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這個春天
梅子涵
我的《輕輕的呼吸》又要在小魯出版了,我正愉快地等待見到。
我知道她會非常漂亮的,因為我已經見到了非常漂亮的《男孩酷呆》和《女兒的故事》,「海派少年文學三部曲」在這個春天總會是一個完美的整體。
我也是在一個春天開始登出第一篇文學作品的。1971年3月18日。
那個時間離開現在已經多麼遙遠。
那時的我是一個初中剛畢業的學生。
一個初中剛畢業的學生能夠寫出怎樣好的作品?珍貴的是他有詩意的熱情。
我一直是以詩意的心情鼓舞著自己,才從那個遙遠走到現在。
那篇作品的題目叫:《征途篇》。
有趣的是,她竟然真的成了我後來的長長的寫作征途的開始。我沒有再離開這長長的路。我不會離開了。
我們都很像德國兒童文學作家米歇爾‧恩德寫的那隻強龜。強龜是去參加獅王二十八世的婚典的,可我們只是為了寫作。
那隻強龜在路上爬的時候,荊棘叢裡忙忙碌碌的蜘蛛,長春藤上迷迷糊糊的蝸牛,石頭上懶洋洋的壁虎,沒有不勸說、甚至嘲諷它的,說獅王二十八世住得那麼遠,婚禮馬上就要開始了,你這樣爬怎麼來得及!
可是強龜還是爬。
爬啊爬啊,看見乾枯的樹上站著很多的烏鴉,烏鴉問:「你這是去哪兒?」強龜就說,去參加獅王二十八世的婚禮。烏鴉們說,你沒看見我們都悲傷地佩著黑紗嗎,獅王二十八世早就去世了。
是啊,獅王二十八世早就去世了,強龜還繼續爬幹什麼呢?
終於爬到了。那兒好熱鬧啊!原來正在舉行獅王二十九世的婚禮。
沒有趕上二十八世婚禮的強龜,意外地參加了二十九世的婚禮。
什麼是我的「二十九世婚禮」?我們這些當作家的,二十九世婚禮又是什麼?
今年的春天,上海的天氣非常好,沒有綿綿細雨。
坐在十六樓高層的家中窗口,滿目的燦爛陽光,看得見不遠處的那條滬閔公路,三十年前,那個初中畢業生,正在滬閔路那一頭的一個農場當磚瓦工人,回上海休假,看見了報紙上登出了自己的第一篇作品,興奮得沒有等到假期結束就返回農場。
他背著一隻黃顏色的包,裡面藏著一張登了作品的《解放日報》,那時候這裡是一片原野,沒有高樓,當然也沒有一個叫梅子涵的作家正坐在十六樓家中窗口的燦爛陽光下,那時的他正坐在滬閔路上一輛捷克式的柴油公車上。幼稚可是喜悅;那時的生活很艱辛的,但是他心裡有著詩意。
梅子涵現在又看見了他。那個一頭烏黑頭髮的初中畢業生。那個方方的臉的農場工人。
這種感覺是多麼奇妙和美好。
在這窗口,我也看得見臺灣。去年夏天在那裡度過的每一天都美好。
我非常喜歡的阿寶老師。他簡直有超常的能力,在臺東師院建設了那麼一個有規模的兒童文學研究所。我只要想起就會目瞪口呆。
我對很多的大陸朋友、我的研究生們說,你們看見了都會目瞪口呆。
我的那些熱情、好客的學生們。上課的時候,他們為我泡好清香的高山茶,上完了課,又幫我把飯買來。他們盡心盡意、不露痕跡地把一個學生對一個老師的所有關懷幾乎都做了出來,做在了每一個溫馨的細節上,我想到的時候,心裡就濕潤。
那些盛情接待了我的朋友們。
去年的夏天已經過去。
今年這個春天也會過去。
所有的一切都是來了又走。故事、朋友、感情……
只有記憶會在。
《輕輕的呼吸》裡有我不少的記憶,也有不少的願望。
人都是因為今天有一些願望,明天的記憶就美好。
《輕輕的呼吸》和「海派少年文學三部曲」也會成為記憶。
和陳衛平、沙永玲聯繫在一起。
和思婷、如瑤聯繫在一起。
和小魯的出版史聯繫在一起。
和我的生命聯繫在了一起。
很多年以後,我們又遇見,在上海或是在臺灣,在一個非常優雅的飯店或者咖啡館,我們說到這記憶,我們笑起來,我們也哭了。
那時候我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