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無古今之別,天才確有大小之分
何懷碩 國立婪術學院藝術系教授
魯米(Rumi 1207-1273)的詩歌給人強烈的驚喜與感動。即使是由英譯轉中譯,魯米的構思與想像的大智慧穿透了任何文字的障礙,譯文同樣都是佳作。這正像美人胚子不論穿上什麼衣裳,都風姿綽約。中譯是前此為立緒出版社翻譯膾炙人口的《孤獨》一書的梁永安先生 這是一本少有的好書。
讀了魯米的詩歌,引發我兩點感想:世界上一切最傑出的文革藝術作品都有相同的素質。那就是深刻的內涵,強烈撥動我們心弦的共嗚,想像的飛躍,心靈的廣袤與自由,令人驚喜的創造性的思路與表現手法。
其次,不免使我想到我們長期以來所關注與膜拜的人偏向西方文化了。對自己的文化日漸冷漠,對於回教文化,更是漠視甚至歧視。我們的文化視野與文化胸襟實在過於狹隘而功利。就西方文化而言,我們也只熱衷西方現代的科技、商業與消費文化,對西方的古典,也很少用心。
魯米是八個世紀之前伊斯蘭神秘主義中「蘇菲派」的大詩人。神秘主義認為「多」只是幻,「一」才是其。其實最高的宗教思想與哲學相通。中國哲學的「道」、西方的「理念」、佛家的「真如」、回教的「真主」都是以最高的、永恆不變的、本質的、普遍的、抽象的原理來把握變動不居、駁雜萬殊、感官所及的具位的現象界。所以,要追求最高的真,便需拋棄私心俗念,摒除肉身的感覺,消除人我與物我的界限,進入天地的真心,與宇宙的本源合一。這是宗教、哲學、藝術與生命的最高境界。魯米的詩歌就在弘揚這境界。
魯米的詩歌令人驚奇的地方,在於完全不在說教。他的心靈之開放、開明,一點也不迂執;他的狂想與即興式的歌詠,毫無禁忌;他的幽默、慧黠乃至嘲謔,便你感受到一個活潑的心靈的蹦跳;他那些豐富美妙、富於隱喻的故事,以及他在旁白中的開示,如醒醐灌頂,使人豁然開竅,在會心莞爾或開懷大笑中獲得人生的啟示。他用簡樸而晶瑩的短句,別闢蹊徑的思考方式,打品你心中生銹的門窗,讓靈光排闥直入你的心房。智慧無古今之別,天才卻有大小之分。魯米令人折服。
這本詩集的妙篇佳句太多,我只舉第十五章「二尾魚:為愛豪賭」為例。在湖裡,有聰明、普通與愚笨約三尾魚。漁人來了,聰明的魚決計奔赴大海。「穆罕默德說過:愛我們的家鄉,/是我們信仰的一部分。/千萬不要按字面理解這句話!/你真正的『家鄉],是你要前赴的目的地,人不是你現在的住所。」普通的那尾魚錯失良機,沒與聰明魚一起逃走。魯米說「不要為已過去的事後悔。」普通焦急中裝死而逃過一劫。而那尾笨魚被捉 ,並被丟入煎鍋,心想「要是能活看離開這裡,/我決心不會再回到那狹隘的湖中。/我要到大海裡去!/我要以無限為家。」笨魚既無大志,又無急智,終於難逃厄運。詩中還穿插其他精警的寓言,恕不詳說。
魯米的詩歌中美妙而富啟發性的佳句與許多有深意的故事,使我們原來魯鈍的智慧倏忽間給魯米磨利了。沒有讀過他的詩歌,你將不知道創造性的心靈能夠閃爍出何等的光輝。那是多麼遺憾!(魯米《在春天走進果園》,立緒出版社一九九八年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