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
第四輯收ê六篇,lóng是gín仔ê觀點故事,用gin仔看大人ê行做(kiaⁿ-chuè),會hōo人無kang ê思考。
<沿路tshiau-tshuē gín-á 時> 是khah早寫ê作品,phing別篇khah長,想beh前半篇用台語文寫光景,後半段用台文講感情,koh現代kap回想自然交tshop,製造浪漫ê氣味,這篇是上hōo一般ê國中小老師歡迎—ê,講ê景是實—ê,m-koh故事ê情是編—ê,安排述事ê效果,女主角是我國小二年級ê同學,in老pē是警察,m̄知調去toh位,tsiah搬走-- ê。
<飼牛gín-á普水雞仔度>,「普水雞仔度」是做gín-á聽著ê地方俗諺,為beh介紹這句,專工編這個古。
kap <甘蔗園記事>,目的beh kā農村上重要的產物「稻 á kap 甘蔗」ê生產過程用文字記--落-來,hōo這時ê人thang知影人力kap獸力hōo機械取代前ê艱苦,為beh hōo人肯讀, tsiah koh kah 一段故事,「甘蔗園記事」,音樂監製雅玲小姐主張ài南台灣傳統七字á唸歌,專工拜託好朋友鄭美女士來演出,義務 koh 費神,誠有朋友情,mā用行為展現支持台語文學ê立場。
<十姊妹記事> 是我gín-á時ê記tî,真相啥款,我hit時iáu細漢,無真知,用合理ê推理來解答這個社會事件。
<來去掠走馬á> 是一篇真有想法ê安排,古早庄kha tsa-bóo人無社交,tsih接lóng是kāng庄ê厝邊隔壁,無簡單交著朋友,感情珍貴,若男性ê朋友相tshuē,大sù-ki-á來拜訪,koh會辦桌宴請,女性ê朋友來,bih tī灶kha,tàu hiâⁿ火開講,我kan-taⁿ想beh kā tàu long草in nà開講hit幕留做影像niâ,這篇專工kā感情縮--起-來,liâu-liâu講,用平靜ê氣氛創作一種效果。
感謝允言這個算是前輩ê老朋友,mā請第二代ê台文學生,這時變學者ê慕真推薦,紀念兩代ê台文學生運動。
<沿路tshiau-tshuē gín-á 時> 有一個錯誤,連我ka-ti mā無想--著,出版ê頭家文欽兄指出,主角生日ê咱人3月14,星bē光,我為beh順文氣,寫「星真光,ná天頂有真tsē支手電á」,確實錯誤,,m̄-koh 我無想beh修改,顯示本人無知kap固執。
瑞銘兄ta̍k期ê推荐上好讀,請斟酌 !
感謝tàu相kāng ê朋友kap讀者 !
導讀
回不去童年的台灣
廖瑞銘 中山醫學大學台灣語文學系教授兼通識教育中心主任
歷史、童年之所以迷人、可愛,除了時空距離產生的美感外,更大的一個原因是她「回不去了」。時間不斷地向前,一直有新生事物,表面上看起來,社會是向前進步,尤其是物質生活,好像每樣都比以前享受。可是,在精神上、感情上,我們都會習慣性感覺過去的比較好,「人心不古」的話時常掛在嘴邊,初戀會深植心底,古早味比較好吃,古董比較值錢。
陳明仁的《拋荒的故事》,說的都是台灣五、六○年代農村的故事,尤其大都是降到兒童的高度來「敘舊」,用兒童的角度來描寫農村的景色、生活,不同族群、不同貧富階級間的和諧相處,格外具有說服力,所散發的趣味也就加倍發酵、深刻。更難得的是作者巧妙地運用電影溶入、溶出的技法,讓回憶的畫面在不知不覺中與眼前的景色交互出現,不但情景交溶,連時空界線也模糊了。
用電影溶入、溶出的技法回憶兒時
〈沿路tshiau-tshuē gín-á 時〉整篇就是雋永的散文,情節轉折很少,畫面卻很豐富。文中的「我」在北部看到舊電影有感,立刻坐火車回彰化二林故鄉,轉客運車在庄外街道下車,然後沿著鄉村小路,一路走回家。將路上所見、所想交互描寫下來,就像一部記錄兒時如詩如畫的短片。
走到大崙再過去的phòng-phuh 寮仔,看到出水口的鐵管,鏡頭就溶入小時候的夏天,中午放學回家吃中飯,路過這裡,洗臉、喝幾口水消暑止渴的情景。然後,鏡頭立刻又拉回來當下,說因為稻田改種「金香」葡萄,寮仔沒出水,這兩年,公賣局廢止契作,葡萄園荒廢,眼前景物已經完全改變了。
接著,看到路面改成柏油路,找不到牛車溝的痕跡,耳際卻響起載甘蔗牛車的赤牛掛的鈴噹聲,用聲音溶入兒時偷抽甘蔗來吃的惡作劇畫面。從牛車說到「牛屎崎」地名的由來。進入村子裡,看到刺竹仔,又說到竹子跟台灣農村生活的關係,像「竹圍á」、「竹管(kóng)á 厝」、刺竹筍湯、用電塗的到竹林裡抓老鼠(聽說是平埔族留下來的技術)回家煮。
穿過竹林,有分叉路,一條沿溝邊繞到村外,兒時在溝底可以摸蜊仔、抓泥鰍、塗虱。另外一條,沿路有鳳凰樹,樹上有烏鶖、燕子。如今當然景物全改變了,刺竹大都換成麻竹,燕子少了,換成電線桿上的麻雀,沿路的水溝很難得有水,更不用說有魚可以抓。
老家翻修成磚房,兩側廂房拆了,苦楝樹早就砍掉,兒時記憶也被埋在水泥地下。到這裡才談到老家後面圳溝另一頭那一戶有圍牆的大戶人家。這戶人家,上一代就識字,做過鎮民代表,有二個兒子在美國唸書,就留在那裡,沒回來。另外有一個最小的女兒,國小時,與「我」同班過。因此,引出「我」跟這個富家小姐的一段故事。那位小姐曾經用一枝新鉛筆、後來又外加牽她的小手換得「我」的第一名獎品。又有一個週末,那位小姐邀請「我」去她家慶祝生日。「我」的媽媽特別為他準備一套「禮服」去赴宴。藉此,也描述了這大戶人家的內部以及宴會細節。飯後,女主人包雞腿與三層肉給「我」,富家小姐拿手電筒沿圍牆邊的田埂,一路牽手,享受夜間農村景色,陪「我」回家。升國四,富家小姐全家移民去美國,結束這段淡淡的初戀。這個回憶的方式好像電影《新天堂樂園》的男主角回鄉在電影院廢墟中回憶童年一樣。
台灣農村社會經濟史話
這一輯收入的主題表面上是兒時記趣,不過卻藉機記載了台灣農村的經濟生活實況,像割稻子、剉甘蔗,側寫了台灣的米糖經濟史。也寫一則農村詐騙事件,算是地下經濟實錄。
〈Khioh稻á穗〉從米勒的世界名畫開始引起話題,講台灣農村唯一的收入來源是每年兩季稻子的收成,割稻收成是採用聯合互助---台灣話叫「相放伴」---的形式進行。其次說到稻草在農村所扮演的角色很重要,舉凡蓋屋頂、做草繩、當柴火燒。將餵養台灣人世世代代的米糧經濟,從割稻到碾米廠,完整的過程記錄下來,讓我們看到農人的辛苦,也見識整個台灣稻作的生活文化史。講完這麼長的開場之後,才開始進入故事。
〈甘蔗園記事〉從台灣的甘蔗經濟史談起,說彰化平原最主要的農作物是稻子跟甘蔗,從日治時期開始種甘蔗,當時民間流傳一句「第一göng,插甘蔗h³會社磅」,可以知道日本殖民政府對蔗農的剝削之嚴重,也因此釀成1925年台灣歷史上有名的「二林蔗農事件」。接著談「我」讀國小時跟同學去甘蔗園裡偷剉甘蔗來吃的事。再詳細記錄甘蔗收成的過程,從剉甘蔗頭、剁蔗尾、lân 蔗根、「修蔗根」,最後用草繩將整堆甘蔗綑一起,搬到牛車上,拖到有糖廠五分仔火車經過的鐵路邊,運去製糖會社。這篇記事最後還揭露在甘蔗園中有人聚賭的案件,也應該屬於一種地下經濟活動。
〈十姊妹記事〉是講另一種地下經濟,是農村社會的詐騙集團的故事。
先是講到當時經濟生活的困境,沒有經過那種生活經驗的人是很難理解當時社會狀況的價值觀。故事是發生在「我」六歲的時候,1960年代初,「我」的三叔做過很多生意都沒有成功,直到有一天,一個不是很熟的朋友來找他,宣傳養十姊妹賺錢的福音,他開始釘鳥籠,說要養十姊妹。
說可以買幼鳥來養,養到成鳥後再高價賣出去給日本人。一時間,全村的人開始瘋狂流行養鳥。不但要買幼鳥,而且要用特定的飼料。經過幾次設計,最後一次,那個養鳥公司居然可以在村子裡總共收到近二十萬元。後然,三個月後,就找不到那家公司的人,鳥也不知道要賣給誰。
原來這種詐騙新聞並不是今天才有。不過,在那個年代這種新聞算是天大地大的事,農村內部基本上是非常純樸的。
靠普度、加菜改善日常飲食
台灣早期農村的家庭飲食簡單,營養油臊不足是很普遍的情況,每每要靠過年過節或巧立名目加菜,才可以吃一頓豐盛的正餐。像〈沿路tshiau-tshuē gín-á時〉中,「我」參加富家女孩的生日宴後,女主人包雞腿與三層肉給他帶回家,就是額外的加菜;〈飼牛gín-á普水雞á度〉裡頭的放牛小孩,到田裡去抓青蛙來野餐煮食;〈來去掠走馬á〉母子一起到海邊捉走馬á回家補充油脂。這些都是台灣人物質缺乏年代的飲食實況。
〈飼牛gín-á普水雞á度〉講一群小孩子為了掩飾偷摘蕃茄,跟父母撒的謊言,竟然會被當真,形成小村莊獨有的拜拜習俗,其實某種程度反映台灣人是如何巧立名目加菜,後來更將「普水雞á度」當成一句請客時謙稱飯菜豐盛的客氣話,也看到台灣農村人家的純樸民風。
〈來去掠走馬á〉從台灣人吃的觀念跟外國人不同開始說起,說到台灣人要的三餐飲食文化,食物要煮熟,注重調味。鄉下人三餐必須「有菜無鹹」,所講的菜,就是菜蔬、青菜,魚跟肉這種好料的稀罕食物才叫做鹹。再講到一般家庭的油脂都不夠,必須要額外補充。像「我」的故鄉二林這個地方,就有人走很遠的路到海邊去抓一種小隻的毛蟹,叫做走馬仔,某種程度反映了當時農村的貧窮。
農村社會的人情純樸與族群互助
〈Khioh稻á穗〉中,當大家發現阿榮能比一般人撿拾更多的稻穗,是阿英偷漏給他的,並沒有多責怪他或阿英。雖然後來阿英沒再去割稻掩護,仍然有人掩護阿榮,讓他多撿一些。因為村裡的人純樸、善良,體諒阿榮的家境---母親長年臥病在床,爸爸在外地當礦工,底下又有兩個妹妹--,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暗中幫忙他。
〈來去掠走馬á〉中,跟「我」母子在海邊捉走馬á認識的那位阿姨,家裡也不好過,丈夫跑遠洋漁船,竟然在南非港口遭到搶劫身亡。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兩位婦人蹲在廚房談家庭心事,看到農村居民間互相扶持談心的情誼。
另外,在那拋荒的年代,農村裡各個族群的經濟情況都不好,反而是和諧相處的條件,阿仁的故事中就時常透露出當時福佬仁與客家人和諧相處的畫面,像:〈飼牛gín-á普水雞á度〉裡,「我」的放牛伴有客家朋友阿朋與阿潤。〈Khioh稻á穗〉中大家相放伴割稻子,客家人阿水雄家也參加在內,阿榮領軍的「Khioh稻á穗」班,客家人阿朋、客家阿妹仔也一起行動。〈十姊妹記事〉中,「我」的童年玩伴,包括客家囡仔阿朋、阿潤,都好奇來看「我」養的鳥。
這種族群和諧的情形,今天還有嗎?
農村兒童的生活情趣
早期農村物質缺乏的年代,兒童沒有今天各式各樣的電動玩具及遊樂設施,只有利用農村現有的自然事物,盡量寓樂於工作,像「放牛」這件事。
其實,放牛對小孩子來說是一件很好玩的事,不但輕鬆有趣,而且可以藉機會和同村的鄰居玩伴一起玩。最常玩的遊戲是偷挖番藷炕窯、騎牛相戰,有時候會採野菜、樹葉,玩煮東西、辦家家酒的遊戲。〈飼牛gín-á普水雞á渡〉裡這樣描寫牧童的生活:
騎佇牛頂,沿路攏是青 lìng-lìng,蓮蕉紅花青葉嬌滴滴,予風弄甲勾頭酥腰。粟鳥仔順牛車溝路跳 sán-tshíng,看牛行倚--來,也袂驚,等牛跤欲到--矣才飛--起-來,綴阮後壁 tsiuh-tsiuh 叫。我規氣䖙佇牛的尻脊骿,據在伊拖,看紺的天頂有幾蕊雲泅--過,喙--裡那哼牛犁仔歌。
這種情趣,對現代兒童來說簡直是神仙般的生活畫面。
文學技巧之外
最後想要再重複的是,陳明仁的「拋荒的故事」系列,跟他其餘的台語文學作品,都透露出他創作的終極目的,不是展現個人的文學才情,他最關心的還是找尋台灣人的價值觀,建立台灣人的文化主體性。運用各式各樣的文學技巧,為的是要傳承保存台灣人的母語、台灣人的形象及台灣人的生活歷史文化。雖然歷史與童年都「回不去」了,不過,用母語的形式在耳際不斷迴繞,或許可以一代又一代地提醒台灣人曾經那麼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