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因為這三首詩詞,以及知府大人廖承段山三人和善愉悅,介園裡的氣氛很是輕鬆,雖然後續的表演沒有再看進心裡,對於評選還是很認真的參與,有人選了自己要好的妓女,也有人在打聽別人選的誰……尤其是裴家的人。
雖然裴家的人不參與評選,但喜好點評還是有的,很快消息便傳來了。
「裴老太爺說那個春曉好。」
「哪個春曉?沒聽過這個名字……」
「就是男女合唱的那個,綠意樓的……」
「哦那個啊想起來了……倒是別有味道……」
戲臺後供妓女們歇息的地方,氣氛除了熱鬧還有焦躁,有人歡喜有人愁還有人生氣,歡喜的是最先表演的那些姑娘們,愁和生氣的是後表演的,不管如何都緊張的等候外邊評選的結果。
很快有婦人歡天喜地的衝進來。
「女兒,女兒,我的寶兒……」
這是綠意樓的老鴇王玉仙,看她歡喜若狂的樣子,在場的人都猜到了頭籌落在綠意樓了,其他樓裡的女子們失望的甩手,而綠意樓的女子們則急急的擁上。
「媽媽。」她們亂亂的喊著,期待王玉仙口中的女兒喚的是自己。
王玉仙卻沒有看她們,而是張望,道:「春曉呢?我的春曉呢?」
春曉?竟然是春曉嗎?
小婢在門邊聽到了,發出一聲大喊,撲過去抱住正和樂亭說話的春曉,「姐姐,姐姐,妳贏了妳贏了。」
春曉有些不可置信,「真的是我?」
王玉仙已經跑進來了,攬住她笑嘻嘻道:「是妳呀,馬上就公布了……我的女兒,妳果然不負媽媽厚望啊,我就知道今日妳能出頭。」
這種半真半假的話也不用計較,春曉亦是歡天喜地。
外邊的女子們則很是生氣。
「這不公平……」
「……後來大家都不看了……」
「……她也不是自己唱的啊!明明是那年輕男人唱得多……」
「對呀要選也該選那男的,人家還彈琴呢……」
「什麼春曉這誰啊,都沒聽過這人……從哪裡冒出來的……」
吵吵鬧鬧越說越氣憤,陰陽怪氣冷言冷語乾脆也有人罵了起來,一個老鴇原本也氣憤,直到有從外邊來的小婢在她耳邊低語幾句,神情頓時恍然。
「不要吵了……外邊說了,人家唱得好,一新,二奇,三……勇。」她擺手道,「妳們不認得她,年輕人認得她……少年人們都選了她……」
那春曉的確更小幾歲,但這裡其他的姑娘也不是人老珠黃啊,能當紅的姐兒也都是趁年少的,再說了,這園子裡才幾個少年人。
老鴇笑了笑,道:「是,少年人們無所謂,但評價人家唱得好這三點,是裴老太爺說的。」
廳內的吵鬧便戛然而止,裴老太爺啊……
「新奇且不論,只說這一個勇。」老鴇道,視線看向一個姑娘,「香香和駸駸姑娘心裡很清楚吧。」
被喚作香香駸駸的兩個姑娘面色微微發白,視線躲閃避開,適才本該她們上場,但因為段山廖承在,大家都說裴家要惹惱這二人了,為了怕被牽連,所以拒絕了上場,那排在後邊的春曉才出場……
勇啊。
或者說免了裴家的難堪,那裴家當然要力挺回報。
「那……當時要是輪到我,我也會上場啊。」一個姑娘還是有些不服道。
老鴇笑道:「那就沒辦法了,只能怪妳運氣不好了。可別瞧不起運氣,運氣也是命。」
廳內的吵鬧漸漸消散,姑娘們雖然鬱悶難消但更多的是無奈。
「要我說,要怪還得怪那個薛青。」一個姑娘氣鼓鼓道。
四周的人看向她。
「先是他寫了這水調歌頭,我們才來唱演。」那姑娘捏著扇子道,「唱也就唱了,他又寫了一首詩,大家就都看他沒人看我們了。若不然大家有心看的話,就算裴家要謝這個春曉,也多少顧忌一些……」
好像也是這個道理,都怪這個薛青,姑娘們點頭恨恨。
薛青不止被姑娘們念叨,從大廳出來的裴閔子尋到裴焉子,高興的張望,道:「薛青呢?爺爺讓我帶他過去說說話。」
裴焉子道:「走了。」
裴閔子愕然,「怎麼就走了?還沒見爺爺呢……這麼重要的事,他想不到嗎?你也不提醒他一下。」
或許先前還想不到,但戲臺下三步成詩一出,裴家的長輩怎麼也得見見他。
裴焉子道:「他說有傷在身,出來玩樂不敢太久唯恐母親擔憂,不讓自己的母親擔憂是很重要的事,我怎能提醒阻攔。」
裴閔子無語失笑,點點頭道:「你說得對,你們都對,這個薛青一副病弱的樣子,是該回去休息了。」
二人正說著話,聽得旁邊少年們一陣喧鬧,原來是一個少年正經過,身上背著一把琴,裴閔子認出是那位與綠意樓春曉姑娘同唱的琴師……嗯不是琴師,也是學生。
「樂亭,你怎麼去給青樓做琴師了?」
「哪有什麼,他還給屠戶做奴僕呢。」
少年人的說話有時候真是很不客氣,尤其是在他們認為不需要客氣的人面前。
裴閔子皺眉,雖然這少年身分有些……然而適才他及時出場避免了尷尬,多少也要維護一些,他才要開口,樂亭已經含笑點點頭一一回答。
「……是啊,做琴師了……嗯,沒什麼啊,勞動最光榮。」
勞動最光榮?什麼意思呢?跟唯有讀書最高同種意思麼?裴閔子想道,少年們也被這話吸引,議論著勞動最光榮何解,倒顧不上再指責樂亭的行徑。
◎
圓月照得大路明晃晃,馬車輕快的行駛,暖暖手裡拎著兩盞兔兒燈高高興興,哼唱著小曲……正是介園裡青樓姑娘們演唱的水調歌頭,除了春曉的唱法新奇,其他人的曲調都差不多,所以聽了幾遍她也學了個大概。
郭子謙一臉欣慰,道:「自今日後,再沒林秀才這種人到處亂說青子哥你的詩詞是買的了,青子哥大才必將傳遍長安城。」
薛青道:「要大才還是要好好讀書,要學的還有很多。」
郭子謙點頭應聲是,道:「學海無涯,不過暫時能輕鬆一些了嘛。」
暖暖回頭將一塊山楂糕遞來,道:「少爺吃。」
薛青撫了撫她的頭,接過咬了口,介園的糕點酸甜可口,道:「輕鬆麼……還不行,現在是剛開始啊。」
而在另一邊雙園裡廖承和段山也都歸來坐下來,廖承的臉上帶著幾分疲憊,「應酬最是累人了……」雖然別人應酬他們更累,他打著哈欠,「這長安城還挺有趣……段大人,你看他們可有問題?」
段山撫了撫下巴,沒有回答他而是喊了聲來人。
一個隨從疾步進來施禮。
段山道:「將你知道的都說來。」
隨從應聲是,先講了這柳家跟裴家世家大族不合歷來久矣又道這個薛青的來歷,如何成為郭家女婿云云前情,接著便是薛青端午節的時候與柳家的孩子打賭作詩,裴家少爺焉子的結廬社,又當時林秀才在雙園提請,薛青未能作詩等等宿怨。
廖承聽得睡意全無津津有味。
「所以前一段薛青柳春陽結廬社又賭了一次,少年人們終於不動口開始動手了?」他道,撫掌笑,「好玩好玩,我就愛看這個打架……」
隨從應聲是,道:「孩子們打起來,薛青傷得很重,郭柳兩家也幾乎打起來,這次裴家還是站郭家這邊,所以民眾們都說兩家才比這辦八月十五燈會……」
廖承想了想,道:「好像是如此,不過看來李光遠也站在裴家這邊。」說到這裡想到在柳家那一句你們熱鬧為何,柳家人當時的臉色,他哈哈大笑起來。
段山道:「亂七八糟的。」不過今晚這些人這些事這些反應做派就說得通了。
廖承笑道:「你看宗大人的事,跟他們可有關?」
段山眼中幾分冷意,道:「他們……還沒這個膽子。」
廖承笑了笑,撫著下巴,道:「那他們有沒有膽子窩藏不該窩藏的人?」
段山沉默一刻,道:「這個可不是能看出來的。」
廖承道:「所以還是要先查明宗大人的死,到底是鍾家子孫復仇,還是……」他拍了拍扶手,「其他人。」
這個其他人是誰,他沒有明說,段山神情並沒有疑問,眼神暗了暗,道:「如果是他們,他們為什麼會對宗周動手?」
廖承道:「這就是我們來這裡要查明的問題啊,莫非宗周威脅到他們……」他看向室外,夜色已經沉沉,遠處傳來的喧鬧已經漸漸平息,整個長安城都陷入了沉睡,「查這些被選上的女子。」
◎
中秋過後的第三天,社學重新開學,清晨走入社學的薛青立刻被學生們圍住。
「青子少爺你太厲害了。」
「薛少爺你日常都讀些什麼書?」
「你最喜歡哪位的詩詞?」
認識的不認識的都紛紛打招呼熱情的詢問,不再侷限於長樂社蹴鞠結識的同學,薛青一如往日一一和氣的答話。
站在山林間看著這一幕的小童也沒有往日的不屑和懷疑。
「薛青,真的作出這些詩啊。」他喃喃,這話並不是疑問,而是驚嘆。
青霞先生看著手裡的幾張紙,就在中秋節的第二日他就拿到了介園詩會薛青的詩詞,因為很多人來恭賀他教導有方,讓他一頭霧水……科考還沒開始呢,怎麼就恭賀了?然後才知道在介園薛青又作出詩詞。
那首水調歌頭已經足以驚人,沒想到短短時日又作出兩首詩詞,且都是與月有關,且絲毫不遜色於第一首。
這孩子在詩詞上竟有如此造詣啊……誰教她的?別人都認為是他,但他跟這少年說話見面都沒幾次,更別提授課教導了。
不是說小時候只找了很普通的教書先生啟蒙……不,要說真正給她啟蒙的,應該是她的父母吧,雖然那時候年幼還未真正的進學,但在那種環境下耳濡目染……皇后娘娘出身名門望族博學多才,尤其是詩詞上頗有造詣。
雖然勤學苦讀是正道,但天賦這種事,青霞先生教書育人這麼多年,也是見多不得不信的,但這種天賦不能為外人道,所以面對眾人的恭賀他默認了。
青霞先生抬頭看向山路,薛青已經在眾學生的簇擁下向前走去。
「作詩只是一技,真正的博學多才還是要讀書。」他道,看向小童,「嚴先生說她的功課怎麼樣?」
小童有些無奈道:「他從來不交功課啊……不過聽課很認真,只是只聽半日,但奇怪的是好似第二日聽並不生澀也能接上。」
青霞先生默然一刻,道:「自學……」
小童神情更無奈了,道:「在草堂睡覺……要麼就是聚眾玩樂,這一陣石香他們兩個看門看得緊,不許學生們到草堂去玩才好些。」
天資聰慧?那就更不能放任不管了,但這個賭約……怎麼才能合情合理……青霞先生看著手裡的詩詞,抬頭道:「周先生喜好詩詞,你安排下讓他給薛青加課。」
周先生教授的可不是蒙童,是真正開始傳授明理的先生,小童應聲是。
薛青走到了嚴先生的課堂前,不在這裡讀書的學生們不好再跟隨,跟薛青再三告辭後散開了,走進學堂,這裡的學生們看她的眼神也跟以前不一樣了。
「薛青,你好厲害啊。」有學生主動說道。
這裡的學生都剛啟蒙,對詩詞並沒有太多接觸,所以薛青多厲害他們也不太清楚,但家裡人人都說起這個人,其他的學生也都圍著這個人,那這個人就一定是很厲害的。
一向眼高正眼不瞧他的蘇方這次也主動示好。
「原來青子少爺你作詩如此厲害啊……以後教教我唄。」他道,「我叔父得知你和我同班很高興呢。」
薛青含笑道:「同班同學嘛,不要客氣。」
蘇方對他的態度很是滿意,道:「好說好說……你有空去我家玩。」
能被蘇方邀請,四周的學生們更覺得薛青厲害了,圍上來七嘴八舌的說話,直到嚴先生進來重重的咳嗽大家才忙縮頭散開。
薛青也在位子上坐好,看了眼旁邊空空的位置,收回視線端正身子看向臺上,嚴先生垂目開始講課。
一堂課上罷,嚴先生離開,學生們再次紛紛跑到薛青這邊。
「你去介園了怎麼作的詩?」
「介園什麼樣?」
大家好奇的詢問,蘇方見大家都圍著薛青,有些不悅,道:「介園啊……介園我聽我叔父講過……很美,比雙園還美……」
學堂裡七嘴八舌亂糟糟,薛青沒有像往常那樣一走了之,而是聽和回答大家的說話。
「是啊是啊,介園很美……不過晚上我也沒看清。」
蘇方就更滿意了,道:「下次我們一起白日去介園……」
薛青也點頭,帶著幾分嚮往,道:「好呀,我們能去介園作詩就好了……我們都去,大家一起。」
去介園!學生們頓時眼睛放亮,作詩作乾的放一邊,能去介園遊玩可真是太好了。
蘇方眼睛也亮了,道:「我叔父說你與裴家交好,去介園肯定沒問題。」
薛青道:「那我們就去介園,大家同學同班一起作詩……說到同學一起去,張攆什麼時候來上學啊?」
蘇方嗤聲道:「別等他了,他來不了,他是嫌犯。你不知道現在開始嚴查嫌犯了,絕不放過……」
薛青啊了聲,神情震驚,道:「嚴查嫌犯……張攆是我們的同學,我們也要被查嗎?」
蘇方愣了下,要嗎?好像不……
「怎麼辦?都是社學的學生,尤其是我們,跟他同班……一定會被查……」薛青道,神情不安,「這,如何是好……我可不想被查。我、我要回去……我要告訴家人……救我……」
說罷起身急急的向外走去,轉眼就沒了影子,可見惶惶,學堂裡的學生們你看我我看你,薛青啊都怕了,那這事……真可怕……
「我也要去告訴我家人……」
「……我不敢上學了……我要回家……」
學生們哄的一聲慌亂的向外跑去,蘇方被撞得東倒西歪,腦子也一片混亂,回家啊,是啊,這件事啊,嫌犯呢,是同學呢……牽連……連坐……關進大牢……
他打個寒顫,轉身也向外跑去。
「我去問問我叔父,我叔父一定有辦法……我一定沒事的。」
中秋過後天氣涼爽正是讀書的好時節,然而有幾家人發現自己的孩子開始憊懶了。
十一二歲的孩子強起來很愁人,打不得罵不得,且也不是說偷懶,而是說些奇怪的話。
「我不要去上學……會被抓走的……我在家讀書……」
「讀書怎麼會被抓走?」
「嗚嗚娘親,學生會被抓走的,當做嫌犯……已經抓走一個了……」
這麼大的孩子應該不會說胡話,當娘的便催著去問,當爹的只得奔走問了幾個相熟的同班學生,發現都是說的這樣的話。
「鍾世三投案,雖然還是在查刺宗的餘黨,但抓學生……怎麼可能?」
「爹,是真的是真的,一個學生被抓了……嫌犯牽連,肯定還要抓我們。這是蘇方說的,他叔父是官呢……」
「他爹,你去打聽一下好了,你姑爹的二大爺的小子不是在府衙當差?」
「哎,孩子們真是煩人吶……我去打聽下。」
◎
長安府衙這邊一向閒人不敢靠近,但這兩天門吏發現在附近轉悠的人多了一些,有來找親問友的,也有過來隨口攀談的。
「老哥,京城的大人們來了,那些嫌犯審問得怎麼樣?」
這種事門吏怎麼知道。
「……聽說抓了一個學生是刺客嫌犯?」
這個麼倒是知道,門吏點點頭,「所以說現在的學生啊真是不像話,膽大妄為、打架鬧事……惹了麻煩苦了家人,昨日可憐的爹還來這裡哭……」
來人神情很是緊張:「真有啊,那學生怎麼就成嫌犯了?」
有一隊官兵從門內走出來,有意無意的看了這邊一眼,門吏頓時也緊張起來,對來人擺手:「這種事你不要問了……小心惹了麻煩上身,如今查得很嚴,一點嫌疑都不放過。」
一點嫌疑也不放過啊,都是學生的話,是不是也要被抓起來查一查?來人面色惶惶的道謝疾步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