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疆書宇
一張開眼睛,我立刻感覺到身體非常虛弱,連喘口氣都覺得很艱難。
難道受了重傷嗎?不過只要沒死就該慶幸,閉上眼睛之前的狀況分明是死定了,沒想到居然還有機會睜開眼。
希望不要傷得太嚴重,在這種時代,殘疾跟死了沒兩樣,雖然……
死了或許比活著更好。
突然聽見一些聲響,我努力挪動脖子轉頭看去,兩眼的視線都還很模糊,但還隱約可以看到一個穿著白衣的人走進來,四肢健全,動作也很正常,應該不是「那種東西」。
那人似乎沒注意到我醒來了,自顧自地忙東忙西,我只好主動開口說話,沒想到一開口就聽見自己的聲音又沙啞又低沉,也不知道到底睡了多少天。
竟然沒有被拋下,太讓人意外了。
「我在哪裡?」
眼前的白衣人嚇了一大跳,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好一陣子後才發出一聲尖叫:「醒、醒了!」
嗯,是個女人,這聲尖叫真夠力了,希望我們是在安全的地方,這叫聲不會引來太多危險。
她衝到床邊來,卻開始東看西忙,不知道到底在做什麼,就是不肯扶我起來或者給杯水都好。
雖然視線越來越清楚,卻還沒辦法看清東西,只知道自己躺在一個白色房間裡,這裡白得很奇怪,看起來似乎很……乾淨。
「我在哪裡?」我又問了一次。
「你在家裡。」白衣女人終於注意到我,她溫柔地說:「不要擔心,我已經按下聯絡鈕,等等醫生和你的家人馬上就過來了。」
家裡?聯絡鈕?家人?我有些茫然。
白衣女人似乎不打算繼續解釋,而我的喉嚨痛得要命,任何疑問都沒有比生理上的飢渴更重要。
「水!」
她連忙倒了水過來,卻放在我碰不到的桌邊,然後彎下腰不知在做什麼……這是故意要整我?
我僵著臉,不知道該怎麼哀求,她才肯把那杯水拿過來?
這時,身下的床突然動了。
「啊!」難道是那個──
女人直起身來,安慰的說:「沒事沒事,我只是把床調高,你才方便喝水。」
我奮力轉動脖子和眼球,確定沒有別的東西出現,這才放下心來,卻發現自己從躺變成上半身撐起來的狀態。我愣了一愣,這是醫院的病床?真難得還能見到這種東西,更難得的是居然輪得到我躺在上面。
白衣女人把水拿到我的唇邊,杯子裡還放著一根吸管,她擔心的叮嚀:「慢慢喝,千萬不要嗆到了。」
怎麼受了重傷,待遇反而變好了?難不成是那個人因為我受傷而愧疚了嗎?
他……還會愧疚嗎?
一開始喝起水,我就什麼也顧不上了,這水實在太好喝了!我所有的心思只能放在喝水上,到底是太渴了,還是這水真的太好喝?已經很久沒喝過這麼好喝的水。
小心謹慎地喝著珍貴的水,直到房門被撞開,我嚇得整個人彈了起來,是那名白衣女人連忙壓住我,才沒摔到地上去。
「哥!」
什麼?我眨了眨眼,一個人衝進來,但是我捨不得放開嘴裡的吸管,只得一邊喝水一邊看著對方衝到床邊,想著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得等我把這杯水喝完再說。
「哥你終於醒了!」
我努力讓眼睛聚焦,慢慢看清楚眼前是個眼淚汪汪的女孩,一張稚氣未消的鵝蛋臉,看起來頂多十五、六歲,彎月眉下方有雙大得不得了的眼睛,靈動活潑,光是這雙眼,這女孩就值不少物資。
她哭著,抹抹眼淚,看著我,然後又哭了。
把水全部喝光後,我依依不捨地放開嘴裡的吸管,疑惑地對她說:「我們認識嗎?」
女孩瞪大了眼,看起來對我的問題是真的吃驚到不行了,難道我們真的認識?雖然來來去去萍水相逢不少人,但是這女孩實在漂亮可愛,如果真的見過,不可能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慌亂地說:「我、我是你妹妹啊!」
我正想說自己根本沒有妹妹,外頭卻衝進更多人來,差不多有五、六個。
我瞪著他們,努力瞇起眼看清他們的長相,確定裡面沒一個認識的,這到底怎麼回事?就算他想把我賣了,也沒有人會買一個重傷患吧!
我連那杯水都不值。
「小宇!」
「小宇醒了,真的醒了嗎?」
「說句話啊,小宇!」
被這些人包圍住,我茫然無措,剛醒過來,腦袋還渾渾噩噩,這些人不停喊著嚷著一大堆話,讓我一陣又一陣的頭疼,搞不懂他們到底在喊些什麼,偶爾聽懂了,卻又不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現在是什麼狀況?雖然覺得或許是詭計,但我必須承認自己根本不值得讓人花心思去算計。
「大哥!」那名「妹妹」著急地朝其中一人說:「二哥剛剛說他不認識我了!」
我朝那個「大哥」看過去,對方是個非常英挺的男人,他皺著眉頭說:「小宇,你認得我是誰嗎?」
「大哥。」
眾人都鬆了口氣,「妹妹」更是嗔怒的高喊:「你又捉弄我!明明就認得我和大哥!」
「不認得。」我輕輕搖頭,感覺脖子沒那麼僵硬,看來只是躺太久,不是癱瘓,我鬆了口氣,這才有心情繼續回應眾人,「是妳叫他大哥。」
那個「大哥」沉下了臉,轉頭問白衣女人,「護士!這是怎麼回事?」
原來是護士?我這才看清她的一身衣服,確實是記憶中的護士服裝,但現在怎麼還會有護士……
護士皺著眉頭,小心翼翼的問:「你還記得你的名字嗎?」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說出名字也許是件不妙的事情,他們明顯是把我當成別人了,之所以會這麼照顧我這個重傷患,說不定也是因為認錯人的關係,如果被發現我不是那個人,還會有現在的待遇嗎?
但為什麼會認錯呢?我毀容了嗎?想摸摸臉,卻舉不太動手,也只好作罷了。
「不記得。」先這麼回答應該沒錯。
眾人的臉都沉了下去,護士更是著急地說:「我馬上聯繫醫生過來。」
「不管怎麼樣,小宇醒了比什麼都重要。」「大哥」輕鬆地說:「醒過來就好,其他慢慢來,不需要著急。」
他這麼一說,眾人都是精神一振,滿懷希望地看著我。
收到這些眼神,我心中突然湧起滿滿的愧疚,那個小雨對他們一定很重要,而我的欺瞞或許會讓她錯過生存的機會,比起小雨有這麼多重視她的人,自己什麼也沒有,又何必為了活下去而害了另一個人。
「我不是小雨。」我靜靜地看著他們,坦承:「你們認錯人了。」
眾人一怔,那個妹妹莫名其妙地說:「怎麼可能會認錯,二哥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妳叫我什麼?」我突然發覺不對了,剛剛腦袋一直很渾沌,沒怎麼聽清楚,還以為「二哥」是個名字或者代稱,但現在搭配起「大哥」,才發現這「二哥」的真正意思。
妹妹眨了眨眼,乖巧的複述:「二哥。」
不對!就算再怎麼毀容,也不可能被叫「二哥」啊!
顧不上手腳沒力,我奮力往臉一摸,臉頰光滑一片,摸起來雖然瘦了點,但並沒有粗糙的傷疤感,更別提繃帶之類的東西了。
「我叫什麼名字?」我渾身都在發冷,事情已經超乎想像了,到底發生什麼事?我到底怎麼了?!
「疆書宇。」大哥開口回答,神色看起來很擔憂。
「……哪三個字?」
「疆域的疆,書籍的書,宇宙的宇。」
我的呼吸急促了起來,一旁的儀器發出劇烈刺耳的聲音。
護士急著大喊:「他的呼吸和心跳太快了!」
「小宇!」
周圍傳來許多關心的聲音,但都不是在叫我。
我不叫小宇,我不是小宇,我叫關薇君,他總是叫我小君,不是小宇!
第一章:紅色流星雨
我是真的死了吧?
坐在輪椅上,我看著穿衣鏡中的自己,全然陌生。
這是一個外貌很不錯的男人,或許該說男孩?
年紀看起來不大,可能十七、八歲而已,因為臥床太久而顯得憔悴瘦弱,但還是看得出五官十分端正,濃眉大眼的,五官和那個「妹妹」頗相似,但挺直的鼻梁卻又帶著點「大哥」的英挺,這無疑是三兄妹沒有錯。
「二哥,我推你在家裡到處走走,好不好?」
妹妹從門後探出頭來,她的臉上帶著笑容,但這笑很勉強,似乎有點擔心我會拒絕。
我沉默不語,看見她的笑容越來越緊張,終是不忍,開口問:「不用上課嗎?」
「我請了一點假。」妹妹看我不說話,又急忙補充:「是大哥准了的!大哥說讓我留在家裡,二哥你可以看著熟悉的人會比較好,所以我就請兩個禮拜的假,而且最近學校快放暑假了,沒什麼事,不會耽誤課業的!」
快放暑假不就代表要期末考了嗎?我微微一笑,沒有拆穿對方的謊言。
「好,妳推我出去走走。」
妹妹鬆了一口氣,連忙過來推輪椅,出了房門,經過一條短走廊就是下樓的樓梯,這是樓中樓的設計,往下一看就是客廳,家具擺飾都十分簡潔大方,只有整組的黑色皮沙發看起來比較貴氣。
我開了口想問一些事情,卻不知道要稱呼對方什麼,「妹妹」二字又很難叫出口,只得先問:「妳叫什麼名字?」
她一愣,語氣略帶憂傷的回答:「疆書君。」
聽到這個「君」字,我一怔,不禁對眼前這個女孩有了親切感,繼續問:「那大哥叫什麼?」
「疆書天。」
我回想昨天的情況,再問:「那天有對年紀大一點的夫妻是我們爸媽嗎?」
「呃,不是,那是叔叔夫妻倆,我們從小就和他們住。」
我不解地看著她。
「爸媽車禍過世了。」書君垂下頭,悶悶地說:「十年前過世的。」
聽到十年前,倒是讓我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連忙問:「我多大了?」
「十八歲,之前二哥你已經考上大學了,是第一志願喔!」
十八……我有點無言,本來都三十五歲了,這倒是另類的青春了一把。
「本來二哥你考上大學,大哥說要全家一起旅遊慶祝,連叔叔嬸嬸都難得要回國跟我們一起去,沒想到……」
書君的語氣聽起來十分難過,讓我心中突然也泛起一股酸疼的感受。
「到底是什麼意外?」我突然很好奇,一個十八歲的年輕孩子是怎麼就沒了的?
「被大樓外牆掉下來的磁磚打到頭。」
噗,我突然有點想笑,這理由真是太蠢了,一塊磁磚掉下來,被人深深愛著的男孩就這麼沒了,變成一個根本沒人要、不知是人是鬼的傢伙。
「二哥,你別哭!」書君突然摟住我,嘴上叫人別哭,她的語氣卻哽咽得快哭出來,不停安慰的說:「大哥給你辦了休學,等你好了就可以去上學了,不用很久的。」
我沒哭啊……正想這麼說,卻感覺臉頰涼涼的,一擦,果真是淚,這是小宇還是小君的淚?
我抹去那點憂傷,繼續問著各種自己本來應該知道的事情。「妳和大哥多大了?」
「大哥二十七,我十五歲。」書君似乎明白我想詢問這個家的事情,不等我繼續發問,直接說下去。
「十年前爸媽過世以後,我們就搬到叔叔家住,叔叔和嬸嬸沒有子女,對我們就像親生孩子一樣,不過他們很忙碌,總是飛來飛去的,不常在家裡。大哥也是,家裡常常就是我們兩個人而已。」
我點了點頭,突然想起來還有件事沒問,「那天進病房還有一男一女,他們是誰?」
「一個是大哥的祕書,叫鄭行,另一個是大哥的保鑣,曾雲茜。」
我眨了眨眼。那個大哥竟然還有保鑣?難不成是有錢人嗎……等等,這名字和職業不太對吧?我疑惑地扭頭看她。
看見我的表情,書君笑了出來,說:「就是那樣,祕書是男生,保鑣是女生。」
好吧……
「我們家很有錢嗎?」我有點好奇了,這間房子看起來不錯,我坐的輪椅品質似乎也很好,剛才書君竟然還能推著我下樓梯,這個家至少是小康以上吧?
「還算有錢吧?」書君一知半解的說:「聽大哥說本來我們家非常有錢,但是爸媽過世的時候,好像股票跌了又周轉不靈什麼的,叔叔和嬸嬸是考古學家,根本不懂這些,所以公司就讓別的董事搶走了,那時候,我們家好像沒了很多錢,所以叔叔到現在都很愧疚。」
我皺了下眉頭,直覺就想到應該是被設計了。
「二哥你不要擔心。」書君似乎會錯了意,她連忙安慰說:「我們家還是有錢的,大哥的設計公司也開始賺錢了,雖然是間小公司,不過他說養我們和叔叔嬸嬸是綽綽有餘了,所以我們只要好好讀書就好。」
我看著書君,突然覺得疆書天真是個好大哥,把弟妹保護得這麼好,什麼都完全不知情,只要好好讀書就好。
一間不大的設計公司,老闆有必要請一個隨身保鑣?
就不知道疆書天到底是從事什麼行業,竟然還得請個保鑣,看來現在這時候即便不是「那種年代」,也不是完全的太平啊。
等等!現在到底是哪個年代?我突然抓住書君的手,急問:「今年是哪一年?」
書君嚇了一大跳,連忙回答:「二○一五年,現在是六月而已,二哥你沒暈睡那麼久,別擔心。」
聽到年份,我心頭發涼,幾乎快說不出話來,只能勉強擠出話來,「六月幾號?」
「十九號。」
完了……
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忘記,二○一五年六月二十一號,那一天,所有人的世界都崩塌了。
現在,我的世界又要再崩塌一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