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言蜜語（限）

第一章

接起電話的時候，季奕正坐在診所的診間裏整理患者病歷，助理在話筒另一端說，有一位先生現在就要找他看診。

筆尖輕點桌面，季奕稍稍思索，說道：「如果沒記錯的話，我今天下午沒有安排預約。」

助理的甜美聲音傳來，「季醫生您沒有記錯，今天下午的確沒預約，不過這位先生說他是專程來找您的。」

「好，請帶他進來吧。」季奕放下電話，合攏面前的資料冊，十指交錯擱在桌上，等待來人。

不多時，走廊傳來一串錯雜的腳步聲，高跟鞋觸地發出的清脆聲響是屬於助理的，另一個有些隨意又拖遝的腳步聲就是那位先生的了。

季奕閉上眼，聽著腳步聲，習慣性地推測――這人年紀不大，性格似乎不夠沉穩，行事有些猶豫不定。

當然這只是個推測，不一定準確。

「先生，季醫生的診間到了。」助理的聲音再次響起。

「謝謝妳，我自己進去就好。」診間外傳來年輕男人的說話聲，音量不大，軟糯好聽。

隨後，厚重的門從外頭被緩緩推開，將人送進來之後，助理便輕輕關上門。

季奕放下手中的鋼筆，抬眼打量著來人。

年輕男人的聲音給人十分乾淨的感覺，但與其完全不同的是，男人那一頭過長又雜亂的頭髮全染成刺眼的淺金色，身穿惡俗的粉紅花襯衫和吊帶破洞褲，腳上還套著顏色和圖樣都極其怪異的板鞋。

彷彿嫌這些還不夠似的，他的頸間戴著一條和食指一樣粗的金項鏈，與腰間那塊閃亮亮的鍍金大H皮帶扣交相閃爍。

季奕忍不住輕眨雙眼，嘴角不易察覺地抖了一下。

眼前這人渾身上下幾乎集合了所有常人無法忍受的搭配元素，有輕微強迫症的季奕拚命按捺住想要把這個金光四射的傢夥請出門的念頭。

不過，即便穿著品味堪憂，卻也絲毫不影響這個男人的亮眼容貌。他的皮膚白皙瑩潤，面孔只比手掌大一些，下巴尖尖的，睫毛纖長捲翹，那雙像貓咪一般的圓眼睛正不安地四下望著，眼角微微下垂，模樣顯得軟弱可欺。

眼見對方頂著這樣一張漂亮的面孔，身為顏控的季奕也只能努力安慰自己，就姑且忍耐一下吧。

其實，他當然不可能真的把對方請走，既然是一名優秀又專業的心理醫生，儘管無法認同患者的衣著品味，面上依舊能夠保持得體的笑容，他禮貌地站起身，微笑著伸出手掌，示意對方就座。

季奕相貌英俊，臉上總是帶著微笑，身邊的人一向無法抵抗他這樣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患者們更是容易在他的招牌笑容中，敞開心扉。

不過，面前的年輕人顯然是個例外。

「你就是季醫生？」年輕人問道。

「是的。」季奕溫和地說道：「先生您好，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我……」來訪者滿臉糾結，手指在褲子上的破洞摳來摳去。他嘟囔了半天，原本就不大的聲音越來越小，到後面已經完全聽不到了。

季奕微笑著說道：「先生，您可以放心，我是專業的心理醫生，旁邊會客廳的牆上就掛著我的證書與執業證照，您不必擔心會有任何隱私被洩露，我也會竭盡所能為您服務。」

這番話彷彿給了對方莫大的鼓舞，就見年輕人的圓眼睛一亮，像是下定決心一般，突然站了起來，卻是轉身往門口走去。

季奕正驚詫於對方的奇怪行為，那傢夥已經回頭快步走到他面前，先是深呼吸兩下，接著將雙手「啪」的一聲用力拍在辦公桌上，表情又回到方才的萬般糾結，說道：「醫生，我……我想治病。」

季奕先是嚇了一跳，聽了他的話便轉而含笑望著他，語氣溫柔，「您請說，我會針對您的情況為您提供最合適的治療方式。」

那人卻尷尬地側過頭，垂下眼睛避開季奕的目光，囁嚅道：「那個……我……我想……我想治好同性戀！」

這一聽，季奕瞬間征愣。

現今，同性婚姻在許多國家已屬合法，社會大眾如今越發正視同性議題，沒想到現在竟然還有這麼年輕的人認為同性戀是病，而且還為此特地跑到身心科診所說要治病。

更讓季奕無言以對的是，他自己就是個早已出櫃的同志，怎麼會有人跑來找他治療同性戀？

他是幻聽了嗎？

若不是對方表情認真、雙眼飽含希望，他幾乎要認為這個人是在戲弄他。

饒是聽慣了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心理問題，他仍舊為這人說的話感到震驚。

他盯著對方拍在他桌上的纖細白淨的手，半晌沒辦法吭聲。

「不行嗎？我朋友說，找你肯定沒有問題的啊！」年輕人一直等不到回應，遂不再避開視線，轉過臉直盯著季奕，忐忑不安地問：「季醫生，你不是知名的心理醫生嗎？只要你把我治好，錢不是問題。」

季奕漸漸收起笑容，雙眸直視對方，正色道：「您的朋友是誰？」

「周翼。」

季奕聽了，微微皺眉。

事情果然不簡單。

他起身繞過辦公桌，客氣地把年輕人引到會客廳，說道：「先生，請問我該如何稱呼您？」

「我姓關，我叫關念。」

＊＊＊

關念有些不安地坐在寬大的沙發上，一杯飄著熱氣的香片遞至他的面前。

暖融融的陽光透過玻璃溫柔地照進來，會客廳充滿了茶葉的清香味道，身後有柔軟的淺色靠墊，在這樣讓人安心的舒適感中，他逐漸放鬆下來。

手指捏著靠墊毛茸茸的一角，他開始覺得自己今天肯定是吃錯了什麼東西，才會真的跑來做什麼心理諮詢。

季奕在他旁邊緩緩落座，溫聲說道：「關先生，現在我們來談談，您為什麼會想要治療同性戀，好嗎？」

因為之前的過度緊張，關念即便放鬆，卻依然有芒刺在背的感覺，不受控制地往沙發的另一邊輕輕挪動身子。

見他仍然有些警惕，季奕並不著急，面對患者時，他向來很有耐心，更何況他也想知道關念到底要做什麼，但願今天這一切不是惡意的玩笑。

「那個……季醫生，我哥哥是同性戀，前兩天跟家人出櫃，說要與男朋友結婚，結果差點被我爸爸打死。」關念邊說邊回想當時的恐怖情景，渾身止不住顫抖。

「關先生，您知道同性戀與異性戀一樣，都是正常的性傾向嗎？」季奕問道。

「我知道，可是我不想重蹈我哥哥的覆轍，我老爸會打死我的。」關念圓睜著眼睛，下意識地一直搖頭，滿頭金髮隨著動作直晃，他懇求道：「季醫生，你救救我吧，你一定、一定、一定可以治好我的，對吧！」

「關先生，同性戀並不是病，不需要治療，抱歉，我沒辦法幫您。」

聽了季奕這般斬釘截鐵的話，關念整個人癱倒在沙發上，像是一顆原本充飽了氣的氣球突然被「啪嘰」一下，整個拍扁。

一臉的生無可戀。

「關先生，真的非常抱歉。」季奕站起身，朝關念露出遺憾的笑容。

關念一雙烏黑的瞳仁微微動了動，猶不死心地哀聲說：「季醫生，真的治不了嗎？」

季奕搖搖頭。

關念的圓眼睛慢慢紅了，嘴唇一癟再癟，頓時悲從中來，竟是「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這下子輪到季奕傻眼了，他急忙坐回關念的身邊，溫聲安慰這位可憐的訪客。

無奈的是，關念越哭越淒慘，上氣不接下氣的，淚流成河，小小的鼻頭也紅通通的。

雖說心理醫生的日常工作就是聽患者們傾訴內心的苦楚，然而聽關念抽噎著重覆說些「同性戀不正常」、「哥哥真的被揍得好慘，血淋淋的好嚇人哦」、「我老爸差點氣到進醫院，媽媽在家裏哭了好幾天」、「別人都說同性戀最愛濫交、很容易得病」之類的話，季奕還是有些神傷。

只不過，在那幾近斷氣的抽噎聲裏，季奕雖然心裡鬱悶，還是一直溫聲安撫對方。

終於，在用完整整兩盒面紙、好不容易擦乾眼淚擤完鼻涕之後，關念總算停止了哭泣，情緒也慢慢平緩下來。

在離開之前，關念紅腫著濕漉漉的大眼睛，微微低著頭，有些不好意思，「季醫生，真的謝謝你撥空聽我說這麼多，我現在感覺好多了。」

季奕笑著說：「那就好。」

聞言，關念抬起頭，雙眸充滿期待，問道：「那我還可以再來找你嗎？」

「當然可以，隨時歡迎。」季奕仍然是笑著回答。

「那真是太好了！」關念忍不住發出歡聲，隨即又感到赧然，不自覺地絞著手指，「季醫生你放心，我會付錢的。」

「其實並沒有幫到你，我很抱歉。」

「沒有、沒有，是我自己的問題。」關念吸了吸鼻子，又道：「季醫生，那我走了。」

「好的。再見。」

將人送走之後，心情有點憂傷的季奕回了診間，從外套裏拿出自己的手機。他背靠著書櫃，垂著眸子點開手機裏的聯絡人資料，很快就找到他要的電話，撥了過去。

「周翼，我這裏有個叫關念的病人，是你推薦來的？」

「對呀，怎麼樣？」對方的聲音透過手機傳來，吊兒郎當的。

「什麼怎麼樣？」季奕的聲音透著不悅。

「呵。」周翼輕笑出聲，「他是不是長得挺不錯的？」

「你什麼意思？」季奕不用想都知道對方現在的神情有多麼惹人厭，忍不住蹙眉道：「把話說清楚。」

「沒什麼意思啊，之前在拉斯維加斯賭輸了，我不是說會送你一個人嗎？」

「然後呢？」已經快到下班時間，季奕扯下脖子上的領帶，彷彿卸去某種偽裝，穿著黑色襯衫與同色西裝褲的他走到沙發坐下，長腿交疊，抬手將黑髮向後隨意攏了攏，臉上的表情淡淡的。

「送隻小鴨子多沒意思，你不是最愛有挑戰性的嗎？」周翼還是笑嘻嘻的，十分不懷好意，「關念明明就是個深櫃，動不動就擺出一副恐同恐得要死的樣子，你若是把他搞上床，那該多有意思啊，你說是不是？」

「但你不是他朋友嗎？」

第一章

接起電話的時候，季奕正坐在診所的診間裏整理患者病歷，助理在話筒另一端說，有一位先生現在就要找他看診。

筆尖輕點桌面，季奕稍稍思索，說道：「如果沒記錯的話，我今天下午沒有安排預約。」

助理的甜美聲音傳來，「季醫生您沒有記錯，今天下午的確沒預約，不過這位先生說他是專程來找您的。」

「好，請帶他進來吧。」季奕放下電話，合攏面前的資料冊，十指交錯擱在桌上，等待來人。

不多時，走廊傳來一串錯雜的腳步聲，高跟鞋觸地發出的清脆聲響是屬於助理的，另一個有些隨意又拖遝的腳步聲就是那位先生的了。

季奕閉上眼，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