看起來值得傲人的男人,才是他的生父。每次只要母親或姊姊們說起父親的事情時,他就會自然地想起那個男人來。偶爾會在城裡遇見那個男人,而那個男人也總會主動來找他說話,不過他只會和那個男人談上一句兩句,然後就不再多說。他覺得自己的身材和五官,倒是和那個男人很像。每次只要想到這一點,而且認同這一點時,他總會問自己,那又如何?根本毫無意義。他很清楚有關那個男人的傳聞,知道那個男人在新地一帶養了一個年輕女孩,而且根據姊姊的說法,那個年輕女孩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那個男人前後讓三個女人為他生子,而年輕女孩就是其中一個女人,也就是妓女所生的小孩。當這個小孩長大之後,就來到了新地,而此時那個男人正有錢,從擁有山林地主的人手上騙取了一大片山林,又奪走了一大片土地。這些傳聞都傳到了他的耳裡。「這個社會就是有這麼可惡的混帳存在哪。」忘了是誰曾說過這麼一句話,不過每次只要想起那個男人來,他就會想起這句話。
吃完了飯,母親和姊姊還在聊著天,趁著二人還在聊天的空檔,他趕緊去洗澡。整個身體因為蒙上泥土塵埃的緣故,顯得很粗糙。腰部上下的膚色明顯地不同,腰部以下的皮膚非常白皙,而腰部以上的皮膚則因為日曬而非常黝黑。他沖了好幾次熱水。
二坪多的偏房,就是屬於他的房間。牆壁上貼了一張女明星的照片,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任何雜物。像他的玩友們,房裡不但有音響,還有自己的電視和餐具櫃。其實他每半個月,就會從師傅那裡拿到一次工資,如果要用自己的工資來買這些東西,也不是買不起,只是以他的個性來說,很不喜歡在自己的房裡裝飾或擺設東西。這種習性不僅在高中時代就是如此,在高中畢業後,進入大阪的建設公司裡服務的那半年時間裡,他在公司的宿舍,同樣只擺了一組墊被與蓋被,以及內衣、衣服之類的東西而已。當時的同事們,總是用一副詫異的眼光看他。對他來說,房間只是用來睡覺和起床的地方,現在也是如此,就連對女性,也從來沒有多餘的想法。對於麻煩的事,他只想全部切離乾淨。從工地工作完回來後就洗澡、吃飯、睡覺,然後起床、洗臉、吃飯。當早上太陽一出來時,不,只要不下雨,他就穿上皺皺的襯衫和馬褲,再穿上膠底鞋外出工作。每天都重複這幾個相同的動作。陽光非常刺眼,繼父和繼父的兒子文昭,正在正房裡吃早飯。
「你現在在哪個工地工作?」文昭問著,但是他並沒有回答,只是穿著一件內褲,逕自做起二十次伏地挺身,以及二十次仰臥起坐。做完後也顧不得氣喘吁吁,就直接走向浴室旁的洗臉台洗臉。母親一直看著他。「已經到倒入混凝土的階段了嗎?」「還正在開挖當中。」他簡短地回答了一句,然後用毛巾一邊擦臉,一邊反問著:「爸爸那邊到什麼程度了?」
繼父並沒有回答他,反倒是文昭幫忙回答:「我們這邊今天開始要倒入混凝土了。」「我們今天如果不花一天時間趕快把工作做完,就會影響後面的工程進度了。再說今天天氣這麼好,我們又都已經把水抽掉了,萬一突然又下了雨,就又得花時間把水抽乾,那可不得了。」文昭把臉湊向前,同時發出咀嚼醬菜的清脆響聲來。母親將洗好的馬褲,從放有佛龕的房間拿過來,同時面無表情的對他說:「膠底鞋也幫你洗好了,你就穿乾淨的那一雙吧。」身上穿著工作服並盤腿而坐的繼父,將茶倒進茶杯裡,開始喝了起來。
頭上夾雜的白髮,讓繼父的臉看起圓滾滾的。繼父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長出這麼多白髮的?不,或許應該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整個人看起來如此圓融體貼的?他覺得很不可思議,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轉變的?他完全不記得。或許是他與文昭在爭論要由誰負責混凝土的工作,導致他與繼父之間的關係出現裂痕,甚至因而辭掉由繼父負責經營的那一組,改到姊夫那一組去工作時開始的吧。當時看到他一步也不肯退讓,繼父便對他說:「文昭可是比你大二歲。」而他也立刻回嘴了一句:「不用你講我也知道。」當時繼父並沒有對他發怒,只是直直地盯著他看。在大阪的建設公司上了半年班之後,離職投靠到繼父底下工作之初,和文昭一起負責鏟土工作的他,還曾經和文昭一起被繼父打過,不過通常都是文昭被打得比較嚴重,甚至被繼父追著打。
「像你這種壞胚子,乾脆就不要回來算了。」繼父忿忿地對著到處竄逃的文昭怒罵。繼父是一個絕對不允許小孩頂他嘴的人。
這個家實在是一個很不可思議的家,他常常這麼想著,因為是由一母一子,以及一父一子共同組成的家庭。文昭和他之間,是異父異母的兄弟,一個沒有母親,一個沒有父親。不,其實他們二人都有生父與生母,而且都還活在這個世上,只是文昭始終認為自己是被親生母親拋棄的,無法承認對方就是自己的母親,而他同樣無法承認那個男人是他的親生父親。姊姊們和死去的哥哥,都是母親和第一任丈夫之間所生的小孩。母親要與現在這個第三任丈夫,也就是成為他繼父的這個男人結婚時,只帶了與姊姊們不同父親的他嫁過來。
他在文昭旁邊坐了下來,並開始吃飯。他的胸圍和手臂,都大了文昭將近一圈。「這次拿到工資後,我們就一起去好玩的地方玩吧。」文昭說著,同時環視著他赤裸的上半身,他則是看向母親。
他來到師傅家時,只看見來了兩個工人。他從姊姊那裡拿到鑰匙,打開了倉庫,霎時傳來鋼鐵和木炭的味道。
總是搭一站電車來上班的藤野先生,立刻將竹籠、鏟子、耙子、以及十字鎬,放進小車後面的行李箱裡。
姊姊從廚房口露出臉來問了一句:「要不要喝杯熱茶?」大概是因為日曬的關係吧,姊姊的臉看起來有些浮腫。女工人望向他,似乎在徵詢他的意見,因此他回答了一句:「要。」
女工人和藤野先生坐在廚房口,他則站在外面喝茶,接著便聽到裡面傳來師傅的聲音:「再過十分鐘我們就走。」、「那兩個傢伙真是沒用,每次只要一喝酒,隔天就想休息不工作。」
「應該會來吧。」女工人回應了一句。
「安雄那傢伙,又開始愛玩不務正業了。」
聽到師傅這句話,剎那間想像著早晨剛起床的二人,互抱在一起的模樣,他一口氣將茶喝乾。在陽光照射下,師傅家前面的馬路上,顯得耀眼無比。水溝的味道也傳了過來。除了師傅家以外,附近鄰家都還在睡夢中。馬路左轉過去,在平交道旁,有一棵樹木正在搖曳著樹葉,他覺得這棵樹就像他一樣。不知道這棵樹是什麼樹,也不想知道是什麼樹,樹上既沒有花朵也沒有果實,只是朝向太陽擴展著樹葉,並隨風搖曳著。這樣就夠了,既不需要花朵也不需要果實,甚至不需要名字。他看著這棵樹,覺得自己彷彿正在作夢。
太陽來到了對面鄰家的屋頂,直接照射在姊姊家。靠在小車車門上,他直直看著姊姊家。這個房子在經過改造又改造後,已經沒有任何昔日的痕跡,哥哥就是在這個家裡上吊自殺的,但現在連那棵讓哥哥上吊自殺的樹,都早已不見蹤影。
已經六點半了,唯一不見蹤影的仍只有安雄一人。一行人決定要去工地前,先順道繞到蓋在原為田地上的,安雄和光子兩人所住的公寓去看看。他被命令去叫安雄,而當他正走在公寓樓梯上時,背後傳來師傅的聲音:「叫他們兩人給我差不多一點。」敲了門之後,裡面傳來女人的聲音:「誰啊?」接著便看到光子露出臉來。當光子看到他時,立刻露出笑容說著:「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阿秋。」大概是因為卸了妝的緣故,光子的臉看起來蒼白又扁平。
「老色鬼,阿秋來接你了。」光子對著屋子裡面喊著。
光子打開了門,只見安雄正在吃著早飯,紅色窗簾掛在窗前,餐具櫃上放有小狗的布玩偶,墊被還鋪在榻榻米上沒有收,蓋被則被掀了起來,顯得有點凌亂。
「阿安,你別拖拖拉拉的,動作快一點啦。」光子說著。
「一分鐘,一分鐘就好。」安雄回應著,並快速扒著飯。
「你又要害我被師傅罵了,二百五,老色鬼。」
「虧妳說得出口,妳才色哪,對吧,阿秋。」安雄說著,讓他只能苦笑。一邊胡亂咀嚼著飯,安雄終於站了起來,並穿上膠底鞋。
「妳等一下還可以繼續睡回籠覺,我可是得到工地去繼續挖土哪。」
讓汗水盡情從赤裸的身上揮發出來,讓人覺得很舒服,他奮力將十字鎬插進土裡。或許是因為這個工地是位於小山半山腰裡,不同於以往的工地土地,這裡的土地顯得比較鬆軟,讓十字鎬從尖端直到深處,完全沒入泥土裡。地表又白又乾燥,但挖起來的土卻又黑又潮濕。目前用鏟子將泥土鏟出的工程,是為了製造一條側溝,所以一旦挖土工作告一段落,就要開始進行倒入混凝土的作業。做為混凝土用,已經被攪拌好的碎石和沙子,事先就已被運到工地裡來。
「阿秋,下次一起出去玩吧。」
「好啊,一起出去玩。」他回答了安雄,而在一旁為了明天可以上混凝土,正和師傅一起用卷尺緊盯著圖面測量水量的管先生,立刻回應了一句:「和安雄他們一起出去玩,可是很危險的。」
「你在說什麼啊。」
「剛開始文質彬彬的,一副好像哪裡來的大少爺一樣,還說什麼酒量不好,等到把女人騙出來後,就用拳頭迫使女人屈服。站在你旁邊,都讓我覺得很恐怖哪,你這樣竟然還不會被警察抓去。」
「被抓過二次。」安雄回答的這一句話,讓大家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連師傅也笑著警告他:「安雄,你可別帶壞秋幸,不然我可不饒你。」
安雄一邊發出吆喝聲,一邊用鏟子鏟著泥土,同時很有精神地回應著:「是,是。我說阿秋,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還要別人一直在旁邊監視你到什麼時候啊。」
女工人正在用攜帶式瓦斯爐燒著茶水,師傅和管先生仍在測量著水份多寡,藤野先生則像在從事農業的人一般,彎著腰用耙子耙鬆泥土。安雄從一路向前挖掘的洞裡跳起來,長袖被捲了起來,手腕處露出了刺青,腋下還傳來一陣狐臭味,讓他瞬間覺得無法呼吸,甚至想要嘔吐。他打算繼續挖土,直到告一個段落為止,因此他不斷揮舞著十字鎬。每次十字鎬都能整個沒入土中,直到根部,接著在拉起十字鎬時,泥土總會跟著隆起,然後被翻開來。接著放下十字鎬,改拿起鏟子,然後彎腰用力踏在鏟子上,再將泥土鏟起來往外丟棄。滿身大汗,而且有些鹹。每次在挖土時,在鹹鹹的汗水還未湧出之前,即使連呼吸都會不知不覺地跟著用力,而一旦汗水大量揮發而出時,整個身體就會立刻變得輕鬆無比。原來身體早已習慣挖土動作,所以每次不管是用力還是放鬆,吸呼都會配合著動作呼氣與吸氣。尤其最喜歡挖土工作,總給人一種確實在工作的感覺,就是喜歡這種單純的感覺。工地旁,還沒被開墾過的雜樹林,正在隨風搖曳著。揮舞著十字鎬,再用鏟子將泥土鏟起。整個過程中所揮舞的手腕肌肉,以及腹部的肌肉,讓自己看起來很有男子氣概。
他一邊聽著安雄和女工人的對話,一直挖著泥土,直到告一個段落為止。他非常喜歡這種土木工作,覺得這種工作比其他工作或做生意來得尊貴,隨著日出而作、再隨著日落而息。這種工作雖然單純,而且總是得弄得灰頭土臉,但有時還是能遇到令人無法忘懷的事。那是在清除豬圈旁的大水溝,想要填上石牆時所發生的事。豬隻們的屎尿,大量囤積在大水溝裡,不僅沾滿大家全身,難聞的味道和黏稠濕答的屎尿,更是讓師傅和其他工人們不敢恭維,只有他毫不在意。就在此時,大水溝裡飄來了填有香腸的保險套,顏色非常鮮艷,看樣子不是豬圈對面的公寓或新出售的房子,就是城裡的哪一戶人家裡,有一個日夜寂寞難耐的寡婦,這也是大家的結論。安雄抱怨地說了一句,寂寞不會來找我呀。他繼續挖土,泥土又隆了起來,然後又散了開來。他繼續揮高舉起十字鎬,然後再用力往泥土裡敲進去。汗水已經匯聚成水滴,流到他的眼睛上,他不經意地抬起頭來,剎那間因為汗水什麼也看不見。他取下圍在額頭上的毛巾擦汗,突然發現身體傳來一陣酸痛,因此爬到地面上來。
「小清,也給我一杯茶吧。」他對著女工人說了一句,正在聽著工作告一段落的管先生談論釣魚的事,還露出了據說因為被丈夫扁了一頓而掉了牙齒的嘴巴笑著的女工人,拿起茶壺來倒熱開水。「管先生懂得真多呢。」女工人將茶杯遞了過來。
「還早呢,再過一陣子,只要再往裡面走,就能釣到鱒魚。」
「上一次我和師傅到高田的工地去玩時,阿秋就有抓到香魚呢。」安雄也插話進來,「我記得淺灘上還有一些魚,拿石頭砸牠們時,牠們就頭破血流了,甚至有一些魚根本看不出來哪裡有受傷,仍然死在那邊呢。對了,你抓的那些魚後來怎麼了?」
「我把牠們吃了。我拿到姊姊那裡去,姊姊說顏色看起來已經不夠新鮮,就將牠們燒烤掉了。」
「很大嗎?」女工人問著。
「這還用問,當然大啦,那可是阿秋捉的。」安雄眨著眼睛對他示意。
「很小,都跟小鯽魚一樣。」
聽到他這麼說,安雄一臉正經地搖了搖頭,還裝做喃喃自語似地說了一句:「是這樣的嗎?」接著彎腰不動,將雙手攤在兩腿之間作手勢,再自言自語了一句:「我明明記得差不多有這麼大呀。」
「阿安先生每次只要一插嘴,我就會搞不清楚原本到底在說什麼了。」女工人笑笑地說著,同時惹得大家跟著笑了起來。
他也跟著苦笑了起來。只有他一人是清醒的,不論走到哪裡,聽到的話題總讓他覺得都是在講男女之間的情色話題。師傅眼角裡還含著笑容,直直地看著他,讓他不由自主地移開了視線。
樹木還在隨風搖曳著,同時緩緩地震動著樹葉。只想揮去不必要的多餘事物,每次夢遺時總會湧上這種想法。周遭除了工人們的聲音之外,完全沒有其他的聲音。轉過頭去一看,只看見整個城市的風景。車站就位於正中央,而從車站往外延伸的十字形道路上,遍佈著人家。從這裡還可以看到商店街,車站左邊有一個小山丘,山丘下就是姊姊家前面的那一條馬路。從姊姊家延著鐵軌走,經過一片田地之後就是他的家,徒步只要十分鐘左右。從他家到防風林,只有一條大馬路,雖然兩旁偶會分岔成小路。防風林旁就是墓園,再旁邊就是古市夫妻的家。在陽光照射下,古市家的白色屋頂非常顯眼。防風林的另一邊就是海灘,當然也可以看到大海,整個城市就是面向著大海,呈現水桶形來。整個城市都被攤在陽光下,完全沒有例外的地方,讓他覺得很不可思議,而在陽光照射下,萬事萬物正在呼吸著。在這麼狹小的地方裡,人們歡笑著、喜悅著、掙扎呻吟著、怒罵著、侮蔑著,就連令人憎恨的人,同樣毫不在乎地生活在這片土地上,那個男人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那個男人究竟讓多少女人哭泣過,又被多少男人憎恨過?不論是老成為人們談論話題的那個男人,還是文昭的親生母親,都生活在這片狹小的土地上。只要想到這一點,就讓他感到愕然,甚至快喘不過氣來,同時厭煩到極點。這片土地被隔絕在山群與河川之間,也被隔絕在大海之外,而人們就在這裡如昆蟲般、如小狗般生存著。
他蹲了下來,坐在木材上面的師傅往旁邊稍微移動了一下身體,並叫他過來坐下。
「秋幸,吃過午飯後,你和管先生一起去拿水泥過來。」師傅對他說。
「是要去長德那裡拿嗎?」他問了一句。
「沒錯,就是長德。」師傅回答了他。「那裡的女孩子們都很喜歡你,沒錯吧,管先生?」在大家還沒開口取笑和嘲諷他之前,他趕緊搶先回應:「只要是女人沒有不喜歡我的,我不但有男子氣概,還很溫柔體貼呢。」
「哦,看不出來阿秋你對自己這麼有自信。」安雄回應了一句。
金龜子已經開始鳴叫起來,但必須側耳傾聽才能聽到牠微弱的叫聲,甚至只給人一種類似耳鳴的感覺。從現在開始,金龜子應該會徹夜鳴叫了,這讓他想起夜晚冰冷的泥土氣息。姊姊端了一大盤肉進來。「太太,妳要不要也來一杯?」管先生單手舉起啤酒瓶來。「我不能喝酒啦。」姊姊將肉盤放在炭爐旁邊。姊姊的眼睛並非看著管先生,而是看著因為喝了一杯啤酒,整個臉都潮紅起來,還縮著魁梧身體,正在吐著熱氣的他,然後像是在告誡似地說了一句:「我們家的人只要喝了酒,頭腦就會變笨,所以我都不敢喝呢,光是看到我弟弟秋幸在喝酒,我都覺得很擔心...
推薦序
既赤裸又真實的文學生命 蕭雲菁
中上健次,一九四六年生於和歌山縣新宮市,是母親木下智里的第六個小孩,父親是鈴木留造。七歲時跟著母親一起和中上七郎父子共同生活,十三歲時,同父異母的哥哥木下行平自殺。十六歲時,因為母親與中上辦理結婚登記,正式改姓為中上,而成為中上健次,同年進入和歌山縣立新宮高中就讀。十八歲時,在校內參與發行文藝校刊《車輪》,發表過小說〈紅色儀式〉、詩歌〈玻璃城〉等。十九歲時自新宮高中畢業後即上東京,準備考大學而進補習班唸書,卻幾乎不曾出席上課,成天沉浸在當時為舞台劇、電影、音樂等文化重地的新宿,之後更加入同人誌《文藝首都》,受到更大的創作影響,發表了〈我十八歲〉,並開始在《紀南新聞》、《週日刊》等,新宮當地的報紙雜誌上投稿。在此《文藝首都》同人誌中,後來人才輩出,包括椎名鱗三、津島佑子、大原富枝、以及後來成為健次之妻的紀合鏡等傑出作家。二十四歲時,擔任《文藝首都》終刊紀念號的編輯一職,並於同年與妻子結婚,之後進入當時尚為國際機場的羽田機場服務,從事肉體勞動工作,同時一邊執筆創作。二十七歲時,發表〈十九歲的地圖〉,被提名角逐第六十九屆芥川賞,翌年辭去羽田機場的工作。二十九歲時,所發表的〈鴿子們之家〉、〈淨德寺之旅〉陸續被提名角逐芥川賞。三十歲時,終於以〈岬〉一篇,獲得第七十四屆芥川賞,同年十月,傑作〈蛇淫〉被改編成電影「青春的殺人者」,並從《文藝》十月號開始連載《枯木灘》,直到翌年三月號為止。三十一歲時,在與安岡章太郎的對談中,首次提及部落歧視問題(亦即賤民問題),之後為了連載《紀州木之國‧根之國物語》,而走遍紀伊半島全境取材,同年《枯木灘》獲得第三十一屆每日出版文化賞。三十二歲時,在新宮市組成「部落青年文化會」,在短短八個月中,連續召開八次的公開演講,同年三月時,《枯木灘》再度得到第二十八屆藝術選獎文部大臣賞新人賞。三十三歲時,開始在《東京新聞》¦¬報上連載《鳳仙花》,同時〈十九歲的地圖〉也被拍成電影上映。三十四歲時,在熊野市新鹿町住了半年,開始連載〈熊野集〉、《千年的歡愉》,之後搬回東京小平市自家居住。三十五¬歲時,隻身¬到韓國住了將近半年時間,並在這段期間執筆《天涯海角‧至上之時》。三十八歲時,為了《物語首爾》的取材,與照相家荒木經惟拜訪韓國,翌月又為了《輪舞¬首爾》的取材,與照相家篠山紀信¬飛往首爾。四十一歲時,結合新宮高中同班同學,組成了「隈之會」。四十三歲時,設立「熊野大學」,努力追求「沒有校舍,沒有校規,也不考試,不論誰都可以隨時入學,死亡時也就是畢業時,在此可以明瞭對人們無限¬¬體貼的熊野思想,學會人們精神最高層次的學問」,並從大學籌備階段時起,就設法每個月舉辦演講。四十四歲時,因為反對日本文藝作家協會拒絕死刑犯永山則夫入會的申請,憤而與柄谷行人等人退會。四十六歲時,因腎臟癌病逝於和歌山縣那智勝浦的某醫院裡。中上健次被評為「日本最後的一位文學家」,事實上像他這般強有力的純文學作家,恐怕是自三島由紀夫以來的第二位。他的作品有幾個比較明顯的特徵,首先是他的作品幾乎全以故鄉紀州為舞台,再者他所寫的作品,可說都是在反射自己的一生,簡直就是一種變形的私人記事小說。此外,即使有人批評他的作品不容易理解,他依舊維持自有風格,完全不受影響。或許也是因此之故吧,許多有名作家都是他的忠實讀者。日本曾經有一個節目,製作了著有《七夜怪談》、《鬼水怪談》、《貞子的謎咒》等恐怖小說,也是被譽為「日本的史蒂芬金」的恐怖小說家鈴木光司的特輯,結果當鏡頭拍攝到鈴木光司的工作室時,無意間發現書架上擺了中上健次的全集,而且是擺在最顯眼的地方,可見鈴木光司也絕對是中上健次的忠實讀者之一。究竟中上健次的作品,為何會如此吸引人?我想除了他所寫的一系列小說,都是以自己的複雜血緣為題材來源,顯得很有說服力外,他所描述的舞台背景,又是向來被傳統日本社會歧視的地方,也就是被稱為「差別部落」的地方(中上健次在小說中,一律稱它為「小巷」),讓人們對所謂「賤民」的生活情形,不由得產生一股想一探究竟的好奇心來。事實上中上健次在這方面的描述功力甚強,確實大大滿足了讀者們的欲望,因為他筆下的紀州,完全符合一個自古以來被歧視過的地方象形,不僅土地封閉、人們封閉、思想封閉,就連生活也很封閉,在這樣充滿神秘色彩的封閉土地上,人們的愛恨情慾完全表露無遺,既赤裸又真實,所以「小巷內的人們」,不僅擁有「脆弱、軟弱」的一面,同時在封閉環境的影響下,還擁有其他地方的人們所沒有的「敏感度」與「感受性」,讓讀者完全能夠想像與體會,甚至對「小巷」、「小巷的居民」產生共鳴,才會如此深深地對他的小說著迷。不僅如此,連向來以辛辣批評聞名的「2ch」(影響日本網路文化最深、也是最具規模的網路討論區),都出現許多推崇中上健次的擁護者,甚至還有人疾呼大家都應該好好閱讀中上健次的作品,據說人氣歌手宇多田光,也是中上健次的忠實讀者之一,所以如果各位讀者也想偶爾沉浸在日本的純文學作品裡,或是想多了解一點日本的「小巷」文化,我相信中上健次的作品絕對是最佳選擇。
既赤裸又真實的文學生命 蕭雲菁
中上健次,一九四六年生於和歌山縣新宮市,是母親木下智里的第六個小孩,父親是鈴木留造。七歲時跟著母親一起和中上七郎父子共同生活,十三歲時,同父異母的哥哥木下行平自殺。十六歲時,因為母親與中上辦理結婚登記,正式改姓為中上,而成為中上健次,同年進入和歌山縣立新宮高中就讀。十八歲時,在校內參與發行文藝校刊《車輪》,發表過小說〈紅色儀式〉、詩歌〈玻璃城〉等。十九歲時自新宮高中畢業後即上東京,準備考大學而進補習班唸書,卻幾乎不曾出席上課,成天沉浸在當時為舞台劇、電影、音樂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