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死亡,我們可以做的事情
◎Flora
最近,在荷蘭阿姆斯特丹舉行的葬禮展覽中,有一個令人觸目的展示品──「自殺膠囊」。此膠囊叫「Sarco」,是英語石棺(sarcophagus)的縮寫,顧名思義就是協助在家進行安樂死的工具。設計師表示,想進行安樂死的人只要躺在「自殺膠囊」裡並按按下按鈕,氮氣就會注入膠囊內,令使用者失去意識並慢慢地步向
死亡。被問及與安樂死有關的問題時,設計師回應他覺得選擇何時死亡是一項基本人權。
安樂死一直是備受爭議的話題,患上不治之症、飽受病痛折磨的病患提出安樂死的要求,這些報導我們時有聽聞。或許我們會本著人權之名支持一下,但病痛畢竟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我們可以從當時人的角度出發,認真地思考安樂死這件事嗎?我相信大部分的人的答案都是否定的吧!膚淺如我也沒有倖免,直到我第一次意識到死亡如此的靠近時,才令我得到一個審視自己,以及有關生與死的契機。
大概兩年前,在接近暑假的尾聲,原本已經安排好去台灣留學的計劃,被突然發現的疾病而打亂了。因為脖子上莫名地腫起了一塊,雖然不痛不癢,但因為快要離開香港了,媽媽不太放心就帶我去看醫生了。診斷後的結果仍不能確定病情,於是我又按照醫生的建議去照了X 光,那時候還想說可能是水腫之類的。結果卻是更嚴重的問題,而我也不得不延遲留學的計劃。
在照了 X 光的幾天後,我收到了診所打過來的電話。醫生跟我說報告出來了,叫我找個時間去診所聽結果,還叫我不要太擔心。那時候我就覺得奇怪,通常沒什麼大問題醫生都不會特地打電話給病人。複診那一天我是自己一個人去的,聽完診斷結果後我有點反應不過來,因為在X 光片上顯示我脖子上面的是腫瘤,也就是有機會是癌症所造成的。然後我又被轉介去看專科醫生,乖乖地去抽了腫瘤組織去化驗,在那根用來抽組織的長針刺在我脖子裡的時候,那一下的疼痛像是按下了一個開關,突然令我感到害怕了。因為我意識到,這次化驗的結果將會影響到我今後的人生。
在聽化驗結果那天,我媽媽也和我一起去了。化驗結果顯示是甲狀腺病變,所以脖子上腫了一大塊,但目前尚未確定是良性腫瘤還是惡性腫瘤。聽到這樣的情況,老實說我並沒有很激動,因為甲狀腺癌在早期是可以透過做甲狀腺切除手術來治療的。但我媽媽一下子就慌了,在她看來,癌症是很嚴重的不治之症,我長那麼大第一次看到媽媽哭出來了。比起我聽到自己罹患癌症的消息,母親的哭讓我心裏更加難受……。
在動手術前住院的第一個晚上,隔壁病床傳來一陣陣哭聲,後來又聽到有人在安慰那婦人,病房因此才安靜了下來,但我卻睡不著了。隔壁的婦人是個比我更不幸的人,她的病情比較嚴重;而比較幸運的我卻在這個等待做手術前的晚上感到了不安。我是第一次感受到生命是如此脆弱,如果沒有發現異狀、沒有看醫生,我的病情可能會拖到變成癌症中後期因此無力回天;又或者明天我便會在手術台上因為各種不可預測的因素而失去生命。好不容易熬到了進行手術的前一刻,我的家人都在我身邊,我看到父母、弟弟都很緊張的樣子,我反而冷靜下來了。現在回想,當我躺在手術台上時,其實是我人生中最接近死亡的一刻了,全身麻醉下我什麼都不會感覺到,如無意外我醒來後手術已經完成了。但手術是有風險的,我可能再也沒法講話,更嚴重的話,這將會是我人生的結尾,而我甚至不會感受到死亡的瞬間。
當然,手術成功了,我是好好活下來了──這本來就不是風險很高的手術。要說手術後對我的影響,就是每天都要吃藥來補充身體缺少的甲狀腺激素,而這小小的藥丸會伴隨我接下來的一生……。
手術後的我仍要留院觀察,這其間我得獨自住在隔離病房,這段時間其實給了我很多思考的空間。經歷了這一次意外,我感受到自己作為病人的不安與無助。面對疾病,人類有時候可以做的事其實比想像中的少,儘管現在的醫療技術越來越成熟,還是有很多疾病是我們無法解決的。得到這個病,我可以說是不幸中的大幸,因為這是現今醫學上有辨法治療的,但假如今天我患上的是一種不治之症,我又可以做什麼呢?在手術後剛醒來時,因為全身麻醉的效果還未散去,我也算是體驗了一下身不由己,無法動彈的情況;但畢竟麻醉效果會消失,我還是會回復正常。可是假如我患上慢性疾病,無法根治,只能勉強維持生命,行動力卻漸漸流失……這樣我還會有生存下去的勇氣嗎?我不敢保證,自己可否接受一個失去行動能力、形同廢人的自己?現實中有一些殘疾人士努力活下去、勵志的例子,但那是極少數的例子。在失去尊嚴地活著與帶著尊嚴離去兩者間,我想我會選擇帶著尊嚴地離去。
在經過這次生病的經歷,我媽媽又提到了安樂死這個話題。我媽媽是在老人院工作的,因為會接觸到很多老人家,也自然會看到很多老人家在離世前的情況。在幾年前,媽媽就有跟我說過,等她老了的時候,如果有什麼緊急狀況,醫生說要插管來維持生命的話,絕對不要答應。那時候我說「好」,卻不能感受那是什麼意思?
到了現在,媽媽再次對我講了她的意願,這時我懂了。媽媽是不願自己的生命要由插管來維持,不但辛苦,而且整天只能躺著不能自理,這對她來說是一種失去尊嚴的折磨。這次我也答應她了,但我知道在未來做這個決定時會令我很痛苦……。
我很明白媽媽的想法,換了是我,我也會選擇保留尊嚴地離世。但想到當那一刻真的來臨時,做決定讓媽媽離去的人是我自己,我真的會有勇氣承擔這個責任嗎?在情感上我能做得到嗎?我不知道?但就算沒有勇氣,這還是我需要做的,身為女兒最後能為媽媽做的事。
而我只能希望那個時候不要來的那麼快──。
因為華人的傳統,我們往往對安樂死這件事有所避諱,但事實上這是我們應該討論的議題。生老病死是每個人必經的階段,與其因為避開這個問題而留下悔恨,不如在親人還在世時好好的溝通,了解對方的意願。也許過程中會有痛苦,可能會想迴避家人將離世的事實,但如果不把握時間,等到家人離去後再如何後悔也來不及了。而實際上,國際間對安樂死都未有共識,雖然少數國家有立法在某些情況下可進行安樂死,但大部分國家在這問題上依然未有定論,因此出現了如上述的「自殺膠囊」這種協助安樂死的工具。可能這些工具會被有心人濫用,但設計者的本意只是想讓自主死亡的這個人權實現而已。因為一次突如其來的疾病,我了解到很多以前沒法感受的也很少關注的議題,雖然過程中我被迫接收了很多未必要接觸的事,但我通過這些體驗感受到了面對死亡時,我們可以做的事以及應該要做的事是什麼,這樣即使到了面臨離別的時候,我也能藉著這些經驗和抉擇支撐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