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時節】
迎古董
「來了嗎?來了嗎?」
「還──沒──!」
「來了嗎?來了吧?」
「還──沒──有──啦!」
天色剛剛才暗下來,大家就聚在走廊上,伸長脖子朝街頭那邊看。不只小孩忍不住的一再發問,連大人也顯得有點著急,有點不耐煩,又有點興奮。
「應該要來了吧?不然這麼多條街,迎到三更半夜也走不完。」
隔壁阿忠的爸爸其實並沒有在跟爸爸說話,他跟大家一樣,緊盯著街頭,大概沒想到有人會回話給他。
「也不見得現在就會來了。那麼多條街,說不定先繞到別條去了,我們還有得等呢!」
這聲音是我熟得不能再熟的啦!我就知道,爸爸一定又會跟阿忠他爸一句來一句去的。
「誰說不一定?他們從廟坪出發,穿過街路,就會右轉到新街仔來。你馬上就會看見他們了!」
「沒那麼快啦!他們會先從豬灶崁頭那邊過,等一下才會從街尾轉進新街仔。」
「哎呀!我說你就是不相信,從街頭來的啦!」
阿忠的爸爸有點急了,聲音比剛才大很多。
爸爸沒有生氣,不過他還是很肯定的說:「會從街尾來。」
這下糟糕了,我不知道往哪邊看才好。我可不希望錯過最先出現的第一個鏡頭呀!嗯,根據以往的經驗,爸爸對的次數比較多,我就看街尾好了。
又過了一會兒,我的脖子伸得都有點痠了。一陣鞭炮聲,炸得大家震了一下。
「街尾!從街尾來了!」
不知道是誰這麼厲害,聽聲音能知道要從街尾來了,一大群人馬上往街尾的方向移動。我回頭對爸爸一笑後,鑽進人群裡,找到一個好位置。
街尾轉角那棵老鳳凰木下,出現了一些拿火把的人。火光映照之下,老樹黑色的身影,顯得有點神祕。
突然,一個戴笠帽、穿簑衣的人出現了!他挑著兩捆餵牛的青草,橫衝直撞、火燒屁股似的,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追他一樣。果然沒猜錯!一頭用畚箕當頭,樹枝當角的大牛衝過來,不時去撞前面挑草這個人的屁股。看見他驚慌失措的樣子,旁邊的觀眾樂得呵呵大笑。沒想到這挑草的人故意把牛引到觀眾這邊來,嚇得大家驚叫連連。我躲到電線桿後面,看見這個挑草的人原來是阿珠的哥哥,跟他平常的樣子不太一樣呢。
接著過來的是一艘艘的無底船,船身上飄飄的彩帶,把船上穿古裝的姑娘襯托得非常漂亮。姑姐們兩手撐往硬紙糊的船身,兩腳踩著細碎的腳步,還真有點海上行船的風采。可是觀眾群裡,丟出一排點燃的鞭炮,劈哩啪啦嚇得所有的無底船四處亂竄,好像遇上了海上的大風大浪。
船過之後,飄來陣陣的山歌。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阿婆,穿著大紅衣裳,手捏挑紅絲巾,嘴裡唱著好聽的山歌,搖搖擺擺的走過來。我仔細的一看再看,他們都是男生吔!
「妮子,你看!第二排第一個,是廟口水果攤那個老板呀!」
阿忠不知道什麼時候擠到我身邊,扯著我的袖子在我耳邊大聲喊。拉弦仔的、吹八音的、打鼓的,幾乎把他的聲音淹沒了。
「哇!沒想到平常那麼凶的老板,今天也這麼古董。」
我在阿忠的耳朵旁,叫得比他還大聲。
最、最、最、最好玩的來了!那是五、六個造形奇特的矮人,他們戴著高帽子,打上紅領結、大搖大擺的晃過來。觀眾拚命的鼓掌,還熱情高喊:「表演!表演!表演!」
於是矮人分頭靠近觀眾,動動嘴巴、皺皺鼻子,兩個眼睛還會上下抖動。表演的人十分賣勁,看的人更是笑個不停,只是一些大女生掩嘴大笑之外,還微微紅著臉。因為這些矮人其實都是大男人,肩膀以上躲在大帽子裡,帽子挖個洞可以往外看;赤膊的上身,肚臍上畫個大嘴巴,嘴巴上是大鼻子,鼻子兩邊有兩團紅紅的腮紅,再上去的眼睛,正是他們的「奶奶」!
我和阿忠一直想看躲在帽子裡面的是誰,跟著他們走了好長一段路,都快繞回廟坪了,還是看不出來。
「算了,回去吧!等一下你媽找不到你,你會被罵到臭頭的。」我叫阿忠別再跟了。
他依依不捨的跟我往回走,一邊說:「要是天天都來迎古董,那就太好玩了!」
「哪有這麼好的事?這些大人還有自己的工作呢!再說,天天都有的話,大概就沒這麼好玩了。」
【古董】:在客家話是滑稽有趣的意思。通常在大年初九開始到元宵節前後,鄉民打扮成各種滑稽有趣的造形,在馬路上遊行,自娛娛人熱鬧滾滾,稱為「迎古董」。
【春暖時節】
紫蘇梅飯包
「噹──噹──」
樓下的掛鐘好不容易響了兩聲後,又滴答滴答的慢慢走。我心裡數著數著,忍不住焦急起來。這要熬到什麼時候,天才會亮呀?我覺得已經睡了好久好久了,怎麼才兩點鐘呢?我輕輕搖醒睡在旁邊的姐姐,問她:「姐,我們家的時鐘好像壞掉了!怎麼這麼長的時間,才敲兩下?」
姐姐閉著眼睛回答:「時鐘沒壞!是你太高興了,睡不著。趕快睡,沒睡飽明天會暈車的。還有,拜託你,不要再吵我,我明天還要上學呢!」
是啊!姐姐已經國中了,明天我們國小的全校遠足,沒有她的份。她翻過身去,馬上又睡著了,剩下我還在滴答滴答的跟著掛鐘數。
「噹──噹──噹──噹──噹──」
五點了。我什麼時候睡著的,自己都不知道!趕快去看媽媽起床幫我做飯包沒有。
廚房裡,爐子上,劈哩啪啦的正在煎香腸。媽媽在一旁捏飯糰,不時還動一下鍋鏟,免得香腸燒焦了。她看見我,笑著說:「妮子要到松山機場看飛機,高興得一晚都睡不著呀?」
「才沒有!是老師說大家都要早點到學校去,才能準時出發。」
媽媽又笑了,一副什麼都知道的樣子。飯糰捏好了,香腸煎熟了,加上兩片香香的煎肉片和一撮蘿蔔乾炒蝦米,我的飯包好豐富呀!最後,媽媽說:「妮子,拿根乾淨的湯匙,舀兩個紫蘇梅子來。」
紫蘇梅子?唉呀呀!光聽到這名字,就讓我滿口口水了。不是好吃,是酸哪!
清明節前後,市場上有人賣一簍簍剛摘下來的青梅。媽媽總要買幾簍回來,泡鹽水泡個兩三天,去除梅子的苦澀味道。然後,把泡過水的青梅拿到陽光底下晒。這時候,我和姐姐就要到菜園去採紫蘇,把一片片心形深紫色的葉片洗乾淨晾乾。一股特有的香味,就在晒穀場上瀰漫開來。
等晒太陽的梅子變黃、變軟,媽媽拿來兩只乾淨的、不沾生水的玻璃瓶,一層梅子一層糖的,偶爾再加上一些紫蘇,裝滿後把梅子裝瓶密封起來。再等四個月,酸酸甜甜的紫蘇梅子就可以吃了。
阿婆喜歡在一碗白稀飯中間,擺一顆暗紅色的紫蘇梅,看起來像是一面日本國旗;姐姐卻拿來煮酸梅湯,放涼後消暑又解渴。可是,媽媽在裝飯包呀!要梅子做什麼呢?
「飯包裡放兩顆梅子,比較下飯。」媽媽又開始叮嚀我:「跟老師出門要聽話。臺北大都市不比鄉下,萬一迷路,你就麻煩大了。還有……」
唉!這些話,從交錢那天起,媽媽就開始唸了。我趕緊舀顆梅子,塞進媽媽講得口乾舌燥的嘴裡,再跟她保證:「知道了啦!我會『快快樂樂的出門,平平安安的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