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序
母性的溫柔力量
《象母怨》出版後,陸續收到一些讀者來信。其中有幾封信問:非洲稀樹草原上的象群,領頭的都是年紀較大的母象,而《象母怨》卻提到象王多半是公象,母象嫫婉是在特殊情況下當上象群首領──象母。這是怎麼回事?
感謝讀者的細心,這個問題提得很好。在非洲稀樹草原上,頭象往往是閱歷豐富的母象;但在亞洲熱帶雨林,頭象通常是身強力壯的公象。非洲象群和亞洲象群的社群組織之所以不同,和兩種象不同的生理構造有密切關係。
大家都知道,全世界現存兩種大象:一種是非洲象,一種是亞洲象。
非洲象體格魁梧,肩高三.五公尺,體重近七噸,雌雄在體形上無明顯差異,都有又長又粗的象牙。
亞洲象相對來說體型略小,雄象肩高二.五公尺,體重五噸,雌雄體型差異明顯,母象比公象小一圈,肩高兩公尺,體重三.五噸,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差別──亞洲象只有公象才長象牙,母象是不長象牙的。
眾所周知,大象龐大的軀體和尖利的長牙是對付天敵的有效武器。
非洲母象有魁梧的軀體和銳不可當的長牙,所向披靡、天下無敵,即使身邊沒有公象陪伴,也毫無後顧之憂。所以非洲象群通常是母系社會,由最強壯、最有經驗的母象來領導。公象的性徵發展成熟後,就會離開象群,流浪天涯。
亞洲母象相對身材矮小,也沒有發達的門齒,在弱肉強食的叢林裡,被窮凶極惡的豺狼虎豹環伺,很難獨力撫養小象長大,必須要有身材高大並長著尖銳長牙的公象陪伴在身旁,才能安全度過生活的激流險灘,讓生命之船一帆風順。因此亞洲象群通常都由身軀最高大、象牙最銳利的公象擔任首領,也就是俗稱的「象王」。
事實上,絕大多數動物──尤其是哺乳類動物──稱王稱霸的,基本上都是雄性。只有極少數動物,如非洲野犬、喜馬拉雅野犬等,偶爾會出現雌性為王的種群。
「雄性為王」似乎是大自然的慣例,最典型的莫過於獅群社會──在非洲稀樹草原,獅王無一例外都是雄獅。還有一個相似的例子:凡靈長類動物,如猩猩、狒狒、猴子,也是清一色雄性為王。
動物界雄者為王,原因很容易理解:絕大多數動物雄性的身體比雌性壯大、體質比雌性強悍,在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下,雄性為王符合「強者獨尊」、「強者為王」這條自然規律。
在一個向來由雄性統禦的世界裡,由於特殊機緣,突然改由雌性來領導,必然會產生觀念的劇烈衝突,引發種種矛盾和抗爭。
於是有了這篇動物小說《象母怨》。
我想用我的動物小說做一個小小的實驗──牝雞司晨,真的會新版序象母怨
國無寧日、天下大亂嗎?
假如真的有一頭母象當上了象母,成為「女象王」,會成為怎樣的情景呢?象群是否會因為雌性的缺乏進取、感情用事而日漸衰微,從而一步步退化、直至走向毀滅?抑或象群因雌性的以柔克剛及神聖母愛而產生新的凝聚力,從而創造新局?
但有一點我堅信不移──雄性魁梧的身體、飽滿的肌肉、結實的拳頭是力量;而雌性美麗的容顏、溫婉的表情、高貴的氣質也是一種力量。
英國著名生物人類學家、《裸猿三部曲》作者德斯蒙德.莫利斯說:「假如女性雙手撐在地上走路,我們將看到滿街都是倒立行走的男人。」
這句話的意思是,女性雖然外表柔美嬌弱,卻掌握著性選擇的強大力量,能左右物種的進化方向。
在我看來,女性身上還有一種比性選擇更強大的力量──那就是母性的力量。母性孕育生命、滋潤心靈、塑造靈魂;母性的仁愛慈祥,更是一種能改變人生航向的偉大力量。
藉著《象母怨》改版之時,拉拉雜雜寫下這篇文字,也算是對提出疑問的讀者作個交代,同時也是對《象母怨》首度問世十三週年獲得改版機會的誠摯感謝。
是為序。
沈石溪
二○一五年二月寫於上海梅隴書房
初版序
以優質青少年小說昇華情感
《象母怨》最早在大陸一家大型雜誌上發表,獲首屆冰心兒童圖書新作獎首獎。評論家撰文讚譽:
這是一部奇崛遒麗、筆力雄姿的佳作,將『醜陋與美麗融於一體』的美學追求發揮得淋漓盡致,將『殘酷競爭、頑強生存和追求輝煌』的哲學思考滲透到字裡行間。既有扣人心弦的精采故事,又有新穎深邃的哲理見解,好讀且耐讀……驚心動魄的情節觸及深層人性,引發讀者對自身生存狀態的思索。
當然也有不同的意見。有人認為,這部作品悲劇氣氛太濃、血腥味太烈,有宣揚暴力的傾向,不適合青少年閱讀,會玷汙他們純潔無邪的心靈。
我自己對文學作品中的暴力和血腥是這麼看的:生命從誕生那一刻起,就處於激烈的生存競爭之中。有些生命衰退,有些生命強盛;舊的物種消亡,新的物種繁衍。此消彼長,汰劣存良。以這個角度而言,生命進化總是伴隨著血腥的暴力。
假如能誠實的面對現實,我們不難發現,孩子身上──尤其是男孩子──先天具有暴力傾向。男孩都喜歡拿玩具槍互相打鬥,殺得天昏地暗、樂此不疲。而風靡全世界的電子遊戲幾乎每一種都有暴力色彩。眾所周知,遊戲是人生的預演。曾有人出於對戰爭的憂慮和對人性的擔憂,大聲疾呼不要給孩子玩武器類玩具。立意雖然美好,卻收效甚微。
原始的欲望是堵不住的,總要找機會宣洩出來。這就是武俠小說、戰爭文學之所以長盛不衰的原因。供青少年閱讀的文學作品,不該採取鴕鳥策略,迴避這個問題。
我認為,重要的是作者是否站在人性觀點去描寫那些暴力場面?作品主旨是否最終在頌揚善良、謳歌忠誠、讚美勇敢、渴望真情?是否鞭笞邪惡、詛咒虛偽、唾棄懦弱、譴責獸性?
宣揚暴力當然不足取,但刻意粉飾太平顯得虛偽而矯情,且終將失去讀者信任。關鍵是讓讀者透過閱讀,既感到刺激有趣,又能使情感昇華;在正視血淋淋現實的同時,培植更健全的人性。
我一向認為,兒童文學的讀者從來不限於兒童。有深度的青少年小說所揭示的人生和人性的內涵,會使成年讀者也受到感動。
我始終追求這樣的作品:精采的故事、傳神的語言加上深刻的理念。從十歲幼童到七十歲老人,都能產生濃厚的閱讀興趣──稚者得其稚;深者得其深,這才算得上優質青少年小說。
沈石溪
二○○一年五月寫於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