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1
閱讀炳文的心
閱讀《見晴山》,你必然會發覺,作者一路層層的設下懸疑,處處羅列著如珠妙語,展露無數掩不住的智慧和巧思,帶領你興致勃勃的搜根究底,迫不及待盼著揭開謎底,不禁一口氣讀完它。
就像李潼在序裡說的:「看著人物的遭遇,跟著歡喜和悲傷,同時急切的想知道故事是什麼樣的結局。」
讀者迫切、焦急的感覺,是不輸給尋找父親的主角炳文哪!
《見晴山》所以有這種濃烈的魅力,時時觸發你綻開會心的微笑,最重要的因素,其實是「炳文」這少年,在作者的筆下,描寫得太叫人疼惜了!
炳文,多麼理想可愛的少年。是李潼心目中不失赤子本來面目,淳厚樸實的「自然人」,因此閱讀《見晴山》就是在探索、體會自然人---炳文的「心」哪!
一向愛家愛兒女的爸爸,突然神祕的失蹤了?炳文怎麼能接受呢!當他想起不能說話的媽媽,只好把椎心之痛悄悄隱藏著,那裝做若無其事的堅強外表,更讓炳文的掙札、悲愴不可言喻。濃密的父子情、體貼媽媽的孝心,都在炳文孺慕的自然性情中表露無遺。
炳文,一個懂得正面思考,充滿智慧而EQ發達的少年。
中秋夜,一家人沉緬在瀰漫快樂氣氛的回憶中,可是爸爸卻缺席了!陳伯伯、張叔叔送來假托是父親帶來的月餅時,思親心切的兄妹,想到乘機託他們帶一封信給爸爸。
那個晚上,炳文夢見爸爸被長髮小姐迷惑,他的出現,惹怒了爸爸,爸爸冒火大罵,炳文眼看翻倒的一箱珠寶,喊著:「---只要兩條,一條給媽媽,一條給秀蘭---。」雖是夢中,象徵的卻是炳文激動卻善良的心思。
當炳文無意中從陳伯伯、張叔叔的對話,聽見爸爸那叫人傷心的祕密時,雖然是一場難以承受的厄夢,他卻冷靜的隱瞞,暗自扛起「救父」的重責大任,心中惦記的永遠是不要傷媽媽和妹妹的心。
黃美娟,炳文兄妹的摯友,她是來採金毛狗賣錢的,同時也撩起了炳文籌款救父的念頭。掌管流籠的黑牙伯塞在門縫的成疊鈔票,炳文本來毫無興趣,但現在---「抄捷徑賺錢」的邪念,熾烈的在心頭燃燒。
錢到手了!入袋了!卻教人那麼的沉重不安……淳樸正直的「自然人本性」,催促著炳文「痛改前非」!果然心安理得了,雖然行竊的動機在救父,但真理良知終於戰勝了邪道歪理。
當我陶陶然閱讀《見晴山》,入神的探索炳文的心靈時,不由得聯想心理學家榮格和神話學家葛萊尼合著的《神話學》。
他們發現當人類遭遇危機時,解救人類的,總是具備特殊性格的所謂「幼兒神」,他們或許是智者;或許是英雄。
這傳說中的「救世主」,共同的特性比之於炳文的心性,以及炳文救父安家的處境,竟是完全的「不謀而合」。換句話說「幼兒神」的性格,相當於「自然人」的本性。
「幼兒神」,是「被遺棄的孤兒」。小說裡的主角縱然不是真正的孤兒,也要有「孤兒的情結」,才能釀成悲愴壯闊、奮戰不懈、感人肺腑的情節。爸爸失蹤了,媽媽又是身障,炳文那類似被遺棄的處境,不正叫他如同「幼兒神」,非堅強憤發不可?
「幼兒神」具有「空白的恐懼」,他來自「虛空」,隨時都害怕被遣返「虛空」,唯有努力向前,不許退縮回頭。炳文尋父不許撲空,不也是如此?
「幼兒神」兩性共具,《見晴山》的炳文雖是男孩,但他膽大而心細、統合兩性、融解對立,所到之處和諧美滿。
「幼兒神」象徵「自始至終」的整體人生,也象徵人類整體生命的無限循環,對個人來說是貫徹始終的毅力,炳文不達目的不休止,不也是如此?
李潼心目中具有「療效」的「自然人」,正是榮格理論中拯救人類的「幼兒神」,不禁令人驚嘆!
見晴山是一個沒有壞人的溫馨世界。陳伯伯、張叔叔是爸爸的同袍,小心翼翼的護著老排長和他一家人,唯恐傷害他們而謹言慎行。
外婆,一個質樸仁厚,只會欣賞別人長處的長者。秀蘭,直心直腸子,毫無心機,雖然有些傻愣愣,卻不失活潑天真的本質。
阿堂哥,有些調皮卻心地善良,說話算話,是可信賴的大哥哥。黑牙伯,更不用說,把自己的「餘年」奉獻給山村,全心全力看顧山村最重要的流籠,他把真摯的愛投注在山村孩子身上,甚至不顧一切的冒險。
見晴山唯一有瑕疵的人,就是炳文的爸爸吧!不過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所以故事的結局不是悲劇,而是爸爸最後堅強站起來了!
《見晴山》是李潼浪漫情懷的理想主義作品,刻畫了現今少年們值得嚮往、憧憬,屬於心靈的「偶像」,給我們的是甘美、醇厚的心靈饗宴,要好好品嚐。尤其當我們心灰意冷或遭受挫折時,這自然純美的偶像,還有勝過一切醫藥的「天然療效」呢!
◎傅林統(資深兒童文學研究者)
推薦序2
昔日那般美好
一
一般人在討論少年小說的角色時,常常會問到:「誰是敘述者?」我們回溯過去的作品,約略可把敘述者分為兩類,青少年都不能缺席。一類是長者、長輩或兄姐的故事,身在其中的青少年只是配角,他可能只是旁白者或旁觀者,冷眼注視長者的一舉一動,然後加以學習,作為自己以後處世待人的參考。另一類完全是少男少女自身的故事,長者或長輩或兄姐的出現只是激化或加速自我的啟蒙與成長的過程,洞察、頓悟、移情、認同或淨化的作用則因人而異。這兩類角色的扮演常各自出現在我們熟悉的作品中,同時包括這兩類角色的作品比較少見。但如果仔細剖析李潼早期作品《見睛山》,我們會豁然發覺,這本作品嘗試將上述的兩類角色融入。
故事開始時,久等父親歸來的炳文只是旁觀者,他不瞭解在埔里工作的父親久久不回家,父親的好友陳伯伯、張叔叔答話時又含糊不清,使炳文起了疑心。等到無意中獲知真相,知道父親因為好賭而負債累累,無臉回家見妻子兒女,炳文便決定幫助父親解決債務,旁觀者立即變成主事者。他不怕危險,在黑牙伯、黃姊與阿堂哥的賣命協助下,採得金毛狗,然後帶往埔里出售換錢。在親情的呼喚下,「輸給自己」的父親終於答應重返山上,全家再度團圓。
二
《見睛山》故事很簡單,但故事背後蘊含的意義卻不單純。它涉及整個台灣社會的變遷。當年多少榮民退伍,上山開墾,並在島上成家立業。這些榮民中,多少人成功,又有多少人失敗,我們不得而知,但他們在民間的努力是社會一股安定的力量,他們的貢獻也是有目共睹。炳文的父親是個顧家的人,一心只想到多賺些錢養家,但一個人離家在外,擋不住誘惑,而淪落在外,有家歸不得。如果炳文沒有及時發現,說不定父親會客死他鄉。這種悲劇常有所聞。李潼找到了好題材,又懂得裁剪,寫出一本感人的書。
炳文身為家中唯一的男孩,眼見父親落難,他別無選擇,一定得扛重整家園的重責。換句話說,他的成年禮被迫提早舉行。他曾心生邪念,想竊取黑牙伯的錢來救急,還好轉念之間又自動塞回去。摘採金毛狗時,他得接受一些艱難的考驗;在埔里攤位的販賣過程以及後來懇求父親返家的親情吶喊,遠遠超過一個十三歲小男孩的負荷耐力。憑著他的毅力與堅持,他終於讓父親點頭,願意回家團聚。
三
在李潼的生花妙筆下,我們看到了三十多年前台灣社會的部分風貌。那是個人情味濃烈的年代,見到他人有難,每個人都會伸出援手,所以我們讀到開流籠為業的黑牙伯的豪氣、男人婆黃姐的爽朗。甚至連陌生的遊覽車小姐也展現她樂於助人的天性。李潼刻意鋪陳的人生光明面正是我們所響往的,因為這些美德正在這個日趨貪婪媚俗的現實社會消失中。也許有讀者會懷疑三十年前的台灣社會有這般美好,我們只能替他感到惋惜,因為他不懂虛構的小說比書寫事實的歷史還真實。
這部作品是李潼的舊作,雖比不上後來他的成熟之作那樣的揮灑自如,但在樸實無華的文字底下,我們還是感受到李潼創作的熱度,因為他的妙筆為我們勾勒了這個寶島的昔日美好情景,讓讀者明瞭自己家鄉曾經有個這麼一段樸實無華的歲月。
◎張子樟(臺東大學兒童文學研究、臺北教育大學兼任教授)
作者序
寫給「自然人」
不久之前,我在宜蘭的五峰旗瀑布和南投的廬山溫泉的吊橋前,看見有人擺地攤販賣金毛狗。這種長在蕨類根莖基部的茸根,被修整得乾淨蓬鬆,四肢齊全,被人貼上兩個黑眼珠,溜溜轉,像極了一隻隻金黃毛的小狗,很討人喜歡。
傳說受了刀傷、跌傷的人,只要拔一撮金毛敷在傷口,它有止血、消炎的作用。小時候我也曾經這樣做過,果然挺有功效,後來聽植物學家楊平世教授解說,這些金黃色的茸毛,其實和棉花的作用相似,它的功效是幫助血液凝結。它是不是有消炎解毒的能力呢?詢問過幾個中醫和西醫,卻沒人敢肯定的答覆。西醫們甚至警告,這些天然的茸毛可能帶有其他病毒,買回家當作可愛的小擺飾無妨,認真拿來止血,不可靠的;至少它們容易招灰的茸毛,本身便極不衛生。
學者和醫生這樣的推論是合理的,但是我在相信的同時卻又感到惋惜,怎麼是這樣呢?要是這來自天然植物根莖的金黃色茸毛,能有討人喜歡的模樣,又確實具有止血、消炎的作用,那該多好!天然植物,天然療效,天然的美(不必修整四肢,加裝雙眼,金毛狗仍然漂亮。),這種既實用又美觀的東西,可以讓人更貼近自然,也懂得敬仰自然,油生愛惜之心。
一直讓我疼惜的少年,也有這樣美好的本質。少年擁有不假修飾的美;擁有對善與惡最直接的反應;擁有對正義最真誠的堅持,少年擁有一顆善感易動的心,能察覺別人的好意。
當然,對於生活中兩大場所---學校和家庭的喜樂悲苦,也都一一看在眼裡,因為他們是個「自然人」。少年也有軟弱無助的時刻;也有看不清自己能力的時刻,他們的率性與熱誠的天性,有時也會受到冷酷的傷害;但也因為少年是個「自然人」,所以具備了不可思議的自我療傷的本能,有「天然療效」,直教人心疼又愛惜。
在寫《見晴山》這篇故事時,少年的「自然人」心性,金毛狗的天然療效,和見晴農場那種撥雲見日的景象,一直引領著情節前進。故事中的炳文、秀蘭、阿堂哥和幾位少男少女的表現,讓我既心疼又愛惜,彷彿這些人物並不是我筆下創造的,而是他們早就存在,來到我的書桌前,我只是將眼睛看到的,用我的筆將他們描繪下來。
金毛狗和見晴農場的意象統領了情節的發展,所以我寫得迅速,幾乎急切,好像自己是一個讀者,看著人物的遭遇跟著歡喜和悲傷,同時急切的想知道故事會是什麼樣的結局。
拜託,這麼可愛的少年,千萬不要給他太淒涼的下場;拜託,就算不太圓滿也要讓他有成長的勇氣和希望吧;拜託,故事不要轉入不可收拾的黯淡方向;否則那個取名叫「見晴」的農場,不就是個殘酷的諷剌嗎?
《見晴山》的初稿完成在一九八一年四月,是我從事少年小說創作的早期,還是作者與讀者身分混淆的時候,居然在往後每兩年修改一次,依然還感動著自己,沒有為自己的不冷靜感到臉紅和反悔。
寫作十多年來,《見晴山》是我修改最多回的一部作品。從事寫作的朋友都知道,修改稿子是比創作更痛苦的事,而我面對著當年「最自然」的描述時,看到一串粗糙的文字,想起當時激動的心情。
擔心重新修飾過的文字,精練則精練,優美則優美;但是會不會損傷了它的情意及韻味?看到那樣跳動的情節安排,想起自己當時的急切,擔心重新剪裁過的發展,合理則合理,完整則完整;但是會不會破壞了那些站在我書桌前的人物,他們真正想表達的意思?
《見晴山》這本書曾於一九八九年六月富春文化公司出版時,取名《金毛狗》。它的兩個名字我都喜歡,少年朋友在看完全書後,願意再為它取個別名或綽號,如《江記月餅》、《少年炳文》我也同意的;因為這表示你看完了整本書,你是喜歡它的。
◎李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