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對荷花的生命對焦
張譽騰
我在2010年1月就任國立歷史博物館館長,2017 年1月卸任,七年甘苦歲月留下許多美好的回憶。那兒緊鄰南海學園的植物園,一年四季,荷花池總是吸引許多人。我在荷花池畔遇見吳景騰。他拿著照相機,守候著池塘。他那專注的神情,讓我想到盛夏的綠池紅荷。有一次,我還請他幫忙拍幾張,讓館裡推動荷花的計畫參考。他立即答應,而且無酬幫忙。那時,我就注意到他拍的荷花有一股特別的詩意,引人入勝。
在不同的季節裡,荷花有各種姿態。或淡雅、嬌美、或蕭瑟、靜寂。吳景騰不但把握住每個剎那,而且以鏡頭作畫,拍出有如畫作的荷塘風景。拍荷花有千百種方法;技巧可學,難的是拍攝者的心:如何對荷花的生命對焦?吳景騰花數十年拍荷花,他的作品展現荷塘生態的豐富畫面。荷的紋理經過他的心思,構圖或幽靜或繁華,都有獨特之美。春荷清雅,夏荷嬌美,秋末殘荷枯蓬,都在他的鏡頭下,訴說著生命故事。
最特別的是他遠至哈爾濱拍荷花。雪地裡何來荷花?冰原裡,白茫茫的一片,只有荷的枯枝。吳景騰拍出天地間的訊息:地底仍有希望,只要春天來到,荷會再生,生生不息。枯枝不代表死亡,只要有心,只要有春風,春暖時節,荷會再來。枯枝是指向天地的生存。
吳景騰拍荷花,搭配歐銀釧的詩句,讓這本攝影集與荷花詩集圖文並茂,相得益彰。歐銀釧的文字清麗,她的詩有著靈氣,融合東方與西方的文學美感,描繪出荷的四季,敘述荷的哲思。尤其是她從古詩詞中得到的靈感,更讓她的荷花新詩,展現跨時空的對話。
荷花的美麗光影瞬間即逝。荷為人生,人生為荷。吳景騰、歐銀釧以攝影及詩文,化片刻為永恆。這是很難得的作品。翻讀再三,荷風吹過,帶著清香,就像這本書一樣的美好。
張譽騰(前國立歷史博物館館長)
2018.03.31序於台北市新北投北齋
序
百卉英茂荷獨靈
丁躍生
荷花,又稱蓮。睡蓮科蓮屬多年生水生宿根草本植物,其地下莖稱為藕,能食用,葉入藥,蓮子為上乘補品,花可供觀賞。古代荷花又稱為芙蓉、水芝、水芸、水旦、水華等,還有溪客、靜客、玉環、淨友、六月春等雅稱。未開的花蕾稱菡萏,已開的花朵稱芙蕖,是中國十大傳統名花之一。
1973年在浙江省餘姚發掘的河姆渡文化遺址中,掘出距今7000年前的荷葉化石和5000年前的炭化蓮子,充分說明了中國是荷花原產地之一。千百年來人們根據荷花的用途分為藕蓮、子蓮和花蓮三大品系。最原始的荷花是少瓣型的,這一點從中國古代蓮裡也可得到佐證,後由於品種自然演化以及人為的不斷選育,使雄蕊發生瓣化而產生了半重瓣型,逐漸又發展演變為重瓣型。之後在雄蕊瓣化基礎上,雌蕊也出現了瓣化現象,看上去就像台閣,稱為重台,最後連花托都瓣化了,就有了千瓣蓮。
荷花最原始的顏色是單一的粉紅色,後經反復選育發展有了紅色、粉色、白色,現代荷花已育有綠色、黃色、複色等,比過去更加豐富。花蕾也從長桃形、桃形向圓桃形過渡。
「彼澤之陂,有蒲與荷」;「彼澤之陂,有蒲菡萏」,這是《詩經》中的句子,不難看出古代人們對荷花的認識,到戰國時期,吳王夫差在蘇州靈岩山離宮中建「玩花池」種植荷花,至今有2500多年歷史。荷花後經晉、隋、唐、宋、元、明、清的發展,至現代已形成以杭州、武漢、南京、濟南為栽培中心,大陸各地星羅棋布的分佈著大大小小的荷花觀賞園。
荷花婀娜多姿,高雅脫俗,被讚為「翠蓋佳人」、「花中君子」,將其作為純潔、清淨、吉祥、美好的象徵,受到了眾多詩人的熱情謳歌。從《詩經》中的「山有扶蘇,隰有荷花」;屈原有「製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的詠唱;北宋理學家周敦頤的〈愛蓮說〉讚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成為傳世佳句;南宗《彥周詩話》中更是推崇為「世間花卉,無逾蓮者,蓋諸花皆借暄風暖日,獨蓮花得意于水月,其香清涼,雖蓮葉無花時,亦自香也」。
由鄉黨、攝影家姚強介紹,有幸與吳先生景騰相識。余種荷植蓮三十餘載,與吳先生同喜荷成為蓮友。觀吳先生的荷花攝影,讓我聯想起佛,荷在佛的世界裡是崇高、聖潔的象徵。蓮是淨土,佛們都佇立或端坐於蓮台之上。荷花按其生長特性,春繁夏茂,秋實冬萎,其地下莖翌年仍生葉、開花、結實,如此循環,周而復始。佛教從荷花的年年凋謝,歲歲復榮的現象中領悟到人死靈在,不斷輪迴轉生的信念。這一點從吳先生的攝影集編排上可窺見一斑了。
荷花在我們日常生活中,無論詩文、繪畫、音樂、舞蹈、攝影等,或是在日用器皿、工藝品、建築裝飾、飲食文化中,處處可見。正如三國時詩人曹植在〈芙蓉賦〉中所言:「覽百卉之英茂,無斯花之獨靈」。
丁躍生(中國花協荷花分會副會長)
(南京農業大學園藝學院兼職教授)
(2010年台北花博會專供荷花項目首席技術顧問)
2018.04.26序於于藝蓮苑
推薦序
馮佩韻
景騰大哥是一位癡情的愛荷人,四十多年的堅持,只要有荷花的地方就可見到他的身影。從他的攝影作品中感受到他對荷花的深愛,即使是在惡劣的天候下,他仍然不離不棄的守在荷邊,為了捕捉它們最美的瞬間,即便是殘荷,在他的鏡頭下依舊有著最優雅的姿態。
他的作品裡有意境、有味道、有詩意、有色彩,訴說著對荷的愛戀。
第一次見到景騰大哥,聽他說著每次外拍時所遇上的各種嚴寒氣候與不可測的特殊狀況,最後因耐心等待所拍到的精彩畫面,實在不得不佩服他驚人的毅力與熱忱。
此次的作品集又邀請到作家歐銀釧為每幅作品撰寫優美的短詩,文圖並茂,真是一本值得珍藏的作品集啊!
馮佩韻(畫家)
楊宗翰
九歲開始接觸相機、讀大學時便成為報社攝影記者、生涯多次榮獲攝影獎項……,吳景騰在攝影界的顯赫戰績,實在不需要我這樣的文學人再加美言。論攝影專業,我遠不及他的千分之一;但我堅定地相信自己懂得,吳景騰從臺北住家附近的植物園出發,再到淮安、南京、北京、哈爾濱等地,那種一路追荷、一心為荷、一生尋荷的癡情與狂熱。
因為吾人對文學的愛,正是這般不需理由,不容爭辯。原來我跟他是同道中人,同樣會為發現一個新穎意象或雪中殘荷,激動到渾身顫抖,不能自已。在吳景騰的深情捕捉下,荷花的喜怒哀樂、春夏秋冬、由幼至長,盡在這部《人生為荷》中顯影。書中又有作家歐銀釧特地為每幅攝影所作之短詩,在在令人期待「詩」與「影」究竟會如何碰撞?
楊宗翰(文學批評家,現任教於淡江大學中文系)
後記
我的攝影夢
吳景騰
竹籬笆旁的釋迦樹上傳來綠繡眼的叫聲,廚房飄來媽媽的炒菜香,陽光從窗外照在榻榻米上,一雙眼睛盯著牆上掛著的理光牌(Ricoh)相機,躡手躡腳的拿個小板凳,墊腳把相機偷偷的取下來,好奇地打開相機,對著妹妹,轉著對焦環、看著觀景窗內的兩個影像合成一個影像,挺神奇的,還偷按下快門。這是我第一次接觸相機。那時我9歲。
上了初中住在學校宿舍裡,週末,神父會放映他在國外所拍的幻燈片,介紹當地的風土人情。理化課老師也簡單介紹攝影術成像原理,這些因素埋下我對攝影的興趣,所以決定開始存零用錢買相機。
到了初三,買了一台OLYMPUS-PEN半格相機(一卷膠捲可照72張),和多位同學合買膠卷分著拍。到了高中,這台全自動的相機已經無法滿足我對攝影的需求,所以又開始把所有的零用錢存下來,買了一台Yashica-JP二手單眼相機。周末,我會把所拍的照片拿到鎮上照相館沖洗,同時也請教老闆攝影及洗照片的技巧,彼時,那位老闆看了我拍的照片,頗為讚許,鼓勵我加入攝影學會,參加攝影比賽。於是,1968年,我第一次參加雲林縣攝影學會舉辦的攝影大賽,獲得銅牌獎,獎品是一台烤麵包機。
高中畢業後,我報考台灣唯一有攝影學科的世界新聞專科學校印刷攝影科,我選擇夜間部,晚上念書學習攝影,白天可以到處攝影,也積極尋找攝影大師郎靜山、孔嘉、蕭長盛……等,登門拜訪,向他們請益。同時也參加郎老主持的中國攝影學會及台北市攝影學會,與影友互相交流攝影技巧,並在兩年內通過這兩個攝影學會的博學會士考試。
在這期間我積極參加各種攝影比賽,獲得不少獎品及獎金。在世新學習攝影課程期間,我常拿著新拍的照片請教授課的陳宏老師,他總是細心回答,我則追問再三,占去他本該休息的下課時間。二年級一開學,陳宏老師把我推薦到一家週刊雜誌社當攝影。一年半後,台灣日報社找我去當攝影記者,當時台灣還在戒嚴時期,要進入新聞機構是不容易的,而且還是在籍大學生就能當上正式記者,我算是第一位。
學習攝影期間,黑白攝影、紀實攝影、運動攝影、風景攝影、生態攝影、人像攝影等各類題材我都嘗試拍攝。我想如果東拍一張、西拍一張,無法顯現自己拍攝風格,於是選擇離家最近的台北植物園荷花池,嘗試拍荷花,初期先拍50張不同姿態的荷花,再增加到100張、200張,希望經由構圖、光線、呈現不一樣的主題。
我開始拍攝荷花時,從星期一到星期五每天早上六點到植物園觀察拍攝荷花,到八點半就去雜誌社上班。一段時間之後,發現荷花的生長過程像人生一樣,從出生、幼年、青年、壯年到老年,也有喜、怒、哀、樂。荷花冬天枯萎,春天又復甦。我的心深受啟發。
這樣拍攝持續兩年,1983年先後在台灣台中、台北、高雄,舉辦「荷花攝影巡迴展」,攝影大師郎靜山特別前往台中為我剪綵開幕。郎老鼓勵我,他說:你的荷花拍得很有生命力,要繼續拍下去。1987年,進入當時台灣最大報業集團聯合報,專注於新聞攝影,也獲得不少新聞攝影獎。
在這期間,有空也會去拍荷花,可惜當時拍攝的是彩色負片,這些底片經過一段時間,開始褪色,直到數碼相機比較成熟後,加上自己從報社退休,更積極追尋荷花,拍攝過程中,發現自己的照片缺少在寒冬中荷韻的畫面。2016年請大陸淮安日報社攝影部主任程鋼,幫我關注淮安的天氣,如果下大雪即通知我。
2017年大年初四,程主任告訴我淮安正在下雪,我隔天立刻搭機趕往南京,轉搭車到淮安,和程主任會合再趕往金湖縣荷花蕩,到那裡已經半夜12點了,隔天早晨5點半起床,黑矇矇的荷花蕩沒下雪,氣溫大約是零下3度左右,氣象預報7點太陽才會升起。我們開車在一望無際的萬畝荷花蕩裡尋找拍攝的景點,東方的天空色彩慢慢變化,7點鐘太陽從遠處的樹梢升起,昇起一顆火紅的太陽,為一大片枯萎的殘荷,帶來了溫暖與熱情,美極了!
此行,雪地殘荷還是沒拍到,回到台灣從網上查到哈爾濱有位旅遊達人冰城馨子趙天華女士,她拍過哈爾濱伏爾加莊園的雪地殘荷,我打電話請她幫忙關注哈爾濱的荷花及雪況。2017年7月底她拍了伏爾加莊園的荷花給我,表示今年冬天一定很不錯,到了11月底哈爾濱開始下雪,雪況還不小,她特別請伏爾加莊園裡的國際攝影俱樂部主任王玨拍了荷花池的雪況,傳給我,並且說:氣象預報12月9日還有可能下雪,於是我開始準備,幫自己及相機買防寒衣。
8日搭機前往哈爾濱,當夜開始飄雪,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下雪的滋味,心裡非常興奮,整夜輾轉難眠,期待明天荷花池的景象。清晨天微微亮,帶著相機腳架到荷花池畔,雪停了,氣溫零下20攝氏度,看到白雪停留在蓮蓬上,感觸萬千,荷的生命力實在太強了。一花一世界,一葉一乾坤。荷因繁茂而美,也因衰敗而美。殘荷在寒風中鐵錚錚的佇立著,枯萎並不意味著死亡,逝去的艷麗,必將生出奇葩。
從台灣各地到大陸淮安金湖、南京、北京,哈爾濱……等地,越拍越有感覺。許多朋友看了我的荷花作品,都鼓勵我再度拿出來讓大家欣賞分享,因此我整理出一百多幅作品以「人生為荷.荷為人生」為主題,並請好友名作家歐銀釧女士配上詩作,一起闡述生命的輪迴,和四季永恆不死的奇蹟,也是我追尋荷花的一點紀錄。
後記
為荷而寫
歐銀釧
每次和吳景騰見面,他都帶花來。帶著荷花的學長,騎著摩托車,從台北城的另一端來到象山附近的咖啡館,一朵朵,一葉葉的說著故事。
吳景騰是我的學長。不過,這是三十多年之後,為了寫文章才知道的。
認識他三十多年,都見他帶著照相機,在各種新聞現場奔忙。即使是在辦公室見到他,也在他的匆忙之間,感覺到新聞的分秒必爭。
三十多年,我不知道他有許多時間是在荷花池邊。
直到數年前,有一天他說要和我喝咖啡,讓我幫他看看一些文字。
那是我們第一次坐下來喝咖啡。
在山邊的咖啡館。他打開電腦,荷花開了。一朵朵綻放在他的電腦裡。一時之間,他的電腦幻化成荷花池,晨曦、露珠、微風拂面。
那時,他計畫著一項攝影展。他自己為荷塘所拍的一些照片命名。他徵詢我的看法。我告訴他,只看出一個錯字。其他都很好。
數不清的荷花、荷葉、蜻蜓、紅冠水雞以及露珠、雨水、陽光……,全在他的電腦裡。
我為之著迷,追問著那些照片的故事。
他一一細說。結果,本來是約著兩小時的咖啡時間,因為他的荷花,忘了時光,從午後到黃昏,我一直聽他說荷花,看著他拍的荷花。
不是因為量多而讓我難忘。而是他拍的荷花,有著獨特的風格。每朵荷花、每片荷葉、每個荷塘景致似乎都帶著一首詩,印在我的腦海裡。
之後,他每隔一段時間就到山邊來,帶著荷花。
有時候,他會透過手機即時網路,讓我看看他剛拍的荷塘風景。
我才知道他出生於嘉義。我才知道他跑遍各地拍荷花。
「不過,有個地方的荷花你沒拍到。那是我出生的澎湖,在我家附近有個荷塘……。」有一次我對他說起。他說,等他去哈爾濱拍了雪荷之後,找時間去看我家的荷花。
雪地荷花。他曾在江蘇拍過。但是,老覺得不夠冷。於是,追荷追到哈爾濱。
從沒看過這麼特別的荷花。或許是他一生都在追新聞,看遍世事人情,看透時光。因此,他拍的荷花有一種特殊的寂靜,有著獨到的體悟,喜怒哀樂、生老病死、愛恨悲愁,盡在他的觀景窗裡。
於是,有個晚上,吳景騰拍的荷花來敲門,要我寫下來。
不是做夢。我就打開我的電腦敲打起來。
讀中文系的我,古典詩詞全為他的荷花而來。寫新詩、散文多年,那些詞句也來到書桌前,等著看吳景騰的荷花。
「荷花四季,春、夏、秋、冬,好像人的一生。荷為人生,人生為荷。」吳景騰的眼睛炯炯有神,說著他的攝影心情,描述春荷、夏荷、枯荷、雪荷之美。
「不蔓不枝,中通外直」,這是北宋周敦頤的名句。那一剎那,我忽然明白,認識三十多年的吳景騰是一朵荷花,為荷而生。
於是,我為他的荷花動筆,為荷而寫。
住進荷年荷月荷日裡,忘了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