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懷滕師化文先生的恩澤】
●首蒙恩澤
我中學時代受過課的師長,有三十多位。民國三十八年(一九四九)先後來到臺灣的,有霍樹枬(梓坡)校長、霍樹棻(蘭村)老師、王源河(星垣)老師、滕振鐸(化文)老師、趙設科(立文)老師、王懷中(亦民)老師、徐金誥(晉三)老師、王爾昌(聖俞)老師、朱既章老師、黃桂顯老師、叢樹林老師,共十一位先生。朱、黃、叢三位先生,始終未曾再見面,徐金誥先生、王爾昌先生,只在臺中見過數面;其他六位先生在世時,則經常有聯絡,亦不時見面承教;其中相處最久,教誨最多,恩澤最深的一位師長,乃是當年的教導主任滕振鐸師化文先生。
我讀小、中學,係在我國對日抗戰時期(一九三七-一九四五)。民國三十年(一九四一)七月,我畢業於昌樂縣立下皂戶小學,成績還不錯。可是次月升學昌樂縣立初級中學時,卻意外受挫。我小學校長鞠鴻儀(理堂)先生,認為評閱試卷有問題,要求重新閱卷;縣中校長劉裕坤(厚民)先生,擔心惹起更多麻煩,乃答允鞠校長讓我免試入學,先讀師範講習科。這時縣中採行教務、訓導合一制,教導主任即是化文老師。第二學期,學校升格為山東省立昌樂中學,教、訓分開,化文師專任訓育主任。讀師範,非我所願,因此聯合幾位情形相同的同學,向滕主任請求准予轉入初中部的中二級。這是我首次晉見滕老師,也是首次提出對我前途有深遠影響的請求。能否獲准,很難預測,因為耳聞滕主任行事嚴格,內心惴惴不安。沒想到,化文師了解我們幾個人的實際情形和意願後,立即准許了我們的請求,當時真有不勝雀躍的欣喜。有了這一步,我才能步入以後的正規升學坦途。這也是首次身受化文師的恩惠,終生難忘。化文師還怕我們幾個由師範轉入初中的人,英文程度趕不上,特地利用中午飯後休息時間為我們補習,每週一次。他要求很嚴格,言詞也很嚴厲,我們都萬分敬畏,因之進步也快。
戰時學校的老師們,好像每位都由縣政府配發一套軍服式樣的制服。劉校長穿的是黑色的;滕主任穿的是黃褐色的,有次看到他「全副武裝」,還打了「綁腿」,顯得很威風。其他老師則仍習慣於長、短裝,穿洋服的似乎只有教美術的王聖俞老師,學生們背後送他個外號:「藝術王」。
●「圍著桌子轉」的全能老師
讀初中一年級時,化文師教我班英文,在其他班級則曾教過數學。因為他是齊魯大學天文算學系畢業,英文、數學都是專長,教起來自然順心應手。事實上,化文師被認為是一位「圍著桌子轉」(是我們家鄉的一句俗話,意思是樣樣都行。)的全能老師,凡是教師請假或是一時請不到適當教師的課程,化文師就去代起來,絕不讓學生們「上空堂」。依我的直接經驗,化文師代授過「公民」和「生理衛生」,講來頭頭是道,引人入勝。這是他的真本領,也是他勇於負責的美德。不管是六十年前的當時,或是二十一世紀開端的現在,這樣健全的老師,的確難以尋覓。
化文師教我們英文,方法也很活潑,新穎。有些課文,編成歌曲,教大家來唱,興致盎然,歷久不忘。我至今仍熟記一課可以歌唱的童話式課文:
Ba, Ba ,black sheep,
Have you any wool?
Yes Sir, Yes Sir,
Three bags full.
民國三十四年(一九四五),我讀高中一年級。暑假期間,昌樂縣籍同學都回家去了,家鄉已淪入共黨統治而無家可歸的外縣籍同學,仍然留在學校中。高中部主任鞏章武(憲文)先生,為這些同學開辦了一個為期六週的「傳譯班」,分組學習英語及日語,期能配合傳言盟軍將在青島登陸時之傳譯人才需要。我本已回到家中,卻又受到共軍的突擊,不得已又回到學校。鞏師了解我的情形後,特准我參加「傳譯班」的英語組,我因而有了第二度跟化文師受教的機會。當時教英文英語的教師有三位:一是滕師化文,教英語會話;一是趙師立文,教英文文法;一是朱師既章,教英文佳作選讀。化文師的課雖是「會話」,但不取面對面對話方式,而是選讀海上冒險的文章,其中有對話,也有各式表情及動作,叫我們身歷其境般作言詞及動作表達,效果不錯。立文師比較嚴肅,要求也嚴格,大家的心理負擔很重。既章師喜歡講各式各樣的英語,我不大能領略其意義。抗戰勝利之日,朱師眉開眼笑的用英語向我們報告這一喜訊,我倒是印象深刻。「傳譯班」同學後來來到臺灣的,只王銘箴(當時係讀高中三年級)學姐和我;本年三月一日,昌樂中學同學在國軍英雄館迎賓廳春節餐會中,我還對銘箴姐談起當年傳譯班的情形,覺得很有趣。
●師生相聚於桃園中學
化文師初來臺灣時,係在中部的中學中任教,情形我不甚了解。民國四十二年(一九五三),我在鳳山陸軍軍官學校預備軍官訓練班受訓期間,得卞玉玟兄來信告知:「我們的滕老師已來省立桃園中學任教,興華兄也轉職到桃園來。」興華,是化文師長公子,與姐姐愛華,初、高中都與我同班。這年七月,我軍校預訓班受訓結業北返臺北後,就與玉玟兄一道去桃園中學拜候滕老師。這是來臺後首次和老師見面,聲音笑貌一如往昔。興華兄本是身材苗條的帥哥,這時卻有點發福了。次年(民國四十三年,一九五四)一月,陳會傑兄與劉景芬小姐在臺北市的銀翼餐廳舉行結婚典禮,化文老師是主婚人,我是來賓。會傑兄是我同班同學中第一位走上紅地毯的人,我為他高興,也很羨慕。沒曾想到,三年又十個月之後,老師又在臺北為我主婚。這一緣分,始於我的女友韓榮貞小姐之就業於桃園中學。
榮貞係於民國四十五年(一九五六)七月,畢業於臺灣省立法商學院大直分部,緊接著就是就業問題。她已順利的考取應屆畢業大專學生就業考試,臺灣省政府也已發給她派令,派往高雄市政府教育局工作。因此,就業本不是問題。但我們不願意離開北部:一則她計畫繼續回法商學院進修;一則我在政大雖已通過碩士學位考試,然仍須留校一年補讀大學本科所缺的二十幾個學分。最好能在臺北市或臺北縣,找個中等學校教職。我們也曾努力過,卻未能如願。因而想到桃園中學:一則有老師在那邊,事事都有個照顧;一則距臺北不算遠,不影響榮貞的進修計畫。因此,我們懇託中國青年反共救國團總團部婦女組組長許素玉女士,給桃園中學校長曹沛滋先生寫了介紹信,由我帶往桃園中學面請化文老師轉交,當然也懇請老師運用他的影響力,玉成此事。化文師很高興,他也轉請教務主任王文坦先生幫忙。初步得到的反應是:「有希望」;我當然很興奮,回到木柵政大宿舍中等候信息。
大概是在兩個星期之後,接到化文老師一封親筆信,告訴我:「榮貞的事已成,希早日前來辦理報到手續。」太好了,我迫不及待的跑去大直向女友報告此一佳訊,並與她商定於第三日前往桃園拜謝滕師並向桃中報到。我倆乘坐火車去桃園,出站後步行沿成功路前行,在成功橋頭遇到時任桃園中學總務主任的鄭培仕先生(鄭先生不久即出任中國國民黨桃園縣黨部主任委員),他很高興的說:「韓小姐已被安排在女生部教英文課」。到老師宿舍見到老師和興華兄,榮貞雖係首次相見,卻有賓至如歸的感覺,化文師也把她看作是自己的學生,了無隔閡。當晚,我和興華兄即送榮貞去女生部的宿舍中安頓下來,我再回政大,心中頗有幾分心想事成的快樂。
民國四十六年(一九五七)二月,化文老師應曹校長之請,接任訓導主任職務。他曉得我政大的補修學分將告結束,希望我去接任訓育組長,為他分一點勞,我立即遵命到職。不過,每週仍有一天半時間,要回政大做功課。化文師寫信給任教於新竹市立一中的王亦民老師,告訴他接掌訓導主任且有一「李姓生」來協助,王師回信中就說:「兄提及之李姓生,我猜是李雲漢。」化文師把王師回信交我一閱,我感到自己的責任更重了些。
跟老師做事一學期,是一段極為愉快的歲月。化文師授權於我,訓導處內諸同仁相處和諧,教高二的一班國文及高三的一班三民主義,也不算累。下班後及晚間,和老師及興華兄談古論今,真是人生難得的樂趣,也是一種高品格的享受。老師對我無話不談。他說,曹校長喜歡用山東人,因而教務、訓導、總務三處主任都是山東人;但也看不起山東人,說:「你們山東人只能當『二把手』,不會當頭頭。」有一次,談到學生愛國運動的事,化文師對我說:「我在大學時代也曾是狂熱的愛國者。情願從家鄉繞道壽光縣的羊角溝,再搭船沿小清河上駛去濟南,多化兩天時間;而不願搭乘日本人管理下的膠濟鐵路火車,當天即可到達。」對我們幾個常在他身邊的同班同學,老師也曾評論:「你們幾個人,各有所長。你,書讀得不錯;興華,人最厚道;論奮鬥精神及創業治事能力,應推威海。」對我不經意在言詞及動作上的一些小毛病,老師也不客氣的當面糾正。
●為我主婚
我樂於到桃園中學客串教師的另一原因,是便於多和女友見面。我和榮貞相識已兩年多,兩心實已相許,彼此間信心十足。化文老師是長輩,卻希望我們早日結婚,了卻一樁心願。他已主動向學校為我們要房子,也當面催我們早日完成終身大事。我還沒有正式就業,手頭空空,怎敢奢言結婚!我向老師說明此情,老師卻反問我:「你到甚麼時候才有錢?我看你到我這樣年齡,也不會有錢。」我真的無詞以對。經與榮貞商量,為了叫老師放心,我們先訂婚。老師高興了,他親筆為我們填寫訂婚證書,字極工整而有力。這證書,我一直珍藏著,視作是重要的家乘文件。
四十六年八月,我正式就業:服務機構是中國國民黨中央黨史史料編纂委員會(簡稱黨史會),職位是編審,辦公地點遠在南投縣草屯鎮郊外的獨立院落「荔園」。兩人南北分開,實在很不方便,因而決定於十月六日結婚,明年春初將在臺中建立新家。然而我們都很窮,婚禮不能不力求儉約。榮貞的旗袍是劉成仁送的,我的西裝是代杜奎英兄(政大政治研究所第二期同學,去日本參觀旅行了)去建國中學夜間部授課一個月的鐘點費,一套小型籐桌椅是滕興華兄給買的。我另向高明敏兄(政大教育研究所同班同學,此時為彰化溪州中學籌備主任)借了一千元,應付有關必要的開支。婚禮簡單得有點不好意思,我在〈我家三遷〉一文中,作過如下的回憶:
談到我們的婚禮,也簡樸到有點出奇。我倆都是就業未久,毫無積蓄的「窮措大」,不能不處處撙節,能省則省。婚禮是在臺北市濟南路臺灣省社會服務處的禮堂舉行的,自然比租用大飯店的大會廳便宜多多。結婚當日上午,我倆是從桃園搭乘公路局普通班車來臺北的;婚禮過後,則是借搭中國國民黨桃園縣黨部主任委員鄭培仕先生的便車。內子未請化妝師,只由她大學同班同學毛志文小姐來幫忙。女儐相是請內子好友時正就讀臺大的李鑫小姐來權充。男儐相則是臨時拉差,找胡佩璋同學伴我亮亮相。兩位介紹人,也是拉來的中學同學好友:我找滕興華兄,內子找來了邢紫劍小姐。
婚禮雖然近乎草率,氣氛卻極為熱烈,馥郁。三位長輩─證婚人黨史會主任委員羅家倫先生,我的主婚人省立桃園中學訓導主任滕振鐸先生,內子的主婚人蒲臺縣國民大會代表胡月村先生,都未因婚禮的儉約而稍露不霽。師長、鄉友、同學、同事也都親臨祝賀,禮堂有爆滿之勢。政治大學教務長浦薛鳳師即站在門外,等我禮成步出禮堂時才見到他,真是又感激又抱歉。
化文師已不單單是業師,而是我名實相副的家長。婚禮次日,我們在桃園設宴答謝桃園中學的友好,化文師即以家長身分講了話。慚愧的是,我始終都未對化文師作任何形式的禮謝,不更世事,是個不折不扣的傻書呆子。我倆於婚後去臺中及日月潭住兩日,算是「渡蜜月」。曾在日月潭德化社土產店內選購一條手杖,回來送給化文師。事後一想,這事做得不妥當。老師這年才五十八歲,怎能用得上手杖呢?真糊塗!前些日子,我夫婦去桃園探望興華兄嫂,興華兄把這柄手杖拿出來,問我還記得否,我不禁又驚又喜!五十年前的舊物,興華兄仍然保存得好好的,老師在天上也必然感到好玩,笑我當時是個愚蠢得可愛的小傻瓜!
●為老師作〈事略〉
人是萬物之靈,自己的智慧和毅力可以主宰大部分事務,卻絲毫無法來影響應享的天年,這是人生最無可如何之事。化文師性格爽朗,心胸開闊,健康狀況一向良好;上帝卻只賦予他六十七年歲月,於民國五十五年(一九六六)三月召回天國。當時我住臺中,於老師舉行告別式之日,一大早就趕往臺北市第一殯儀館,在太平間瞻仰老師遺容,哀思洶湧,淚流滿面。去會傑兄和平東路住所小坐,一見面,竟又悲痛失聲。下午祭典完畢後,隨車前往火葬場,恭送老師最後一程。興華兄噙著眼淚對我說:「回去吧,告訴榮貞,放心,我會勇敢的撐下去!」
我一直想寫點東西來紀念化文師,卻由於出國進修以及工作的忙迫,始終未曾動筆。直至民國七十七年(一九八八)四月,故鄉淪入共黨統治四十週年之期,我應昌樂旅臺同鄉聯誼會負責人趙光家(顯庭)先生之邀,與兩位張同學(來禧、瑞岐)共同籌編《昌樂文獻》專書時,才商請興華兄提供若干資料,據以為老師寫了篇簡單的〈事略〉,刊於「鄉賢傳略」欄內。全文如下:
滕化文先生事略
滕先生名振鐸,字化文,人皆稱其字。昌樂縣營邱鄉徐家河口村人。清光緒二十六年(民元前十二年,一九○○)九月十四日出生於原籍,民國五十五年(一九六六)三月二十四日病逝於臺北,享年六十七歲。
先生全家,均為基督教信徒,故就讀教會學校,畢業於濟南齊魯大學天文算學系。他是個絕頂聰明的人,文理各科,都有專擅。愛國觀念尤強,憤於日本侵略,捨膠濟鐵路(當時在日人管理下)火車,而步行至壽光羊角溝,再搭小船去濟南。師友聞之,無不敬佩,然先生從不對外人提及;他認為不坐日本人火車,是中國人應該做的事,人人如此,日本就非失敗不可。
先生一生,以從事教育事業為職志。歷任安徽省立宿縣中學教員,營口私立培真書院教務主任,濰縣私立廣文中學教員,壽光縣立中學教員。抗戰開始後,一度參與昌樂縣動員委員會工作,旋又回到教育界,先後擔任山東省立第八聯合中學教員,山東省立昌樂中學教導主任、訓育主任。抗戰勝利後,應聘為青島扶輪中學訓導主任。三十七年來到臺灣,初任臺灣省立大甲中學教員,繼轉至臺灣省立員林中學任教,復於四十二年應臺灣省立桃園中學之聘,先後擔任高中部主任,訓導主任、女生部主任等職,直至五十三年五月退休。
先生為人達觀,體質素健。不意天不假年,竟因心臟病發於五十五年猝逝。先生有二子二女,次子留大陸原籍,長女愛華長居國外,長子興華、次女麗華在臺,亦各成家立業,其子女亦長成。興華以教學為業,並肩負學校行政,任勞任怨,負責盡職,學校同人無不欽佩稱讚,亦吾昌樂鄉人之光榮也。
滕師〈事略〉,原刊於《昌樂文獻》二五六頁,筆者並未署名。我與榮貞結婚已屆五十週年矣,感念師恩,因有此文之撰述,乃我金婚紀念作品之一。
中華民國九十六年(二○○七)
二月二十八日(星期三)傍晚,
八十一歲中老年人李雲漢
記於臺北文山木柵路三段六十九號六樓之三寓所。
前塵往事,猶歷歷在目也。
【霍樹枬先生與昌樂中學】
●小引
十月十三日晚間接到程威海兄臺北來的越洋電話,告訴我我們中學時代的校長霍樹枬(梓坡)先生已棄世,訂期於十月十七日在臺中公祭。這一突如其來的消息,令我感到十分悽愴,幾天來也一直在回憶著中學時代的一些往事。霍校長和其他幾位恩師的音容清楚的顯現在腦際,其情其境,猶如昨日。
霍校長梓坡師,是位畢生致力於教育事業的學者,抗戰前即是在北方有盛名的數學大師。抗戰期間,出任山東省立昌樂中學校長,把昌樂中學辦成第一流的名校,也建立起他優越的教育家聲望。我忝列門牆,受惠至多,如今不克返臺參加他的祭典,因而想把半個世紀前就讀昌樂中學時代的所知所見與所感寫出來,藉申對梓坡師的無限景仰、銘感與哀思。
●昌樂中學的初創時代
昌樂中學是抗戰初期建立的學校,是縣長張天佐(仲輔)就職後主要建設之一。建校於民國二十八年(一九三九)三月,校址初設於昌樂南鄉之下皂戶村,繼遷東楊家莊。校名初為昌樂縣立初級中學,僅設初中及師講科各一班。開學尚未及兩月,就由於日軍大規模圍攻昌樂─慘痛的「四一三戰役」─而被迫停課四個月,至二十八年八月,才又在鄌郚鎮屬的山村劉家溝復校。我回憶母校建校道路的坎坷,曾感慨言曰:「它誕生在戰地裡,成長在烽火中,流離顛沛是校史上最大特色。」
於劉家溝復校後,昌樂中學仍然擺脫不掉日敵摧殘的災難。校舍亦是臨時修建的茅簷土牆克難房屋,卻也曾有一年內被進犯日軍燒毀三次的記錄。又招收新生兩班,與原有兩班,依次編號為中一級、中二級;師一級、師二級。教室內原有課桌,由於遭到日敵的破壞,就乾脆不再用課桌,而由學生自備圖板馬踏以代之。沒有教科書,只印發油印講義。沒有圖書館,更談不到理化實驗室了。大家所憑藉的,只是高昂的士氣、苦幹的精神以及強烈的求知慾。
劉家溝時代,校長是劉裕坤(厚民)先生。他是昌樂人,山東大學中國文學系畢業,畢業論文的題目是「曹子建評傳」。劉校長具有文人氣質,剛毅木訥,不善於大庭廣眾的演說,卻有踏實苦幹的精神。生活也能與學生打成一片,每天早上都看到他和學生們一起跑步、升旗。後來讀到趙顯庭、于天壽兩先生在《昌樂文獻》中的文章,才曉得劉校長辦學之外,還做過一件鮮為人知但對昌樂抗日軍事極有貢獻的事:是他運用關係把濰縣南部的抗日志士張震寰拉到昌樂來,投效張縣長天佐。張震寰為一江湖型人物,有機智,反應性高,勇於作戰,歷經營長、團長等職務,頗獲張天佐縣長之信賴。
昌樂中學初行訓教合一制,教導主任是本縣籍的滕振鐸(化文)先生。滕先生出身於教會家庭,畢業於濟南齊魯大學天文算學系,專長為英文、數學。他有強烈的愛國心和使命感,處事明快,教學嚴格,學生們對他都有敬畏之感。國文教師有周湘浦、李子才兩位。周師為劉校長山東大學同班同學,亦是校長夫人;李師則貌似「虬髯客」,為人熱誠坦率。數學教師是兩位黃先生:年長的一位來自壽光,我已忘其名號;年輕的一位是黃桂顯,給我的印象是英俊爽朗。史地教師是單秋汀,道貌岸然。講授教育學的教師是徐金誥(晉三),他並擔任事務主任。最年輕的教師是教音樂和美術的楊振寰,多才多藝,但也拙於言辭,他同時也是昌樂日報的美術編輯。
實施軍訓,是戰時各校共同的措施,昌樂中學尤為澈底。每週有軍訓課四小時,週三及週六下午還要集合各班來個會操。軍訓教官是平陰籍的陰毓崑,雖無高深學識,教管卻能認真負責。承張縣長批准,由縣府免費供應學生每人一套黑色新制服,青天白日帽徽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我們當時都很神氣。軍訓的成績不錯,大家精神抖擻,紀律亦有可觀。記得是民國三十年(一九四一)「九一八事變」十週年時,全縣軍警及學生在縣府所在地的鄭家莊集會紀念。大會由縣長張天佐先生親自主持,邀請國軍第五十一軍第一一三師副師長王坤升作講演,激昂悲憤,令人動容。大會結束送走王副師長後,張縣長再登臺作嚴厲講評。他說:「今天會場的秩序,昌樂中學是出乎意外的好,部隊是出乎意外的壞。」當然,部隊的指揮官們挨了一頓臭罵,昌樂中學的陰教官在不久之後,升任為主任教官。
●梓坡先生出任校長
民國三十年(一九四一)三月,昌樂中學由縣立昇格為省立。同年八月,設於安邱南逯的山東省立第八聯合中學,受到日敵飛機的濫炸,不得不宣布停課;這一變化,卻為昌樂中學帶來擴充發展的機會,但也同時促成了校長的更迭。
省立第八聯合中學建校於民國二十八年(一九三九)五月,較昌樂中學稍遲,但規模之大及發展之迅速,卻非昌樂中學所能及。春季、秋季均招生,設有高中、初中、簡易師範、師範及師資科等部門,盛況空前。校長為安邱名教育家李榮錦(製美)先生,他畢業於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教育學院,為名教授杜威(John Dewey)的高足。個性耿直,辦事認真,受到各方的尊重,有時卻也面臨「秀才遇到兵」的場合,難免吃點虧。八聯中的師資也都是一時之選,如王佩實、王懷中(亦民)、田際隆(治忱)、趙設科(立文)、王文周等,均為名師,昌樂中學教導主任滕振鐸,亦係由八聯中請回本籍服務者。昌樂縣籍學生之就讀第八聯合中學者,為數亦不在少。
第八聯中停課,對昌樂中學之發展提供了兩項有利的條件:一是師資的增強,二是班級的擴充,未幾即由初級中學晉級為設有高中、師範、簡師各部的完全中學,校名亦定為山東省立昌樂中學。
師資方面,原任教八聯中的一部分名師,連續被聘請至昌樂中學任教。他們是:霍樹枬、王懷中、呂聖與、亓耀文、田際隆、王文周、劉壽徵等先生。當時我在昌樂中學讀初一,還記得劉校長在大操場升旗典禮後,介紹這幾位新老師與同學們見面時,曾說「我們最近請來了大批老師」,用「大批」一詞來形容教師額曾受到批評,也可見劉校長不善言詞之一斑。
學生方面,在張縣長的大力支持下,昌樂中學決定增班,以接納第八聯合中學之初中四、五兩級及簡三級學生轉來就讀,編為中三級、中四級及簡一級三班。三十年十二月,中三級畢業,昌樂中學遂設高中部,是為高一級;中四級畢業繼續升高中,是為高二級。等我初中畢業升入高中時,已是高四級。高一、高二兩級的學生中,有不少傑出的人才,如于延文、于鼐文、李瑞、吳湘永、潘傑英、高廣孚、王祥鑑、劉簡、王銘箴、潘國佐、徐伯鶚、張懷仁、趙怡然等,後來都是教育界的翹楚。由於這一淵源,第八聯中與昌樂中學無形中建立了姊妹校關係,在臺灣的昌樂中學校友於每年春節舉行餐敘時,均與第八聯合中學會銜通知,兩校校友亦均欣然參加。
昌樂中學增班擴充後,校長一職繼之更換,初由張縣長天佐兼任一段時間,至民國三十一年(一九四二)一月,山東省政府核定張天佐縣長的推薦,發表霍樹枬先生為山東省立昌樂中學校長。
張縣長兼任校長期間,各處主任略作調整:原教導處分為教務、訓導兩處,原任教導主任滕振鐸先生專任訓導主任,教務主任則聘請霍樹枬先生擔任。事務主任仍是徐金誥先生。事實上,大家都清楚,張縣長兼任校長只是短期間的過渡時期,未來校長必是梓坡先生無疑。蓋梓坡先生為張縣長為謀擴展昌樂中學而遴請之適當人選,曾與張縣長有同學之誼的趙顯庭先生於其〈八十偶憶〉一文中,曾經點明:
張專員(天佐)想把昌中擴大,改為省立,廣增班級,大量招生,想另請更好的教育專家,負此重任,遂想到了霍梓坡(名樹枬)。他是十中時的前後同學,畢業於北師大數學系,名列數學金剛。畢業後即被聘到(青島)鐵路中學任教,時在安邱八聯中任教,遂請他接長昌中。劉(裕坤)則調任縣府社會科長。
戰時昌樂,民眾愛戴張縣長,暱稱之為「掌櫃的」,意即當家做主之人。昌樂中學之生存與發展,關鍵在於張縣長。雖名為省立,然大部分經費,則係來自縣庫,梓坡先生獲張縣長之賞識、信任和支持,因而能於為期七年之校長任內,使昌樂中學發展為戰後山東巍然獨存且氣象萬千的名校,梓坡先生回憶其初任校長時的情景:
余於是年(民國三十一年)二月承乏昌中校長,時值日寇肆侵,環境惡化,風聲鶴唳,一夕數驚,其間艱苦,有不能以言語形容者。幸賴仲公措施周詳,雖處烽火之間,絃歌得以不輟。
梓坡先生接任校長後,教務主任一職順理成章的由王亦民先生接任。亦民先生,諸城籍,燕京大學歷史系畢業。在第八聯合中學任教時,即曾繼王佩實先生之後出任教務主任。至昌樂中學後,梓坡先生名為教務主任,實則若干教務工作均已由亦民先生為之。尚憶我為中二級英語與師二級教育學排課時間請求更動事,曾向梓坡先生面請,梓坡先生告訴我:去找王亦民老師,課表是他排的。我因而獲知亦民先生已是事實上的教務主任;我在此處稱之為「順理成章」者,職此故也。亦民先生教過我的歷史,是位深具史學史識而又具有誨人不倦精神之良師。
●遷址、隱蔽與各分校之設立
民國三十一年九月,張縣長天佐以功晉陞為山東省第八行政督察區專員兼保安司令,仍兼昌樂縣長,專員公署亦由安邱北遷昌樂,昌樂部隊亦擴編為旅。至是昌樂與壽光,乃被視為膠濟鐵路兩側的兩大抗日重鎮。次(民國三十二年,一九四三)年七月,山東情勢在日軍與共軍的進逼下,趨於惡化,魯蘇戰區總部及山東省政府同時撤離魯南,移駐安徽阜陽,魯南各縣亦先後為共軍佔領。日軍趁此機會,向昌樂軍政中心所在地之鄌郚地區進攻,並將鄌郚佔領,派兵駐守。縣政中心遂不得不轉移至馬宋、倉上地區,昌樂中學亦不得不宣告停課,於半年之後,始以寺後及辛牟地區為新址,重行復課。
因應戰略需要及考慮現實利害,昌樂各機構採取了隱蔽政策。專員公署及縣政府均駐倉上,但對外通信多以代號行之─如昌樂縣政府的代號為「天立堂」,部隊新番號也秘而不宣,如保安第五旅、山東挺進第二十二縱隊的番號迄未公開,山東省保安第一師番號也是於抗戰勝利後始行揭示於內外。昌樂中學處此情勢下,遂亦採取疏散方式,將校本部、高中部、初中部、師範部分別設置於各鄉村,並停止舉行大規模集會,軍訓課程亦取消術科,保留學科。對淪陷地區,則以昌樂縣第七區中心國民學校名義為掩護,以避日敵耳目。張專員令其部屬張震寰以「二縱五團」的舊番號,通過已被俘接受偽軍番號之厲文禮司令,得以進駐濰縣東城,對昌樂境內各軍政單位之安全,曲盡掩護之責。
據我記憶,寺後、辛牟時代的昌樂中學,分布的情形是:校長駐叢家莊,亦即校本部所在;高中部設於寺後,以鞏章武先生為主任;初中部設於龐家河溝及郝家辛牟,以亓耀文先生為主任;師範部則設於滕家辛牟及東西阿坡,以原任古疃分校主任趙設科(立文)為主任。訓育主任則聘高魯生先生擔任。這一地區,分屬於馬宋、營邱兩鄉,縱橫寬廣十餘里內之十數村落,均成為昌樂中學的校址。教室、辦公室及師生宿舍,均借之於民間,各村民眾對昌樂中學亦竭其全力來支援,我身處其間並身受其惠,內心委實感動不已。此時教師陣容更趨堅強,國文教師有趙新坡、霍樹棻(蘭村);數學教師有同被列為「數學金剛」的鞏章武、王源河(星垣)、趙光燮(理堂);英文教師除趙設科、亓耀文外,又請來了郭金南、朱既章和趙肖川;理化教師則為王文周、袁澤生;美術教師則是新聘的青年藝術家王聖俞(爾昌),他是新潮派畫家,有次去馬宋街頭寫生,由於穿了洋服,反被當地自衛隊誤認為日本間謀而予以拘訊,成為當時的笑談和美談。同學們也暗地稱王先生為「藝術王」。
校本部而外,昌樂中學為便於遠地學生就讀,特設立分校。抗戰期間設立的,有古疃和路北兩分校。古疃分校由趙設科任主任,招生兩班,一年後因校本部已東遷,乃併於本校,為初中部五甲、五乙兩班。路北分校係指設於膠濟鐵路以北的一所分校,屬淪陷區內,校址在馬家河子。抗戰勝利後設立的分校亦有兩所:一為五里莊分校,實係路北分校為安全計,由馬家河子遷設於城南五里莊者;一為山唐分校,山唐屬中部喬官鄉,為便於中南部學生就讀而設立者。兩分校均只設初中,規模不大。
梓坡校長不時往來於校本部與各分部、分校間,有時步行,有時騎毛驢,往返奔波,不以為苦。尤其是去路北分校,需穿過敵軍佔領下的膠濟鐵路,而日軍戒備極嚴,十分危險。大概是民國三十二年吧,梓坡校長前往路北分校途中,於穿越鐵路時,不幸為日軍所擄,押解至坊子予以監禁。消息傳來,師生無不驚惶萬分,擔心校長的安危。亦有師長持樂觀態度,告訴同學們說:「請大家相信張專員,他一定會想辦法營救校長回來。」張專員果然有辦法,於三個星期後,梓坡校長獲得釋放,安全返校。我那時在龐家河溝讀初中,曾與一部分同學去叢家莊見校長表達慰問赤誠,記得校長對我們說:「大家放心,我被監禁期間,並未受太多的罪。」見他面容憔悴,眼角也有點潤溼,心中也不禁為之黯然悽傷,至於落淚。
民國三十三年(一九四四),無論是全面抗戰的大局面,昌樂縣的小局面,都是最為艱危的一年。就大局面言,國軍於豫、湘、桂三省戰場連連失利,日軍長驅進入貴州獨山,貴陽告急,重慶震動。就小局面言,中共想一舉攻佔昌樂,派王建安部共軍發動對倉上、張莊等八個據點的全面攻擊,是為「六九戰役」。所幸大局面由於蔣委員長的適時調動援軍,使日軍知難而退;小局面亦由於昌樂部隊之艱苦奮戰,將共軍擊退,昌樂轉危為安。倉上是專署、保安司令部和昌樂縣政府所在地,亦是共軍此次進攻的主要目標。我們學校距倉上不足十華里,記得六月九日那夜澈夜激戰,慘烈非常。我們耳聽清晰可辨的槍砲及炸彈聲,心中卻一直在砰砰作跳,一夜未曾閤眼。
這一年,對昌樂中學而言,卻是值得紀念的一年。有幾件事令人興奮:其一,省立益都師範學校奉准復校,由省立昌樂中學兼辦,梓坡先生成為雙科校長。其二,教師陣容益臻堅強,專署教育科長潘俊英(潔民)及八聯中校長李榮錦等名師,都來授課,也增聘了十幾位年輕教師。其三,去年暑假曾辦過以政治教育為主的集訓,效果不錯。今年暑期則擴大辦理,政治、軍事並重。政治教官多由駐昌省政機構及三民主義青年團山東支團部所遴聘,軍事則由文武兼備的陳玉琢為大隊長,幾位中隊長如李鴻爵、滕建麟、郗篤堂等,都是新由陸軍軍官學校畢業回籍服務之青年軍官。去年和今年的兩次暑訓,我都參加,身受「革命教育」的洗練,獲益非淺。其四,響應知識青年從軍運動,昌樂中學鼓起了從軍熱潮,有幾十位男女同學投筆從戎,參加了抗日報國的戰鬥行列。張天佐縣長曾親來學校講話,說:「從軍是個大好機會,如果不是大了幾歲,我也會報名參加。」
梓坡先生回顧他在昌樂中學推行的戰時教育,曾說:「省立昌中不獨在規模上為全省冠,而在教育方式和內容上,更有眾所不及的特點,其最主要者有二:一為加強政治教育……二為實施戰地服務。」所指「戰地服務」,係指為配合戰時國策及地方需要,每年暑期訓練結束後,即分別編組為服務隊,派至各區、鄉公所,配合民運工作人員,從事組訓民眾、宣揚政令、查緝奸宄、協助治安等服務工作。民國三十四年(一九四五)四、五月間之一次戰地服務,規模最大,成效亦最著,我曾被派至畢都鄉服務一個月,當時頗有「初生犢兒不怕虎」的氣概。
民國三十四年夏天,盛傳盟軍有意在山東半島登陸以腰擊華北日軍。昌樂中學為因應此一情勢,乃於暑期在寺後設立一個傳譯班,由鞏章武先生負責,全部公費。傳譯班分英語、日語兩組,目的在培訓傳譯人才,以備於必要時協助國軍或盟軍作戰。參加傳譯班者,多係高中二、三年級且籍隸外縣暑期無法返家之同學。我方讀高中一年級,又係昌樂籍,但由於家鄉近曾遭到共軍的偷襲無法回家,亦蒙鞏主任特准參加。我是英語組,亦常至日語組聽課。傳譯班尚未結束,日本已宣布無條件投降,勝利的狂歡沸騰在每個人心裡,街上也有人載歌載舞。不幾日,全縣的慶祝勝利大會在寺後東河沿露天舉行,我也很榮幸的參加了這千載一時的盛典。
●勝利後的新氣象
抗戰期間,規模最大的省立中學是設於壽光的第十五聯合中學。該校於民國三十年(一九四一)六月建校,較昌樂中學為晚,然發展之速與聲勢之盛,則遠超過昌樂中學。民國三十四年(一九四五)六月,該校發展到頂點,校本部之外有七個分校,合計有高初中師範共一百二十八班,學生有六千餘人,真是洋洋大觀。同年八月,抗戰勝利。但勝利帶給十五聯中的不是狂歌,而是困厄,因為共軍於此時全力進攻壽光,致壽光全境淪陷,十五聯中自也無法生存下來了。昌樂中學於勝利後,則在縣城東南郊五華里的吳家池子建立起永久的校址,萬瓦沈沈,氣象非凡,成為戰時各中學碩果獨存的一座學府。
新校舍建設,係出於全縣公意,費用亦係由縣庫負擔。時任昌樂縣政府教育科長之趙光漢(文齋)先生於所撰〈昌樂之教育〉一文中,提及新校舍建築緣起及昌樂中學戰後現況:
(民國)三十四年秋抗戰結束,日寇降伏。先生(指張縣長天佐)召集地方人士,研商籌建昌樂中學永久校舍,充實設備,為本縣青年謀就學之便利,開拓一教育良好環境,乃於縣城東郊草山西麓,闢地百五十畝,依山傍泉,興建校舍六百餘間。規模之大,風景之秀麗,為全省中學之冠。計本校內設師範、簡師、高初中六十餘班,學生近三千人。鄰縣淪陷區青年,間關來此就學者尤眾焉。……
新校舍之建築,設有委員會,由事務主任徐金誥先生主其事。民國三十五年(一九四六)夏,大部分教室及餐廳已建成,昌樂中學遂於是年九月由寺後辛牟地區遷入新校舍。教室均係平房,磚牆瓦頂,排列整齊。辦公大樓正奠基施工中,依設計圖為二層樓房。昌樂縣警察局特於校舍區設立分局,以保護校區人員及建材之安全。
隨勝利之到來,教師之變化亦大。有的先生因另有高就而離校,如教務主任王懷中出任青島扶輪中學校長,滕振鐸先生應王校長之邀出任該校訓導主任,趙設科先生先任教育廳督學,後任山東省立益都中學校長,王文周先生則被延攬至省建設廳服務。梓坡校長亦聘請了十多位飽學實才的教師,其主要者,有數學名師王笑房(兼教務主任),國文名師王芸劬,以及歷史教師王郁堂,英文教師王克捷、祝長琦,地理教師魏子厚等先生,壽光數學大師劉桐軒亦受邀前來兼課。
新校區內,除省立昌樂中學、省立益都師範兩校外,昌樂縣立簡易鄉村師範學校亦建校於此,暫由昌樂中學兼辦。民國三十五、六年(一九四六-一九四七)間,昌樂境內除上述三校外,另有三校:一為設於堯溝之省立益都中學,一為在縣城北關復課之壽光縣立初級中學,一為設於馬宋河西之昌樂縣立初級中學。省立昌樂中學有分校二所:一在城南五里莊,一在中部山唐。省立昌樂中學設有附屬小學一所,三十六年起附設大學補習班一所。自小學至大學成一完整系統,可謂氣勢宏偉。
張天佐縣長計畫將昌樂中學附近地域,建設為一個廣闊的文化區,設立縣立醫院及農業專科學校。縣立醫院已開始動工興建,農業專校亦已與省方洽妥,並計畫延請劉桐軒先生負其責。據曾任專員公署第二科科長之趙顯庭先生憶述:
民國三十六年,昌中已發展到相當高的程度,教師陣營已極強大,且已達高水準,他(指張縣長天佐)又想在昌中校園區附近,增設一農專。在數次赴濟南開會時,早已與教育廳李泰華廳長、農林廳閻若珉廳長(博山縣人,是十中同學,留法農業博士)私下商談,極獲讚許協助。由教育廳負責報部立案,編列預算,逐年擴充;農林廳供給資料及增補專材。他又想到曾在西北聯大任教授的劉書琴(字桐軒,壽光西鄉湯河人,十中同學。北師大數學系畢業後,又到日本留學專攻農業化工,學成歸國,即在西北聯大任教授),於三十六年夏,經數度誠懇函邀到昌中,初協助辦理昌中大學先修班,並付策劃成立農專事宜。已決定三十七年暑假開始招生,計畫利用此一學府專才,改進地方農業生產技術,增加農民收益。一切計畫,因地方失守,未獲實施。
●三民主義青年團昌樂中學分團
民國二十七年(一九三八)七月,三民主義青年團成立,並在各省建立組織。次年,山東成立支團部,由秦啟榮(向村)先生負責;同年,昌樂分團部籌備處成立,由教育科科長趙伯樞(宸豐)兼任書記。昌樂亦設有中國國民黨縣黨部,由趙叔勤任書記。兩位趙書記係同胞兄弟,也是張縣長所欣賞的幹才,因此黨團合作無間,不像其他地區黨團常有傾軋現象。
昌樂中學在劉家溝時代,即已建立三民主義青年團的組織。三十一年東遷寺後、辛牟地區後,團務活動極為活躍,每班均建有小組。我是團員,並曾擔任過小組長,因此對團務活動甚為熟悉。
梓坡校長是中國國民黨黨員,但對青年團的支持熱誠不減於黨。民國三十二秋,他聘請曲阜高魯生(芳楷)先生為訓導主任。高先生為秦啟榮之嫡系幹部,曾任秦部軍需處處長,至昌樂中學任職後,即以輔助校長、推行思想教育、發展三民主義青年團團務為己任。時山東支團部亦駐節昌樂,對昌樂中學團務直接予以指導與協助,支團部代書記宋憲亭先生也常來訪問。三十二年冬,曾舉行一次團員大檢閱,梓坡校長、宋代書記主持,我在〈悼念宋憲亭先生〉一文中,回憶其情形:
三十二年冬間,支團部舉行了一次昌樂中學學生團員大檢閱,地點在郝家辛牟初中部的大操場,完全以軍隊閱兵的方式進行。宋代書記是大閱官,他在講評時的興奮、嘉許和激動,深深打動了每位同學的心絃,隨後即掀起了知識青年從軍報國的高潮。
抗戰勝利遷入新校址後,班次增多,團務活動也加強。民國三十五年秋,山東支團部以昌樂中學團務工作成績優異,令升格為學校分團,成立三民主義青年團山東支團昌樂中學分團籌備處,由訓導主任高魯生為主任,教師趙建修為書記。下設五個股,各設股長及幹事,由主任遴選優秀青年教師及學生幹部兼任。記得五位股長姓名是:
第一股主管總務股長張繼明
第二股主管組織股長劉百魁
第三股主管訓練股長由書記趙建修兼
第四股主管宣傳股長鄭書厚
第五股主管服務股長趙世奎
在團務系統,昌樂中學分團管轄範圍不限於省立昌樂中學及省立益都師範,尚包括省立益都中學及臨朐縣立簡易師範學校。全分團團員編配為十五個大隊,其中十三個大隊係省立昌樂中學及益都師範師生,省立益都中學及臨朐縣簡師則各編為一個大隊。
我是被遴選參加分團部工作的學生幹部,在第一股擔任文書工作,每月呈送支團部的工作報告均由我擬撰初稿。和我同時在分團部工作過的同學,除股長劉百魁外,尚有陳會傑、尹公斗、卞玉玟、宋繼修諸兄,我們都於昌樂陷落後流亡到臺灣來,服務於各部門,忠耿之忱未嘗稍變。
當然,團的若干政策和工作,都要得到校長的同意和支持,才能有效的推行。在我記憶中,梓坡校長對分團部似乎是有求必應。民國三十六年(一九四七)冬初,高魯生主任鑑於我們義務為分團服務的同學至為辛苦,建議報請縣長由縣府免費贈送我們一套棉制服,梓坡校長立即應允面報張縣長。當我們穿上由縣長批准發給簇新的黑色棉制服時,確是暖在心裡。
我個人也有向梓坡校長提出請求立即獲准的經驗。那是讀高中三年級上學期的時候,我當選為班長。由於我班已是最高年級,想創刊一份班刊以為表率,同學們都一致同意,但我們沒有班費,也沒有地方可以申請補助,唯一的道路是請求校長大力支援。我為這事去見梓坡校長,請求准許我們用學校的石印機印刷我們的班刊,紙張也請由學校補助。校長聽我說明後,沒有猶豫,說:「好吧,就照你的意思辦。寫版則由你們同學自己負責。」這份名為《幼稚園》的班刊終於出現了,至為精美,寫版、漫畫多由任撝敘同學負責。共出刊三期,我們就畢業了。
●來臺師生
民國三十七年(一九四八)四月,山東共軍集其全力向昌濰地區進攻。經鏖戰月餘,濰縣城破,昌樂棄守,張天佐專員自戕成仁,昌樂中學的兩位老師高魯生和魏子厚,也隨昌樂淪陷而殉難。多數師生,則又忍痛離開了故土,踏上流亡的征途。
昌濰流亡師生的第一目的地是青島。到青島後又分為兩批:一批離青南下,這就是昌濰臨時中學,從南京、上海經浙、贛、湘、粵四省,與山東其他七所流亡中學合流,然後去了澎湖,合組為澎湖防衛司令部子弟學校;一批暫時留在青島,進入青島市轄臨時中學,上了一個學期課,至青島撤守時,才又跟隨部隊或循其他管道來到了臺灣。─這已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流亡途中的苦難和辛酸仍然深藏在每個人的心湖裡,難以忘懷。
昌樂中學來到臺灣的老師們,大多數仍然從事於教育工作,只有一、二位轉了業。教過我的課以及我所認識的老師,除霍校長梓坡先生外,有王懷中、滕振鐸、趙設科、徐金誥、霍樹棻、王源河、朱既章、黃桂顯、王爾昌、趙建修、叢樹林等先生。王懷中先生曾任新竹中學教務主任,政工幹部學校文史系副教授、教授,德佑商專教務主任等職,著有《中國近代史》及《中西文化交流的序幕》等書。滕振鐸先生先後任教於大甲中學、員林中學,並曾出任省立桃園中學訓導主任及女生部主任等職。趙設科先生曾任澎湖防衛司令部子弟學校教務主任、臺南玉井農校教務主任及省立板橋中學教師。徐金誥先生初任臺中空軍子弟小學教務主任,後任省立虎尾中學教師。霍樹棻、王源河兩先生均任教於省立臺中第一中學,王爾昌先生亦先後任教於臺中市二中及省一中。朱既章先生曾任教師範大學;黃桂顯先生曾在嘉義任教;趙建修先生為教會工作,任牧師,並經常寫作;叢樹林先生好像也改行了。這十二位先生,已經有九位先生先後作古,他們的學養志節以及教誨不倦的精神,卻為教育界樹立了最好的榜樣。
另有一位被稱為太老師的老師,是趙鑑堂(鏡海)老先生。他出生於清光緒七年(一八八一),山東優級師範學堂畢業,民國初年即曾擔任過昌樂勸學所(相當於今之教育局)長,對國學、史學造詣深邃。抗戰期間,曾任教昌樂中學路北分校。其哲嗣趙光漢先生已任教育科長,故學生多以太老師尊稱之。鑑堂先生是詩人,來臺後仍吟咏不輟,其作品《魯臺吟集》,曾刊載於《昌樂文獻》。太老師於民國六十八年(一九七九),以九十八歲高齡病逝臺中。
流亡來臺的昌樂中學學生有多少?並無確實的調查,最保守的估計,應在二百人左右。初來臺時都還是血氣方剛的少年和青年,今日則是年在七十歲上下,且多已退休的銀髮族人。五十多年來,他們分別服務於學、教、政、軍、警、黨各界,雖無出類拔萃的超等人才,然皆能進德脩業,有為有守,其卓有建樹被視作棟梁之材者,亦不乏人。就我所知,各作代表性的介紹。
從事於學術研究及任教於高等學府者,有張春興(師範大學教授,曾任心理系主任,著作等身)、高廣孚(師範大學教授,曾任總務長)、張存武(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唐振訓(中興大學教授)、于鼐文(國防醫學院教授)、劉簡(新竹師範學院教授)、王銘箴(臺北工專教授)、劉明欽(臺灣糖業公司糖業研究所研究師)、張晉忠(中山科學院)等。我濫竽政治大學教職並從事史學研究歷四十年,似可附驥。
在教育界服務的昌樂中學同學,估計人數在五十人以上。其中曾任高級中學(職校)校長者三人:于延文(澎湖、北港、宜蘭)、王祥鑑(臺北市)、崔廷選(臺東)。曾任國民中學校長者三人:張懷仁(新竹)、趙怡然(宜蘭)、王振東(臺北縣)。曾任中學主任者三人:孫鴻祿(臺中、南投)、陳會傑(臺北市)、吳湘永(臺北市)。曾任國民小學校長者六人:李瑞(臺中縣)、孫鴻祿(臺北縣)、劉百魁(南投)、張炳智(新竹)、高鵬翔(南投)、冀維仁(南投)。其中,劉百魁曾獲師鐸獎,為最大榮譽。這只是我所曉得的情形,我不曉得的校長或主任們,就只有說聲抱歉了。
服役過軍旅中的昌樂中學同學,表現至為優異。中將兩人:楊學晏(陸軍中將,歷任旅長、師長、司令,助理次長、副局長、董事長)、高仲源(空軍中將,歷經駐南非空軍武官、聯隊長、政戰主任,聯勤副總司令,輔導會秘書長、副主任委員)。少將兩人:潘國佐(歷經國防部總政戰部處長、主任),毛鴻章(歷任軍中財務主管、行政院主計處司長)。校級軍官最多,幾乎全部退役同學都是上、中校級,王文章(慶儒,曾任三軍大學教官),張瑞岐(曾任聯勤總部主管軍售)等,均為業績佼佼者,為同學服務,尤為熱誠。軍職同學中,有幾位被遴選從事於高等學府軍訓工作,如尹公斗之先後在臺大與成大,潘建英之在臺北商專、張來禧之在中興大學是。
在政府部門服務之昌樂中學同學,亦有十數位。曾服務於中央政府各院、部、會者,有程威海(教育部、考選部、青年輔導會)、楊學晏(國防部)、劉成仁(財政部)、毛鴻章(主計處)、高仲源(國軍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李雲漢(國史館)、張國訓(立法院)。曾服務於省級機構者,有王樹榮(臺灣省水利局)、宋繼修(臺灣省烟酒公賣局)、程威海(臺北市政府)、張鶴書(臺灣省公路局中興站)。曾服務於縣級機構者,有劉新民(南投縣,臺南市)、王耀本(新竹縣)。其職位有次長級、司處長級、局科長級、主任及主任秘書級、專門委員級及廠長、站長。 來臺昌樂中學同學,百分之百的為中國國民黨黨員,亦有少數同學畢生從事於中國國民黨黨務工作,孫國勛可為代表。國勛中興大學畢業後即投身於黨務工作,先後服務於中央、省、縣三級黨部,於花蓮、基隆、臺南縣、臺南市四任主任委員任內,貢獻甚大。以功升任省黨部副主委、中央組織工作會副主任等職。不幸積勞成疾,於民國八十六年(一九九七)二月辭世。
●梓坡先生有功有德
霍校長梓坡師,是位好校長,更是位好教師。有些校長,只管行政不教課,很容易被學生看作是官僚,很難與學生建立起真正有感情的師生關係。梓坡先生任昌樂中學校長時,那麼大的學校,行政工作已經夠忙的,但高年級各班都爭著請他開課,他也盡可能的不讓同學們失望。他教數學是出了名的「棒」,能聽他課的學生好像身價增高了一些。初中三年級時,梓坡先生教過我班的平面幾何學。很奇怪,他平日講話似乎總有點不大能抓緊核心,一件事往往用很多話來解說,還不一定能談得清楚。但上了講臺,就有了令人刮目相看的感覺,再複雜的數學難題,他只用三言兩語就說得明明白白了。尤其是在黑板上信手畫出的圓形,竟是絲毫不差的那麼圓,叫人不能不驚佩梓坡師的奇才。
梓坡先生抗戰前在青島鐵中任教;抗戰期間初任教於第八聯合中學,繼出長省立昌樂中學;來臺後,先後任教於省立臺中一中、逢甲大學及中興大學。桃李滿天下,培育了不少有用之材。就這方面而言,梓坡師是有功於國家的。他的功,誰都不能掠美,誰也不應該予以漠視!
對昌樂中學同學而言,梓坡師不僅有教誨之恩,且對不少人有玉成之德。在烽火中逃亡,很多人的畢業或肄業證書都未能帶出來,或是毀於炮火。在臺灣沒有這些學歷證明文件,如何能找到工作?又如何能升學深造?幸好梓坡師把省立昌樂中學的鈐記帶到臺灣來了。他對請求補發學歷證明文件的同學「有求必應」,為同學解決了最大的困難,成全了不少人才。為這事,他甚至受到教育部的質疑,他也數度去教育部說明辯解,總算沒有節外生枝的困難。這對同學而言,能不說是大德!
昌樂中學在大臺北區的校友,每年春節過後,都由張瑞岐安排,舉行餐敘並向各師長拜年,梓坡先生每年都遠從臺中來參加,每次也都說一些語重心長的話。今年春節餐敘時,他講的話更多,有欲罷不能之勢。現在想來,冥冥中他似乎感到以後講話的機會不多了,果然他於今年九月二十七日以九三高齡溘然長逝!回憶五十八年來的師生情緣,內心倍感戚戚,謹譜小詞以祭:
數學天才稱金剛兮,
令譽早滿東魯。
辦學聲名冠山左兮,
引領春風化雨。
鯤瀛布教門多士兮,
幾番沂浴雩舞;
載福載壽駕鶴去兮,
功德輝燿千古。
民國八十八年(一九九九)十一月六日於美國伊州旅次
(《山東文獻》第二十五卷第三期,
民國八十八年十二月,臺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