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陸東南,盡屬玄軍帝國。而在玄軍帝國劃分的十一個轄區中,位處東南角的便是峽峰區。這裡崇山峻嶺,人煙稀少,卻在這一年裡發生了了不得的動盪。
峽峰區的城主衛仲,竟然在這一年裡被人斬殺。這樣的封疆大吏非自然死亡,可是三大帝國三分大陸之勢形成以來從未有過的事。玄軍舉國上下震驚,發了通緝令全力捉拿事件的相關人等,結果卻一直也沒個結果。
而峽峰區在城主衛仲亡故後也很受關注。衛仲這一族,與玄軍四大家族中的那個「衛家」毫無瓜葛,與這等大陸屈指可數的豪門望族相比有段不小的差距。偏偏到了衛仲父子這代,人丁也不興旺,衛仲之後便只一個獨子衛天啟。一直在父親羽翼下成長的衛天啟從未表現出過任何出眾之處,甚至連雙魄貫通的境界都是靠月華洗魄的方式強行突破的。還算有點名氣的十二家衛,在那場變故後也折了大半。衛家在峽峰區的統治,一時間可說是風雨飄搖。
可是現在,距離衛仲身亡的日子還差三天就要滿一年,站在衛仲留下的那張寬一公尺,長卻足足有四公尺的奇怪書桌後面的,卻就是衛天啟。
這張書桌是衛仲行事風格的最佳證明,他喜歡事無巨細都在自己的掌控中,每天上午都會處理滿滿一書桌的事務,如此才會覺得踏實。
衛天啟保留了這張書桌,卻沒有沿襲衛仲的行事風格。長長的書桌上,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幾份薄薄的卷宗。
他沒有學習父親事無巨細都要掌握的習慣,卻將父親最強調的效率很好地保持了下來。他每天處理的都是自己最為關注的要事,至於其他,他倒是都能很放心地交給手下去做。
這並不是因為他認為他的方式比父親衛仲的更佳,更有效率。而是他自認沒有父親的能力,所以無法全盤按照衛仲的方式去做,只能依著自己的能力量力而行。
他逐一翻閱了幾份卷宗,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
站在書桌的另一端,就在等候衛天啟示下的衛超,看到衛天啟眼下處理事務的模樣,心下也甚感安慰。
他此時猶自記得那日在摘風學院背靠的那座孤峰之下,衛天啟倉皇不安的混亂模樣。但是之後在峰頂,在明確了衛仲的死訊,在明確了自己就將繼承衛氏一族,繼承峽峰城主之位後,他在一瞬間就好像有了成長。
那之後的衛天啟,一改過去懦弱無能的模樣。而老天竟也十分關照他。在那座被劈作兩半的孤峰之下,他撿到了一封書信。
那竟然是一封南天學院的推薦信。
衛仲縱是玄軍帝國的封疆大吏,在峽峰區一手遮天,卻也絕沒有向四大學院推薦門生的資格。為了幫衛天啟爭取到進四大學院的資格,那些年他沒少四處花力氣。
結果現在,衛天啟竟然如此輕而易舉地撿到了一封。
推薦信的落款,他們都不認識;這裡怎麼會有這樣一封推薦信,他們也很費解。
不過那天,孤峰之上確實來過一位大人物──西北燕秋辭。
他若說有一封南天學院推薦信,倒不是什麼說不通的事。
燕秋辭遺落的東西,他們不敢隨意處置,只是等了些時候,始終不見有人來索取後,衛天啟便開始動利用這封推薦信的心思了。
南天學院,擁有的不僅僅是頂尖的修煉資源,更擁有修煉界最頂尖、最廣闊的人脈。饒是衛仲,他在學院派的資源也僅限於雙極學院的院長唐穆。到了四大學院層面,他僅僅是能結交一些四大出身的人,卻終究無法直接與四大學院爭取到什麼深厚的關係。
而現在,一封南天學院的推薦信,這意味著衛天啟有機會成為南天學院的一員,以此再與南天學院攀附關係,比起衛仲那可少了一道天然的隔閡。
於是最終,衛天啟拿著這份推薦信上了南天學院。
推薦信被驗明是真,衛天啟雙魄貫通的境界在南天新人中雖不算最出眾,卻也不差,很順利地便通過了新人考核,成為了南天學院的正式一員。
再之後,身為轄區之主的家底開始發揮作用,衛天啟在南天學院中大肆結交同門,最終雖未能如願以償被南天學院的四大門主收為門生,卻也拜入在南天學院相當有實力的一位導師門下。
這份人脈,很快就成了衛天啟所需要的助力,更在兩個月前,幫他做成了一件大事。
夜鶯!
連他父親衛仲都深感頭痛,騷擾著整個峽峰區的反抗組織,在衛天啟師門提供的助力下,竟被一舉鏟平,倖免者寥寥無幾,而在抓獲的成員當中,蘇唐赫然在列。
這個意外的收穫讓衛天啟驚喜交加。蘇唐可不僅僅是玄軍帝國舉國通緝的要犯,在衛天啟心目中,她與路平等人更是導致他父親身亡,讓他遭受人生大變的罪魁禍首。
抓獲蘇唐,對他個人而言甚至要比掃滅整個夜鶯組織還要激動。
他試圖從蘇唐口中挖出其他幾人的下落,卻始終未能得逞。他試著以蘇唐為餌,想引出路平等人,但最後引來的卻只是夜鶯殘餘的兩三個小角色來送死。
衛天啟一時間有些無計可施,但他也沒有因此焦慮。牌在他的手上,什麼時候打,怎麼打,他終究還是占據著主動權的。這一年,他已經不是過去那個仰仗父威的紈褲,他的成長,連他自己回過頭來看時都會覺得有些驚訝。而衛仲的昔日舊部,尤其是殘存的十二家衛衛超等人,對他現在的樣子,都甚感欣喜。
過去十二家衛中並不算多麼突出的衛超,眼下已成了十二家衛之首。
他的能力和實力或許都不算眼下這十二人中最出眾的,但是他的忠誠卻是衛天啟毫不懷疑的。
衛仲逝後衛超的一連串表現,衛天啟看在眼裡;而且他也清晰記得父親以前最常委派衛超做的事情──看家護院。
這看似不是什麼大事,但若非最忠誠、最可靠的人,絕不會被衛仲委以這一職責。
對衛超,衛天啟絕對信任,很多事務他都會放心地交給衛超去辦,連問都不會問一聲。
眼下在看完幾份卷宗後,衛天啟滿意地點了點頭。
「我覺得很好,你怎麼看?」衛天啟對衛超說道,他不僅不會過問交給衛超去辦的事,甚至有些他自己做的決定都會參考一下衛超的建議。
「屬下沒有異議。」衛超恭然說道,他對衛天啟,一直表現得和對衛仲一樣尊敬。
「那就好,三日後就這麼安排吧。」衛天啟道。
「那城主的師兄、師姐那邊?」衛超說道。
「那當然也是依著天啟的安排。」聲音自門外傳來。一男一女兩人不請自入,對衛天啟更是直呼其名。但已是一城之主的衛天啟,非但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反倒是笑容滿面地從長書桌後繞出迎上。
「葛冰師兄,劉雲師姐,今日來得好早。」他一邊迎上一邊衝著二人說道。
「還是比不上天啟師弟勤勉啊!」被喚作葛冰的這位男子也是笑著說道。
這兩人,便是衛天啟在南天學院同一師門的師兄、師姐。兩人都是初入四魄貫通的境界,在峽峰區已是頂尖的實力。掃滅夜鶯,這兩人出力頗多,衛天啟自然待為上賓。在二人面前就是同門師兄弟的模樣,從不把擺譜自己的城主身分。兩人對此泰然處之,對自家師弟城主的身分,他們還是給足面子的。但像衛超這種身分,兩人就不怎麼放在眼裡了。
衛超也很知趣,知道與這兩人一道的話,衛天啟那就是也四大學院的高大上出身,三人立即彷彿另一世界的畫風。而他就和這個圈子就太遙遠了。此時朝著三人逐一施了一禮後,便默不作聲地退出去了。
「師弟近來的作為,老師也已經聽說了,甚覺欣慰啊!」葛冰說道。
「所幸沒有辱沒了老師的威名。」衛天啟忙道。
「再和你說一個好消息。」葛冰說道。
「哦?」
「老師最近要帶門生出門遊歷,說是先要到你這裡來走一遭呢!」葛冰道。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衛天啟一臉喜出望外道:「峽峰城偏遠,辛苦老師大駕了。」
「老師對你關愛,這趟過來,也是想親自為你站臺。」葛冰說道。
「讓老師掛心了,其實有師兄師姐在,已經足以鎮得住那些宵小。」衛天啟說道。
「人外有人,真要有什麼厲害人物出現,我們兩個又哪裡抵擋得住。」葛冰道。
「師兄言重了,您和師姐連那套刀劍合璧的聯手異能都沒有施展,就已經碾壓夜鶯,就他們那點底子,還能引來什麼厲害人物?」衛天啟道。
「不還有幾位你們玄軍帝國通緝一年未果的重犯,你想藉機引來嗎?」葛冰道。
「那幾個傢伙之前都沒敢露面,三日後我看也未必敢來,就算來了,他們的實力也遠遠不及師兄、師姐。」衛天啟道。
「總之老師在的話,萬事還是會更加周全一些。」葛冰道。
「那是自然。」衛天啟道。
葛冰笑著拍了拍衛天啟,沒有再說什麼。而同他一起的劉雲卻比他要倨傲得多,從頭到尾未發一言。聽著葛冰和衛天啟聊個沒完,幾度露出厭煩的神情。
在南天學院各種結交的衛天啟,已成長袖善舞的人精。師姐這神情自然沒逃過他的眼睛。話題已告一段落,就再沒開新的話題,隨便又扯了幾句後,就由得二人離開了。
衛天啟重轉回書桌前,又拿起那幾份卷宗。
有老師帶領門下親自過來坐鎮,這要沒點什麼事發生,真是浪費了如此龐大的陣容。
如此想著,衛天啟對三天後還真有些期待了。
他希望這一天最好不要那麼安生。
能把父親的仇就在他的忌日上給報了,那就再好不過了。
◎
從城主書房退出來的衛超,在城主府裡隨意散著步,在走到院子東頭的那棵大榕樹下時,面色微微沉了下來。
「叫衛槐來。」他說了一句。雖然沒有明確吩咐某個人,但附近聽到這一句的護衛,連忙就將這話傳了去。
不一會,一位服色與衛超相似,年紀卻要較輕的人帶著幾名手下匆匆趕來。
「衛頭。」衛槐走到衛超面前,神情恭敬地喚了一聲。
以前的十二家衛,全都直接聽令於城主,彼此之間實際是上不分高下的。衛康被稱十二家衛之首,也是因為他與城主最親近,看起來地位自然是要略高一些。事實上若不是因為他代表的基本就是衛仲的意志,讓他去指揮其他十一位家衛,那也一定是使喚不動的。
但到了衛天啟成城主,十二家衛終於有了真正的層級。上一批十二家衛中留下來的衛超、衛斬、衛揚三人地位明顯要高一些。衛超更是明確為十二家衛之首,其他十一人都要聽命於他。
新成家衛的衛槐,見衛超也就有了以前家衛在城主面前才會有的畢恭畢敬,這可是他的頂頭上司。
把衛槐喊來的衛超卻不看他,而是抬頭望著大槐樹的樹冠,半晌才收回目光,開口道:「我在府裡轉了轉,這就已經是你加強過的防衛嗎?」
衛槐一怔,原本該說的「是」自然是說不出口了。衛超臉色不快地把他叫到這來,顯然是對他的布防頗為不滿。但要說「還未完成」,命令已經下來好幾天了,對歷來講求效率的峽峰城主府這可就是更加無法容忍的了。
兩害相權取其輕。衛槐只能一臉認罰的表情:「有什麼地方不當,還請衛頭指正。」
「四處,至少有四處。」衛超說道:「我覺得還不夠。」
「敢問是哪四處?」衛槐一邊說著,一邊卻是打量起了眼前的槐樹。這是衛超最終駐足的地方,這裡是不是就是那四處之一?
「我明天再來看。」衛超卻不答他這個問題,丟下這麼一句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衛超就這樣一直走出了城主府的正門,身後不知何時已經跟上了兩位隨從,衛超卻彷若不知。城主府外這條大道,他走過不知多少次,今天卻走得卻格外仔細,沿途的左右,他像是從未見過一般,仔細打量著。
如此一路走去,竟是足足走了六個小時,穿過了幾乎半個峽峰城,最後來到了峽峰山山腳。
昔日的這裡,本是摘風學院,峽峰區唯二的學院之一。但在那件事後已被蕩平,廢墟早被清理乾淨,再無半點摘風學院的痕跡。
原本摘風學院聚風場所在的位置,當日衛仲坐在那裡挑起的那桿旗卻依舊在。繪有城主府家徽圖案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旗下,是新搭起的一座高大的行刑臺,三日後被活捉的那些夜鶯組織成員就將在這裡被行刑。
行刑臺的四周此時已經有人在把守。峽峰區的居民都只敢遠遠的看上兩眼,沒人敢接近上前。
走上前的衛超,如同先前走過的這一路一般,十分仔細小心地繞著行刑臺走了兩圈,接著又登上行刑臺轉了兩圈,隨後從臺上跳下,直接落到了一位同他一樣是十二家衛服色的人身旁。
這位的容貌有些古怪的不和諧,可也看得出年紀比衛槐還要小上不少。可是他見到衛超,卻沒有先前衛槐那般恭敬,反倒帶著一絲傲然。
「怎樣?」衛超還沒有開口,他倒是先問上了。
衛超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對這位的態度看來他也是相當習慣。
衛揚,與他同為上批十二家衛之一。資歷雖遠不如衛超,卻是十幾歲便被選為十二家衛。會被如此倚重,是因為他罕見的修煉天賦。
時間也證明了這一點,如今的衛揚,已是三魄貫通的境界,若論修煉速度之快,整個峽峰區都無人能出其右。甚至放眼整個大陸,二十歲不到便達三魄貫通的人也是相當罕見。就連衛天啟南天學院的兩位師兄、師姐,對衛揚都有些另眼相看的意味,甚至隱隱有推薦他入南天學院的意思。
由此可見衛天啟入了南天學院後帶來的是怎樣的資源。換是以前,衛仲想送衛天啟入四大學院都需大費周張,可現在,一名家衛都能得到來自南天學院的主動青睞。
這讓衛揚徹底掃除了心底最後那絲挫敗留下的陰影。
這一年,他自身境界有了長足進步,連南天學院四魄貫通的高手都對他另眼相看,自己終究會比那個路平走得更遠、站得更高,衛揚越來越堅信這一點。
「三天後的路線我已經最終確認了,到時我們一起押送犯人過來。」衛超說道。
「呵呵。」衛揚不以為然地笑了出來,「你覺得現在的峽峰區,還有什麼人敢和我們作對嗎?」
「我不知道。」衛超說。
「我希望是路平,我很期待他能來。」衛揚露出殘酷的笑意。他這張臉被路平捏變形以後,終究也未能再恢復,原本討人喜歡的笑容現在是再也擠不出來了。
「無論誰來,我們都要留下他,無論活的還是死的。」衛超說道。
「他不會活下來,他一定會死。」衛揚咬牙切齒地說道,彷彿路平已經出現在了他面前。
此時的路平,恰好到了峽峰城外。
當初從峽峰城逃往北斗學院,他用了足足九個月。一路逃避通緝,維持生計,甚是辛苦。這趟從北斗學院回峽峰城,一路有楚敏照料,卻是順暢許多,日夜兼程,終於趕在這一天抵達了城外。身受的重傷,在這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裡倒也恢復得差不多了。
「可惜了。」望著山下峽峰城的輪廓,楚敏卻在嘆息著。
「如果再遲些日子,等你在北斗學院的那些惡行傳開,我估計你勾勾手指就夠救人了。」楚敏說道。
這一路上,路平在北斗學院的那些經歷自然是說給楚敏聽了。楚敏感慨之餘,更多的還是瞭解了一下路平目前修煉的狀況,一路上一邊幫他養傷,一邊又給了他一些指導。
在北斗學院這短短的一個月餘,路平對魄之力的駕馭有了一個非常大的變化。過去的他,對體內魄之力的控制只是提速提速再提速,用這樣的方式,在銷魂鎖魄中找到空檔,讓魄之力可以被使用。可是由於這點時間太過短暫,所以即使路平駕馭魄之力的速度登峰造極,如此短暫的時間他也施展不出什麼異能,甚至連將六大魄之力精細地劃分開都做不到,好不容易才掌握到控制鳴之魄的方式。
而他所謂「聽破」、「傳破」的鳴之魄異能,實際上也不是他主觀控制魄之力組成了異能所需的變化。而是他調集鳴之魄的方式因為超快的速度,最終自然產生出了這樣的效果。
但是現在,路平對體力魄之力的控制卻不再是一味的提速。他掌握了進一步控制它們的方式,從而可以施展出異能。如今限制他的,只是異能從那短暫空檔中投放出來的極其有限。
可對路平來說,這卻相當於完成了從感知境向貫通境的跨越。
這一步,是郭有道的安排幫助他走完的。在摘風學院,他沒能給路平任何教導;但在他死後,在北斗學院,他用自己的命星,用自己的星落,為路平打通了這一步。
現在,路平回到了這裡。可是峽峰城裡卻已經沒有了摘風學院。
三天後,是峽峰城前城主衛仲的忌日,被抓獲的夜鶯成員將在這一天被一起處置。路平他們日夜兼程,就是要趕在這一天前到達。
這一天是衛仲的忌日,但是路平沒忘,這一天,也是院長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