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漫話

一

人生幸福有一個簡短而充分的描述：健全的心智寓於健康的身體。凡身體和心智都健全的人，就不必再有其他的奢望了；身體或心智如果有一方面不健全，那麼即便得到任何其他的東西，也是枉然。人的幸福或苦難，大部分是自己造成的。心智不明的人，做事情找不到正確的途徑；身體衰弱的人，即使有了正確的途徑也無法取得進展。我承認，有些人生來就有聰慧的心靈和強健的體魄，而不用別人多少幫助；憑藉天賦的才氣，他們自幼便能向著最好的境界去發展，憑藉超人的體質，他們生來就能成就偉大的事業。但這樣的人本來就很少；我敢說，平常的人之所以有好有壞，之所以或有用或無用，十有八九都是教育造成的。人與人之間所以千差萬別，都是出於教育的不同。我們幼小的時候得到的印象，哪怕極其微小、幾乎覺察不到，都會對一生產生長久而深遠的影響；正如江河的源泉，水性柔和，稍用一點人力就能將它引向別處，使河流的方向發生根本的改變；只要最初從根源稍作引導，河流就有了不同的趨向，最後流到十分遙遠的地方去了。

二

我想，兒童的心智易於引導，就像水性易於引導一樣：這的確是教育的主要部分，我們主要關心的也應當是內心，儘管如此，「泥塑造的小屋」 也是不可忽略的。因此，一開始我要先談一談身體的健康問題，由於我曾經專門研究過這個問題，而大家都以為我對這個問題有更深的研究，所以你可能早就料到了，我會先談這個問題；不過這個問題涉及的東西不多，大概很快就能談完。

三

我們要有自己的事業，要得到幸福，必須先有健康的身體；而要功成名就，出人頭地，更必須先有能夠忍耐辛勞的強健體魄；這些道理十分明顯，不需要任何證明。

四

我現在要討論的健康問題，並不是要討論醫生對於有病或身體不佳的兒童，應當採取什麼措施；而是要討論父母對原本健康的、至少是沒病的子女，在不用醫藥的情況下，應當如何維護他們的身體、使他們更加健康。這個問題也許只要一條簡短的規則就能說清楚：紳士應該像誠篤而富足的農民那樣對待自己的子女。不過，母親們可能覺得這樣做有點過於嚴酷，而父親們又可能覺得這樣做太簡單，因此我要詳細地說明一下。在此我只要說一個大家都能確實觀察到的現象，希望女士們仔細考慮，那就是，大多數兒童的身體都是由於嬌生慣養弄壞的，或至少由此受到了損害。

五

應當注意的第一件事情是：無論夏天還是冬天，兒童都不應穿得過暖。我們剛剛出生時，臉部與身體的其他部分一樣很嬌嫩。只是因為習慣了，臉部就比其他部分更經得起風寒。從前有個雅典人看到錫西厄哲學家 在風天雪地中赤身露體，感到很奇怪，錫西厄哲學家的答覆令人深思。他說：「冬天的天氣冷得刺骨，你的臉怎麼就受得了呢？」那個雅典人說：「我的臉已經習慣了。」「那你就把我的身體當作臉部好了」，錫西厄人這樣回答。其實我們的身體一旦養成習慣，是什麼都能經受得住的。

為了說明習慣的力量，不妨再舉一個突出的例子，雖然這個例子說的是酷熱，與上面說的嚴寒正好相反；這是我在最近出版的一本頗有見地的遊記（D.M.先生的《東方新旅》 上看到的，現在我把原文抄錄如下。

他說，馬爾他這個地方比歐洲任何地方都熱，不僅比羅馬還熱，而且特別悶；加上沒有什麼涼風，所以更加令人難受。大部分人都曬得很黑，像吉普賽人一樣；但是那兒的農民都不怕熱，每天照樣在大太陽底下幹活，在最熱的時候也不躲一躲灼人的陽光。這使我相信，只要我們從小習慣了，有許多看上去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憑我們的天性是完全可以適應的。馬爾他人就是用這種辦法來鍛鍊兒童的身體、使之適應炎熱的，那裡的兒童從出生起，一直到十來歲，全都赤身裸體，既不穿上衣，也不穿褲子，頭上也沒有任何東西遮蔽。

所以我要勸你，在英國這樣的氣候條件下，不必過分地操心風寒問題。英國也有些人，無論冬天還是夏天都穿著同樣的衣服，他們並沒有感到什麼不方便，也沒有覺得比別人冷。即便要考慮風雪的侵襲，做母親的怕孩子受凍，做父親的怕別人指責，也千萬不要讓孩子在冬天穿得過暖；尤其應當記住：孩子天生就有頭髮遮蓋腦袋，又有了一、兩年的時光來經受鍛鍊，他在白天玩耍時固然不必戴帽子，晚上睡覺時最好也不戴；腦袋捂得暖和，是最容易引起頭痛、感冒、發炎、咳嗽以及其他一些疾病的。

六

我提到孩子的時候，都用「他」這一代詞，是因為我這裡所談的，主要是男孩子的教育培養方法，對女孩的教育不完全適用；雖然，要知道在什麼地方不同的性別需要不同的對待，也並非一件難事。

七

我還要建議，他應當每天用冷水洗腳；鞋子也應該做得薄一些，碰到水時，水要透得進去。說到這裡，恐怕主婦和女僕都會反對。主婦會覺得，這樣做太髒，女僕會覺得，襪子洗起來太麻煩。然而真理卻是：孩子的健康要比這種種顧慮重要十倍。如果想一想，那些嬌生慣養的人，一旦沾溼了腳便會發生種種麻煩，大家就會覺得，還不如與窮人家的孩子一起光著腳長大的好。窮人家的孩子習慣了赤腳，習慣了腳上沾水，弄溼了腳就像弄溼了手一樣，不會因此而感冒，也不會因此而引發其他的疾病。現在有些人的手和腳之所以形成這麼大的差別，除了習慣之外，還能找得出其他什麼原因來嗎？假如有一個人，從出生起就一直光著腳，而雙手卻始終用暖布包起來，外面再套上荷蘭人叫作手套的「手鞋」，久而久之習慣了，那麼，一旦他沾溼了手，我想一定會像現在許多人沾溼了腳那樣發生麻煩。預防的方法，就只有把他的鞋做得容易透進水去，同時天天不斷地用冷水洗腳。洗腳當然還有清潔的好處，但我注重的是健身的一面，所以並不想確定每天洗腳的時間。據我所知，有個兒童每天晚上洗腳，效果很好，冬天也從沒有間斷過；有一晚非常地冷，水面上都結了厚厚的一層冰，那孩子還是把腳和腿都浸到水裡洗，雖然他當時年齡還小，還不會自己搓腳擦腳，最初鍛鍊的時候還哭哭啼啼的，很嬌弱。這樣做的目的是使兒童養成經常用冷水洗腳的習慣，免得像那些嬌生慣養的人，腳部偶爾沾了一點水，就會發生種種麻煩；至於洗腳的時間是在晚上還是在早晨，我想可以由父母斟酌，看什麼時候方便。只要能有效地實行用冷水洗腳的辦法，在什麼時間洗腳，我認為沒有什麼關係。用這種辦法所獲得的健康和堅強，即便花費更大的代價，也是值得的。此外，用冷水洗腳還能預防雞眼，這對某些人來說，尤其是一件很有好處的事。不過，鍛鍊最好從春天開始，最初用溫水，以後逐漸把水調冷，要不了幾天就可以完全用冷水了，此後不分冬夏，都要堅持洗下去。因為我們在這件事情以及其他改變生活常規的事情上，都只能慢慢地、不知不覺地改變；這樣，我們的身體就可以適應一切，而不會遭受痛苦和危險。

不難預料，溺愛孩子的母親對我這種說法會作出怎樣的反應。這樣來對待她們嬌弱的寶寶，那不等於在謀害他們嗎？這都是些什麼話！好不容易在冰天雪地的日子裡把腳弄暖和了，卻要孩子把腳放到冷水裡？讓我舉幾個例子來消除她們的恐懼吧，否則她們是不會聽從這個十分明顯的道理的。塞內加 在其第五十三和第八十三封信中告訴我們，他自己在冬天最冷的日子裡也常常在冰冷的泉水中洗浴。塞內加本人很富有，完全有條件洗溫水澡，而且那時候他的年紀已經很大了，要想舒服一點也是應該的，假如不是因為他覺得洗冷水澡對健康有好處，並且自己也還忍受得住，他是不會那麼去做的。可能有人覺得，他這樣刻苦忍耐，是因為他信奉斯多葛派 的原則，就算是這樣，但冷水浴為什麼適於他的健康呢？因為他的身體並沒有因這種刻苦的習慣而受到損害。賀拉斯 不贊成任何宗派，更不贊成斯多葛派的一切做作的苦行，對於他，我們還能說什麼呢？可是他也告訴我們，他在冬天是一直洗冷水浴的。也許又會有人覺得，義大利的氣候要比英國暖和得多，那裡的河水在冬天不像這裡那麼冷。如果說義大利的河水比這裡的暖和，那麼德國和波蘭的河水總要比這裡的任何河流都冷得多，然而德國和波蘭的猶太人男男女女一年四季都在河裡洗浴，他們的身體也沒有受到任何損害。誰也不覺得這是一個奇跡，誰也不認為「聖威尼弗瑞德井」 有什麼特性，使得那裡面的冷水不會損害浴者的嬌嫩身體。現在人人都知道，冷水浴能有效地幫助身體虛弱的人恢復健康；那麼身體比較健康的人用冷水浴的辦法來鍛鍊和增強體格，也就不會是行不通的或無法承受的了。

假如有人覺得，這些成人的例子不適於兒童，覺得兒童的身體太嬌嫩，受不了這樣的鍛鍊，那就請他們看看古代的德國人和今天的愛爾蘭人對兒童的做法吧。在那裡，即便是大家認為最嬌嫩的嬰兒，都洗冷水，不僅用冷水洗腳，而且用冷水洗澡，並沒有任何危險。現在蘇格蘭高地有一些婦女，也在冬天用這個辦法鍛鍊她們的孩子，即使水裡結了冰，也沒有發現冷水造成了任何危害。

八

孩子到了能夠學習游泳的年齡、又有人教他的時候，應該學習游泳，其實這是不必由我贅言的。許多人的性命，正是因為會游泳才得救的；所以羅馬人很看重游泳，把它和文化教育並列；他們有一句諺語，形容一個人沒有受到良好的教育是無用之輩，就說他既不會讀寫，又不會游泳。會游泳不僅可以使一個人獲得一種應付急需的技能，而且能使他在炎夏經常在冷水中洗浴，對健康很有益處，所以是不必由我來提倡的；只是有一點要注意，當運動使得全身發熱的時候，或在血脈賁張的時候，不能下水去游泳。

一

人生幸福有一個簡短而充分的描述：健全的心智寓於健康的身體。凡身體和心智都健全的人，就不必再有其他的奢望了；身體或心智如果有一方面不健全，那麼即便得到任何其他的東西，也是枉然。人的幸福或苦難，大部分是自己造成的。心智不明的人，做事情找不到正確的途徑；身體衰弱的人，即使有了正確的途徑也無法取得進展。我承認，有些人生來就有聰慧的心靈和強健的體魄，而不用別人多少幫助；憑藉天賦的才氣，他們自幼便能向著最好的境界去發展，憑藉超人的體質，他們生來就能成就偉大的事業。但這樣的人本來就很少；我敢說，平常的人之...

導讀
洛克對原作的增補
前言
導論--生平與評論
獻詞
教育漫話(1-217)
附錄一工讀學校
附錄二洛克的其他教育論著
注釋
譯者後記
洛克年表
索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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