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論
從關達納摩灣海軍基地的一處山頭往下望,你可以看到瀕臨加勒比海的這個基地隱蔽的一隅。你會看到濃密的鐵絲網、衛兵塔樓、探照燈、水泥屏障。這是引起國際間廣泛注意和爭議的美國監獄,許多囚犯在此關押多年、都還未受到審判。但是,監獄只占整個海軍基地四十五平方英里面積的幾英畝而已。基地絕大部分空間看起來一點都不像監獄,整個地貌看起來就是郊區風味的社區,有一座高爾夫球場和遊艇設施。基地這一部分不像監獄那樣備受矚目。可是,若要了解美國是個怎麼樣的國家,以及美國和世界其他國家的關係,它的重要性遠遠超過監獄那一部分。
這座海軍基地之所以不尋常,正是因為它貌不驚人。基地司令部門外一面美國國旗,迎向關達納摩灣劈啪作響。附近一座露天電影院定期播映好萊塢熱門電影。在它隔壁,是鮮綠的人工草皮足球場暨橄欖球場;另外全新的體育場還有兩座棒球場,以及網球場和籃球場、與室外滑輪溜冰場。配上空調設施的體育館裡,電視機播映著ESPN的體育節目。馬路對面有一座大教堂、郵局和被太陽曬得泛白的麥當勞黃金拱門。附近的街坊取名鹿角和海邊別墅,它的車道和大草坪處處可見烤肉架和兒童玩具。基地裡從高中、初中、小學到幼稚園、托兒所,無不齊全。這裡有游泳池、遊樂場、幾個公共海灘、一座保齡球館、理髮店美容院,也有必勝客披薩、塔可鐘、肯德基和Subway。
從山頂上,你也隱約可以看到鄰近兩個古巴鎮甸,但是在基地的大部分地方,你根本沒有身在古巴的感覺。譬如,基地居民所謂的巿中心「下城」,和美國任何城市無殊—或者說與散布在全球各地數百個美軍基地無異,非常像個自給自足的美國城鎮。在「下城」,你可以找到海軍開設的PX福利站—全球美軍基地都會有大小不等的福利中心。福利站四周停車方便,走進去像是沃爾瑪商場,衣飾、消費性家電、家具、汽車商品和生鮮食物,應有盡有。在關達納摩,紀念品店是少數會提醒你身在何處的地方。除了基地的明信片和馬克杯,你也可以買到印著「囚犯行動」字樣的T恤。
過去幾年大家辯論是否該關掉關達納摩灣監獄時,很少有人問起,美國怎麼會在古巴領土上有偌大一座基地,以及我們是否應該有這樣一座基地。其實這也不足為奇。絕大多數美國人很少去想到美國的海外軍事基地。自從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和冷戰初期以來,美國興建或取得大部分海外基地時,美國人覺得在其他國家、在別人土地上有美國軍事設施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們在海外派兵、設置基地,長久毫無疑問地就接受了這個事實,認為它有益,且是國家安全和全球和平之所需。或許沖繩發生反基地抗議或是德國出現事故時,這些基地才會在我們意識中浮現。然而,它們很快就被人們所遺忘。
當然,住在全球美軍基地附近的人比較會注意到它們。對許多人而言,美軍基地是最明顯代表美國的象徵,和好萊塢電影、流行音樂和美式速食一樣。的確,漢堡王和塔可鐘遍布全球美軍基地就明顯告訴大家,美國是規模超級龐大的軍事基地集合體,「連鎖店」遍布全球。目前美國領土上沒有任何外國基地,但是美軍在外國設置約八百個軍事基地,派駐數十萬部隊。
雖然美國在外國領土設置基地歷有年所,如此大規模在全球部署兵力,在二次大戰前的美國史上可是聞所未聞。現在,二次大戰已經結束七十年,根據五角大廈的報告,美軍在德國仍有一百七十四處基地,在日本有一百一十三座基地,在南韓也有八十三座基地。另外,美軍在世界各地,從阿魯巴到澳洲、從巴林到保加利亞,乃至哥倫比亞、肯亞和卡達,還有好幾百個基地。放眼全球,我們在七十個以上國家擁有基地。我們設在別人領土上的基地,恐怕遠比世界史上任何民族、國家或帝國都要來得多。
可是這個主題在媒體上很少受到討論。很少有人問起,我們是否需要數百個海外基地;或我們財力是否負擔得起。很少有人去問,如果外國人在美國領土設置基地,我們會作何感想;或是如果今天中國、俄羅斯或伊朗在鄰近我們邊界的地方設置,不多,只要一個基地,我們會有何種反應。以今天絕大多數的美國人來講,即使是最友善的外國軍隊浩浩蕩蕩帶著戰車、飛機和強大火力武器來到美國,埋鍋造飯—設立圍籬,圈起一塊數百或數千英畝的美國領土—都是無法想像的事。
厄瓜多總統拉斐爾.柯里耶二○○九年拒絕讓美軍繼續租借基地時,凸顯這個罕有人碰觸的事實。柯里耶告訴記者們,要他批准續約,只有一個條件:「他們也准我們在邁阿密設基地—一個厄瓜多基地。」
柯里耶語帶譏誚地說:「如果讓外國部隊進駐別國領土沒有問題,他們也應該讓我們厄瓜多人在美國設個基地。」
規模
美國占領阿富汗和伊拉克達到頂峰時,單是在這兩個國家的基地、作戰據點和檢查哨所總數就超過一千個。美軍目前大多已撤退,這些基地幾乎也全部關閉。可是根據最近公布的數字,官方統計,美軍目前在全美五十州及華府特區之外仍有六百八十六個「基地位置」。
六百八十六是個不小的數字,可是很奇怪,清單上並未包括許多一般人熟悉的科索沃、科威特和卡達等地的基地。比較不令人意外的是,五角大廈也未計入美軍設在,如以色列和沙烏地阿拉伯的祕密基地。基地太多了,連五角大廈本身都搞不清楚真正的總數。依我的估算,八百個上下跑不掉。
但究竟怎樣才算是「基地」?定義和詞彙出入甚大,每個軍種都有它偏好的字詞,如「哨所」、「站」、「營區」和「堡」等等。五角大廈把「基地位置」這個泛用名詞界定為由某一軍種或國防部所屬機構「擁有、承租或以各種方式支配」的「實質(地理)地點」—意即土地、設施或土地及設施。
為了避免語意辯論、也因為它是最簡單、也最普為承認的一個字,我大多採用「基地」來指被常態用在任何軍事目的的任何地方、場所或設施。
根據這樣的了解,基地的大小就不一,從位於德國和日本的極大型基地,到位於祕魯和波多黎各的小型雷達設施都是。其他基地還包括各種規模的港口和機場、修理廠、訓練中心、核武器設施、飛彈測試場、軍火庫、兵營、軍事學校、監聽和通訊站,以及無人機基地等。我從我的定義中排除掉檢查哨所,但是軍事醫院和監獄、休養復健設施、憲兵基地和情報設施,由於具軍事功用,仍必須視同基地。即使托斯卡尼和首爾等軍人度假區也算某種基地;美軍在全球共轄管一百七十座高爾夫球場。
五角大廈說它在海外只有六十四個「現役重大設施」,而大部分基地是「小型設施和地點」。但是它所界定的「小型」其價值高達九億一千五百萬美元。換句話說,小型還未必真的小。
美國不是唯一一個在其本身領土之外掌握軍事基地的國家。英國和法國兩國大約共有十三個海外基地,大多設在前殖民地。俄羅斯在前蘇聯共和國有約九個基地,以及在敘利亞也至少有兩個。二次大戰之後第一次,日本所謂的自衛隊也有一個海外基地,在非洲吉布地與美、法基地毗鄰。南韓、荷蘭、印度、澳洲、智利、土耳其和、德國、科威特、沙烏地阿拉伯,以及阿拉伯聯合大公國,據報導也各有一個海外基地。以色列則至少有一座海外基地。合計起來,美國以外這些國家共同約三十個海外基地—美國則有八百個左右。如果我們把住在這些基地的所有部隊及其眷屬,以及基地文職職員及其眷屬統統算起來,超過五十萬名美國人以海外基地為家。
前進戰略
自從二戰結束以來,「美國應該擁有許多基地」、「把數十萬部隊長駐海外」這些想法,成為美國外交及國家安全政策近乎宗教信仰的教條。美國陸軍戰爭學院一項研究開宗明義就說:「美國國家安全戰略需要取得海外軍事基地。」
這個深入人心奉為信念的政策,其基礎即俗稱的「前進戰略」。這個名詞其實很虛矯,卻產生深刻的影響。冷戰政策認為美國應維持大量盡可能靠近蘇聯的基地,集中兵力以便包圍、「圍堵」蘇聯的擴張主義。歷史學家喬治.史丹巴克解釋說,突然間,「在決策者思維中,美國的安全與美國的領土密不可分這個概念被丟掉了。」
蘇聯崩解之後二十年,世界已無另一可與美國匹敵的超級大國,跨政治光譜的人士仍然堅信不疑,認為海外基地和駐軍是保護國家的根本。兩黨合作精神空前低迷的此一時刻,很少有議題比它更能得到共和黨及民主黨的共識。譬如,小布希政府宣稱海外基地「維繫和平」,提供「美國對盟國及友人承諾……的象徵」。歐巴馬政府也宣稱,「前進部署和美軍部隊持續的輪調有其需要」,它們在「海外提供穩定的影響力」。
這只是兩個顯著的例子。前進戰略一直是政治人物、國安專家、國防官員、新聞記者和其他許多人一面倒的共識。人們無法質疑這項為人們所深信且至今依然奉行的政策,反對維持大量海外基地和駐軍通常會被恥笑是反戰的理想主義,或是聽任希特勒征服歐洲的那種孤立主義。
表面上看,很難爭論反對維持美國海外基地。既然基地已經存在幾十年,一定有很好的理由要設立它們。基地愈多、就愈安全,這樣的邏輯似乎是對的,美國國家領袖經常把我們的基地視為對地主國的雙重禮物,既給他們安全、又賦予經濟利益:拜基地提供的就業機會和工作合約,以及美軍人員及眷屬在基地外花費的錢之賜,許多當地人士渴望它們到來。為什麼有人不想要美軍基地及部隊在其國家?許多美國人認為,「洋基佬滾回去」這種情緒肯定是激昂的反美主義。由於歐洲和亞洲到處是美軍基地,甚至出現一個笑話,它說,若非是有我們美國人,今天當地說不定還在講德語或日語。
縱使如此,數十年來破天荒第一次,罕見地出現一個兩黨一致的團體慢慢地開始質疑傳統智慧。五角大廈前任官員、基地專家安迪.賀亨告訴我:「任何國家的領土有一大批另一個國家的軍隊是反常的。過去一段時間,這個狀況是必要的。但是,我們應該慶幸我們可以改變這個狀況,而不是只能惋嘆。」
令人困擾的紀錄
質疑海外基地這個狀況有個最明顯的原因就是經濟因素。特別是在預算拮据、需要撙節的時候,質問封閉海外基地是否為節省經費之道,是有道理的。和遠離故鄉的任何東西一樣,海外基地是很昂貴的東西。即使日本和德國等地主國分攤部分經費,派一個軍人駐在外國、比起在國內服役,美國納稅人每年要多支付平均一萬至四萬美元的經費。某些地主國生活花費高,加上交通運輸費用、提供教育、醫療、住宿和其他支援軍人眷屬的費用,所費不貲。美國目前在海外基地有五十萬名部隊、眷屬和文職雇員,費用加總起來很可怕。
以我個人非常保守的估計,維持海外基地及駐軍的總支出每年至少為七百一十八億美元,很容易就攀升到一千億至一千兩百億美元之譜。除了國防部本身之外,任何一個政府機構可支配的預算都難望其項背。這個數字還不包括海外作戰區域基地的開銷,如果我們把阿富汗和伊拉克的基地和部隊的開銷計入,二○一二年的總數超過一千七百億美元。
其他的財務損失也要加計進去。當軍人及眷屬把他們的薪餉花在國外,而非國內社區時,相對於美國經濟就是損失。把美國納稅人的錢投入興建及營運海外基地,意即捨棄國內教育、基礎建設、住宅和醫療照護等領域的投資,而且通常這方面的投資,要比軍事支出更能創造就業機會及提升經濟生產力。
除了上述財務代價之外,也會有人員上的損失。軍眷也因海外基地而蒙受損失,譬如,派在外地服役、家庭分離和經常調動性所帶來的壓力。海外基地也使得軍人違紀、性犯罪率等高得令人震驚:估計有三分之一女性軍人遭到性侵,而且這類犯行不成比例發生在海外基地。同時,踏出基地門外,逼良為娼的性產業隨處可見。
如果我們再深入觀察美國的海外基地,問題的清單只會一路增長。美軍基地在全世界因外洩、意外、有時候甚至是故意掩埋或排放有毒物質,而造成普遍性的環境傷害。美軍在沖繩一再對當地居民犯下性侵及其他罪行。在義大利,有二十個人死於因陸戰隊軍機弄斷一台高空纜車纜繩的意外。美軍因興建基地設施,一再逼迫當地人遷徙,從冰天雪地的格陵蘭到熱帶地區的迪哥加西亞島都有。今天,美軍在關島和波多黎各等缺乏與美國同等民主權利的地方廣設基地,打造出二十一世紀形式的殖民主義,傷害美國成為民主楷模的才能。
的確,盡管口說傳布民主,美國政府的紀錄清楚顯示,它喜好在不民主、甚至是專制的國家,如卡達和巴林設置基地。為了基地,願意與聲名狼藉的人物結為夥伴,也使美軍在義大利與黑手黨糾纏在一起。同時,在關達納摩灣到阿布格拉比等基地關人囚禁、刑求和施虐,已激起國際義憤、傷害國家聲譽。同理,無人機從基地起飛,可以發動飛彈攻擊,已殺害數百名平民,也造成人民痛恨、反對,進而樹立新的敵人。在伊拉克、阿富汗和沙烏地阿拉伯,外國軍事基地成為激進主義和反美主義滋長的沃土;美軍進駐穆斯林聖地沙烏地阿拉伯,是蓋達組織拿來號召同志的口實,也是賓拉登二○○一年九月十一日發動恐怖攻擊的動機。
全球數百個基地是美國呈現給全世界看到的「面目」(不過大半不被承認),而這些基地經常呈現出我們極端不堪的一面。鑑於過去的紀錄,也難怪這個基地國家經常產生怨懟、抗議,以及和其他國家關係交惡。
傷害安全
最嚴重的是,美國海外基地是否真正能夠保護國家安全和全球和平還不清楚。冷戰期間有一個論述在某種限度上還有道理,它說美國在歐洲和亞洲的基地所扮演的是正當的防衛角色。然而,今天已經少了超級大國敵人,要說離美國海岸數千英里的基地是保衛美國—或甚至盟友—所必需,就很難成立了。全球那麼多基地,一般都具攻擊性質,反而使得它們很容易發起干預別國的戰爭,造成重大災劫,從越南到伊拉克和阿富汗,傷亡豈止百萬人。
有人質疑,基地實際上能如何增加地主國的安全程度。美軍基地的進駐會使地主國成為外國或民兵的目標。在關島,有個冷戰黑色幽默說,蘇聯核彈標定手恐怕是唯一能在地圖上找到關島位置的人;美國現在兵力部署以中國為重心,已經有人表示類似的關切,恐怕中國飛彈已鎖定關島為目標了。
部分人士認為,關掉海外基地後,一旦發生正當的防禦作戰或維和行動,會延長調遣部隊的時間。五角大廈和其他研究顯示,在大多數狀況下,交通運輸技術的進步已經大大消除海外駐軍的這項優勢。今天的美軍大體上從美國本土和夏威夷調兵遣將,其速度不遜於從其他海外基地派兵。
不但沒把危險地區安定下來,海外基地經常加深軍事緊張,並扼殺以外交折衝解決衝突的機會。譬如,把美軍基地部署在靠近中國、俄羅斯和伊朗等國家的邊境,會增添對他們安全的威脅,並鼓勵他們以增加軍事支出做回應。另外,我們不妨也設想一下,假如伊朗要在墨西哥、加拿大或加勒比海設立一個小型基地,美國國家領袖會有什麼反應。
冷戰時期最危險的一刻—古巴飛彈危機—就是因為蘇聯企圖在離美國邊境約九十英里之處設立核子飛彈基地。同理,後冷戰時期最危險的一刻—俄羅斯強占克里米亞半島,介入烏克蘭戰爭—就是發生在美國鼓勵北約組織東擴,在愈來愈靠近俄羅斯邊境設立許多基地之後。的確,俄羅斯會這麼做的主要動機,或許就是它有心維持其少數海外基地當中最重要的一個據點—克里米亞的塞凡堡海軍基地。親西方的烏克蘭領袖希望加入北約組織,對該基地構成直接威脅,當然也威脅到俄羅斯海軍的力量。
或許最令人困擾的是,建立美軍基地以防衛中國或俄羅斯未來可能的威脅,卻有成為自我實現的預言之風險。這些基地刺激中國或俄羅斯採取軍事反應,可能創造出它們原本要防護的威脅。換言之,不僅沒讓世界更安全,美國海外基地實際上讓戰爭更有可能發生,讓美國更不安全。
圍牆背後
為了了解長期未受注意的此一基地世界,我走遍世界各地,花了六年時間,研究設在下列十二個國家和領地,六十多個現有及昔日基地:日本、南韓、義大利、德國、英國、宏都拉斯、薩爾瓦多、厄瓜多、古巴、美國、美屬關島,以及北馬里亞納群島。
在大多數情況下,美國官員非常樂意幫忙我進行研究,安排參訪基地、接受訪談、回答問題。有些情況,基地否決我參訪的申請,跟我打太極拳、讓我跑了不少單位不斷地提出申請,或是石沉大海,根本不回覆我。為了參訪美軍在阿富汗的基地,我和軍方代表電子郵件來往超過五十次,歷時好幾個月,截至目前為止,還在等候正式答覆。
在關島的海軍基地,我到了之後只能參加猶太裔贖罪日的禮拜儀式。在德國和義大利,好幾次我人站在基地外的公有土地上,遭到警察或民間警衛的制止和盤問。在義大利維琴察主營區外頭,民眾抗議在該市興建另一個新基地,我在拍照,卻被執法單位扣走護照。經過幾分鐘神經緊張的交涉和簡短的盤問之後,義大利警方和美國軍方人員允許我進入基地—基地正在舉辦美國國慶日活動,開放民眾參訪。隔了幾分鐘,我又遭到在基地工作的某個文職人員禮貌地詢問。我發現當天晚上義大利國家憲兵有兩位先生緊盯著我,他們說我可以稱呼他們「史塔基和賀契」。在基地之外,我利用各種關係盡可能多方接觸各界人士,包括政府官員、當地居民、新聞記者、企業領袖、學界人士、社運團體、退役軍人,及其他許多支持或反對在其社區建設基地的人士。在華府及美國其他地方,我訪問五角大廈和國務院官員(讀者將看到我無意之間,害了一位官員被免職)、軍事分析家、記者、退伍軍人和許多對海外基地有了解的人士。在許多個案上,我將訪談錄音下來、或寫下詳細筆記。在本書行文時,我只在確信我掌握到對談者的確切意思時,才使用引號引述。
經歷美國史上最漫長的戰爭後,軍方已經關閉大多數基地,也把絕大部分官兵撤出阿富汗,美國的外交和軍事政策已經來到轉型過渡的重要時刻。再沒有更合適的時刻來問:不論美國技術上處於戰爭或和平時期,維持數百個海外基地,是正面與必要的軍事存在嗎?它們是否反映我們應與其他國家如此交往呢?
我用「我們」這個字詞是因為,這本書雖然是寫給全世界讀者閱讀,有時候我也向美國讀者直接說話。推究至極,我認為所有美國人對我們所構成的基地國家都有責任,對於我們早已忘懷的基地在世界各地所造成的生活也都難辭其咎。這本書敘述某些人的故事—居住和工作在海外基地的美軍及其眷屬的故事,還有住在基地附近及其他許多人士的生活故事。超越基地之外,我也檢討五角大廈海外基地策略對我們美國人及全世界民眾生活的影響—不論我們知道與否。
從這方面講,本書涉及到的不僅是基地。海外基地是一個鏡頭,透過它,我們可以誠實、果敢無畏地注視我們的國家、我們在世界的地位,以及我們如何與世界其他國家互動。檢視美國在海外偌多的基地,可以幫助我們看清楚美國是如何準備好隨時作戰,其經濟和政府是如何持續以備戰為最高優先。
我們在海外基地的故事也是美國在二戰後的編年史。以某種意義而言,我們全變成居住在圍牆後面,或者以軍方的用詞:「住在鐵絲網之後」。我們或許認為這些基地讓我們更安全。反之,它們把我們關進永久軍事化的社會,從許多方面來講,使我們更不安全,也傷害到國內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