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奇亞看著那排保險箱。她想起沙克的指示──二十三號,是一個小木箱。密碼每天更換──丹多羅是個聰明的混蛋──不過對你來說應該不成問題,對吧?
她知道應該如此。不過話說回來,她現在的時間限制比原本的計畫更加緊繃。
桑奇亞走近二十三號並取下手套。這些保險箱供平民旅行者將貴重物品存放於濱水衛──尤其是不隸屬於商家的旅行者。如果你隸屬於某一個商家,一般而言你會直接把貴重物品存放在他們那,因為他們,身為銘器的製造者兼量產者,無論保全或保護技術都遠優於僅僅幾只保險箱和密碼鎖。
桑奇亞將一隻赤裸的手放上二十三號,接著將外露的額頭也靠上,另一隻手握著密碼轉盤,閉上雙眼。
保險箱在她腦海中湧現生命,向她訴說鐵和黑暗和油、身上諸多的齒輪喋喋不休、繁複得驚人的機械構造噹啷作響。
她開始慢慢轉動轉盤,立即感覺到它想往哪去。她讓密碼轉盤緩一緩,然後……
喀。轉臂到達定位。
桑奇亞深呼吸,慢慢往反方向轉動轉盤,感覺到機械在門內噹啷移動。
貨物場又串來一聲碰。
桑奇亞睜開眼。這次一定不是我……
她回頭看公署西側的窗戶,看見油膩的窗玻璃上有熱烈舞動的火光。一定有其他東西也著火了,其他遠比她原本打算放火的紙箱更易燃的東西。
她聽見貨物場傳來呼喊聲、尖叫聲,以及哭聲。呃,該死,她心想。我必須趕在這整個地方燒掉前完事才行!
她又上眼,繼續轉動轉盤。她感覺到鎖滴滴答答轉到對的位置,感覺到小缺口愈來愈近……還有她頭上的疤火燒般炙熱,就像一根插進她腦裡的針。我用太多了。我把自己逼過頭了……
喀。
她噘起嘴吸氣。第二個……
外面傳來更多尖叫聲。另一陣低沉的碰。
她集中注意力。她聆聽保險箱,讓它湧入她腦中,感覺到內部機械構造的期望,感覺到它屏住呼吸等待最後的轉動……
喀。
她睜開眼,轉動保險箱的把手。保險箱的門哐啷彈開,她拉開門。
裡面塞滿東西:信件、卷軸、信封,諸如此類。而她的戰利品在最後面:一個木盒,大概八吋長、四吋寬。一個簡單、無趣的盒子,在幾乎各方面來說都平凡得很──然而,這個無聊的東西竟比桑奇亞這輩子偷過的所有珍貴物品加起來還貴。
她探手用光裸的手指拿起盒子。然後頓住。
經歷這晚的刺激,她的天賦負荷過重,只知道這盒子有古怪之處,但無法立即辨別到底是什麼──她的腦海浮現一個朦朧的畫面,看見牆內的松木牆,此外就不多了。這種情況就好像在雷暴間的黑暗中試圖察看一幅畫。
不過她知道這不重要──她的目的是拿到手,內容無須過問。
她把木盒裝進胸口的囊袋,關上保險箱,上鎖,轉身跑向門。
她離開濱水衛公署時,看見小火已轉變為徹底的火災。看起來像是她在整個該死的貨物場放火一樣。濱水衛在煉獄周遭衝來衝去,試圖控制住火勢──也就是說,現在大概所有出口她都能隨意通過了。
她轉身奔跑。如果他們發現是我幹的,她心想,我肯定會被吊起來
她順利來到濱水區東門。她慢下來,躲到一堆板條箱後,確認自己想法無誤──所有濱水衛都跑去滅火,換句話說,此刻毫無防備。她奔出門,頭痛、心臟狂跳、頭側的疤也在疼痛中尖叫。
在她通過門的那一刻,她回頭看了一會兒,看著那場火。濱水區西側的整整五分之一陷入熊熊火海,一柱粗得令人難以置信的黑煙直衝天際,繚繞於上方的月亮附近。
桑奇亞轉身跑走。
離開濱水區一個街區後,桑奇亞溜進一條巷子換裝、抹掉臉上的泥、捲起髒兮兮的竊盜裝、穿上附兜帽的男用貼身上衣和緊身褲、戴上手套。
換裝時她縮起身子──她討厭換衣服。她站在巷內閉上眼;泥、煙、糞便、深色毛料的感覺滲出她的思緒,明亮、嘎吱作響、乾爽的麻料纖維取而代之湧入,她皺起臉。就好像踏出溫暖舒適的澡盆後隨即跳入冰冷的湖;她的腦花了點時間重新校準。
結束後,她快步沿街道前行,停下兩次已確認自己沒被跟蹤。她轉彎,接著又轉彎。很快地,她來到高大的商家宅邸外牆夾道之處。潔白、高聳、冷漠──左邊是米奇爾,右邊是丹多羅。牆後就是商家領地──通常稱為「內城」──商家像治理自己的小王國那樣管理他們的鄰近地區。
搖搖欲墜的木屋、鴿樓和歪斜的煙囪連成高聳雜亂的一片,一起依靠著牆基;濕淋淋的擁擠兔窩般東拼西湊、權宜、烏煙瘴氣,塞在左右的內城牆間,有如一張木筏困在兩艘愈靠愈近的大船間。
鑄場畔。對桑奇亞來說最像家的地方。
她穿過一條巷子,迎接她的是熟悉的景象。火籃在前方的街角嘶嘶噴出火花。她左手邊的一家餐館就算在這個時間依然熱鬧滾滾,陳舊的黃色窗戶內閃爍燭光,門簾下流瀉格格笑聲與咒罵。野草、藤蔓和劣種堅果樹倒向擁擠的巷弄外,彷彿正要發動伏擊。三名老婦在上面的陽臺看著她走過,一面在一只木盤中挑揀;盤子裡是一隻紋蟹的殘骸──一種醜陋的大型水蟲,煮過後呈現出一種相當美麗的紫色條紋。
這景象很親切,但並不會使她放鬆多少。帝汎平民區是桑奇亞的家,但她的鄰居就跟任何一個商家守衛一樣殘忍危險。
她取後通道走向她住的鴿樓,從側門進入。她沿走廊走到她的房間,用一根光裸的食指碰觸門,接著是地板。它們沒告訴她什麼不尋常的事──看起來沒被動過。
她打開門上的六道鎖,走進去後再一一鎖上。接著她蹲下聆聽,光裸的食指貼住地板。
她等待十分鐘。頭上的搏動再度緩緩浮現。但她必須確定。
確定沒任何東西來過後,她點燃一根蠟燭──她厭倦用天賦去看了──橫過房間,打開窗遮,只開一條縫。她就站在那兒看著街道。
兩個小時,桑奇亞只是透過隙縫盯著下方的街道。她知道自己有理由如此偏執──她不只成功完成一份價值兩萬督符的工作,還剛燒了該死的帝汎濱水區。她不確定哪一個比較糟。
如果有人碰巧抬頭看桑奇亞的窗而且瞥見她,大概會對眼前的景象留下深刻印象。她是一個年輕女孩,剛過二十,但經歷已多過大多數人,而且從她的臉龐就能看出。她的深色皮膚看起來堅硬、歷經風霜;挨餓已成常態的人才會有像她那樣的臉。她雖矮但健壯,肩膀和大腿厚實,雙手結了老繭,硬得像鐵般──這一切都是因為她的職業。她的髮型出自自己之手,斜向一邊;一道可怕的鋸齒狀疤痕橫過右邊太陽穴,一直延伸到右眼附近,而右眼的眼白稍微比左眼混濁一些。
一般人不喜歡桑奇亞太嚴厲地看著他們。他們會覺得緊張不安。
看了兩小時後,桑奇亞終於滿意。她關上窗遮,上鎖,走到衣櫥取下假底板。揭開這裡的底板總是令她焦慮──平民區沒有銀行或金庫,所以她這輩子的所有積蓄就藏在這個陰濕的凹穴。
她從竊盜裝取出松木盒,捧在光裸的雙手中仔細檢查。
這會兒她已稍稍恢復──在腦袋裡尖叫的疼痛退為隱約悶痛──她立刻了解這盒子有什麼古怪;它在她腦中清楚綻放,盒子的形狀與空間在她的思緒中固化,有如蜂巢中的蜜蠟蜂房。
木盒有個假底──一個暗格。暗格中,桑奇亞的天賦告訴她,有個包在亞麻布中的小東西。
她停頓,思考著這個發現。
兩萬督符?就為這個?
不過這輪不到她來煩惱。她的目的是取得木盒,就這樣。沙克說得很清楚。桑奇亞一向受客戶愛戴,正是因為她只做要她做的事──不多不少。三天後,她會將木盒交給沙克,然後就再也不用想到它了。
她將木盒放入凹穴中,蓋上底板,接著關上衣櫥。
她確認她的房門和窗遮是否關牢,然後走到床邊坐下,將短劍放在身旁的地板,接著深呼吸,
家,她心想。安全。
只是她的房間看起來並不太像家。假如有人剛好朝內看,應該會覺得桑奇亞活得像最嚴格禁欲的僧侶:她只有一把樸素的椅子、一只水桶、一個毫無裝飾的桌子,還有一張光禿禿的床──沒床單也沒枕頭。
但她只能這樣過活。比起睡在床單上,她更偏好和衣而眠:不僅因為躺在更多布料間時很難校準,也因為床單容易暗藏蝨子、跳蚤和其他害蟲,感受著牠們細小的腳在她的皮膚擇路而行真的會把她給逼瘋。若是她的疤又像火燒般炙熱,她也無法承受任一感官再超載──太多光和太多顏色會像有根釘子在她腦袋裡。
食物更糟。不可能吃肉──血和脂肪對她來說並不美味,反倒夾帶壓倒性的腐爛、敗壞感。所有肌肉纖維與肌腱都記得曾身為活物的一部分,曾與其他部分相連,曾為整體,曾煥發生命力。吃肉就是知道,而且是立即、深切地知道她正在啃嚙屍塊。
這令她作嘔。桑奇亞幾乎完全靠白米混豆類和淡甘蔗酒維生。她不碰烈酒──她需要完全掌控自己的感官才能工作。而平民區能找到的所有水,當然囉,都不能信任。
桑奇亞坐在床上,身體前傾,焦慮地前後搖擺。她覺得渺小孤單,她工作後常常會這樣;而且她想念她最渴望的唯一一種物質享受:人類的陪伴。
桑奇亞是唯一一個進過她自己房間或上過她自己床的人,因為碰觸人對她來說無法忍受:並不是說她能聽見他們的思緒。儘管大多數人都認為人類的思緒是平順、線性的敘述,事實上並非如此,其實更像一朵巨大、炙熱的雲,由大吼大叫的衝動和恐懼症構成。當她碰觸到一個人的肌膚,那朵炙熱的雲便填滿她的腦袋。
肉體的擠壓、溫暖肌膚的碰觸──對她來說,這些感覺或許才最難以忍受。
不過或許這樣比較好,離群索居。這樣風險比較小。
她深呼吸片刻,試著鎮定心神。
你很安全,她對自己說。而且獨自一人。而且自由。又過了一天。
然後她套上兜帽,拉緊,躺下,閉上雙眼。
但無法成眠。
躺在那兒一小時後,她坐起,脫下兜帽,點亮一根蠟燭,看著關緊緊的衣櫥門,思考著。
這……讓人心煩,她心想。很煩。
她決定問題在於風險。
桑奇亞非常謹慎度日──至少對一個靠爬高塔,闖入危險重重、警衛森嚴之處的人來說,能有多謹慎就多謹慎──她也總是盡可能讓潛在風險降到最低。
她愈想愈覺得,拿著這麼一個東西,它雖小但值幾乎超乎想像的兩萬督符,卻不知道它究竟是什麼……
好吧。現在感覺很瘋狂。尤其她要保有這東西三插的天。
因為帝汎城內最有價值的東西無疑便是銘印設計:一串串讓銘器運作的符文。銘印設計的構成需要耗費大量心力與天賦,也是各商家最嚴加保護的資產。弄到對的銘印設計,你便能立即在鑄場開始製作各種增能的裝置──這些裝置隨隨便便就價值連城。雖然桑奇亞常常接到追蹤商家設計的工作,她和沙克總是回絕掉,因為接下這種工作的商家破壞者通常落得蒼白冰冷在運河中載浮載沉的命運。
儘管沙克跟她保證過,這份工作和銘印設計無關,兩萬督符卻有可能讓人變得太笨,顧不得自己的安危。
她嘆氣,試著平息胃裡的擔心。她走到衣櫥前,打開門,揭開假底板,拿出木盒。
她盯著木盒看了很長一段時間。松木未加裝飾,有一個黃銅扣。她脫下手套,以光裸的雙手碰觸盒子。
木盒的形體再度滲入她腦海──巨大的洞穴,裡面滿是紙張。她再度感覺到木盒的假底,以及下面包在亞麻布中的物體。就這樣──而且不會有人知道她曾打開盒子。
桑奇亞吸口氣,打開盒子。
她確信紙張應該會寫滿符文串,對她來說差不多就是死亡令的意思──但並沒有。上面只有看來相當細緻的素描,描繪的東西看起來像是古舊的石雕,另有書寫文字。
有人在素描底下寫下註記。桑奇亞識字不多,不過還是勉力一讀,裡頭寫著:
遠西帝國的製品
一般咸知古老帝國的神主會運用多種神奇的工具,但用法仍屬未知。現今銘術說服物體相信其現實為它們實際上非屬的樣貌,遠西傳道者卻顯然直接以銘術改變現實,號令世界本身立即且永遠地改變。關於這如何可能發生,許多人都曾提出理論,但未曾有人得到最終的答案。
當我們研究首位遠西傳道者,偉者奎塞迪斯本人時,引發了更多疑問。有許多關於奎塞迪斯利用某種隱形助手協助他工作的故事與傳說──或妖精,或精靈,或元體,通常保存在瓶罐或箱匣中,他可視需要開啟。
這個元體是否便是神主對現實做的另一種修改?還是它真實存在?我們無從得知──但這或許與偉者奎塞迪斯最重大、最神祕的故事有所連結:他打造了自己的神以管理整個世界。
如果奎塞迪斯曾擁有某種看不見的元體,或許它只是這最終、最重大重製物的粗略原型。
桑奇亞放下紙張。她完全看不懂。待在帝汎時,她曾聽人說起遠西國度──某種有關古代巨人還是天使的童話故事──但不曾有人聲稱神主真實存在。然而無論這些註記出自誰之手──或許是木盒的主人──這人無疑似乎如此認為。
不過她知道這幾張紙並非真正的寶藏。她倒出紙放到一旁。
她把手伸入盒內,兩根手指觸碰底部,推開假底版。下面是那個小物件,包在亞麻布中,大概有一掌長。
桑奇亞伸手要拿,但又打住。
她負擔不起搞砸這一大筆收入。她需要完整拿到,才能付錢找療者治好她頭上的疤、治好她不對勁的地方,把她變得比較……正常。或至少接近正常。
她看著盒子內,一面按摩頭側的疤。她知道自己頭皮下的某處有一個頗大的金屬碟,鑽入她的頭骨中;金屬碟上有一些複雜的符文。她不知道指令是什麼,只知道幾乎可以確定她的天賦就是源自於此。
她也知道,她被強行植入金屬碟的這件事對商家來說根本無關要緊:銘印人介於令人厭惡的東西與珍稀樣本之間,他們會視情況處置她。
這也是為什麼她的手術如此昂貴:桑奇亞付給黑市療者的錢,必須多過療者把她賣給商家後可得到的獎賞──商家可大方了。
她看著手中包在亞麻布中的東西。她不知道裡面是什麼。但儘管沙克已事先警告,無知的風險還是太高。
她放下木盒,拿出包裹解開亞麻布;過程中,她瞥見一閃金光……
只是一件黃金製品?黃金首飾?
不過當她完全拉開布料,發現那並不是首飾。
她看著躺在她掌中亞麻布上的東西。
是一把鑰匙。一把又大又長的黃金鑰匙,鋸齒部分錯綜複雜,且怪得出奇;握柄的部分呈圓形,有一個古怪的刻孔。就桑奇亞看來,刻孔隱隱呈現蝴蝶的輪廓。
「什麼鬼東西?」她大聲說了出來。
桑奇亞湊近看。這東西確實稀奇,但看不出哪裡值這麼多……
然後她看見了──就在那兒,沿鑰匙的邊緣,纏繞於齒紋:蝕刻。這把鑰匙是銘器,但指令如此纖細,如此複雜……桑奇亞沒見過像這樣的東西。
還有更不對勁的地方──如果鑰匙是銘器,為什麼她聽不見?為什麼它不像其他桑奇亞遇過的銘器一樣,在她的意識後低語?
一點道理也沒有,她心想。
她用一根光裸的手指碰觸黃金鑰匙。
就在那一秒,她聽見腦海中有個聲音──不是平常那種有如雪崩般湧入的感覺,而是一個真實、確切的說話聲,非常清楚,彷彿有人就站在她旁邊,以厭倦的語氣快速說話:〈啊太棒了。先是盒子,然後是這個!噢,看看她……打賭她沒聽過肥皂……〉
桑奇亞驚訝得倒抽一口氣,丟下鑰匙。鑰匙掉在地板上,而她往後跳,彷彿那是一隻得狂犬病的老鼠。
鑰匙只是躺在那兒,就跟尋常鑰匙一樣。
她看了看左右。她很確定,現在這房間裡只有她一個人。
她趴低看著鑰匙。然後她伸出手,謹慎地碰觸它……
那聲音隨即又在她耳裡活躍了起來。
〈……不可能聽見我。絕對不可能!但是啊對欸欸欸欸她看著我的樣子分明就是聽見了,而且……好。她又碰我了。噢。噢。這多半不妙。〉
桑奇亞像被燙到般抽回手指。她又看了看四周,懷疑自己是不是發瘋了。
「這不可能。」她咕噥。
然後,她讓謹慎隨風去,隨後拿起鑰匙。
沒事。寂靜。剛剛可能是她的幻想。
接著那聲音說:〈是我的幻想,對吧?你不可能真的聽見我──可能嗎?〉
桑奇亞瞪大眼。
〈啊,見鬼了。你聽得見我,對吧?〉
她眨眼,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她大聲說:「呃。對。」
〈胡扯。胡扯!你怎麼可能聽見?你怎麼聽得見我?好久沒遇見聽得見我的人,都已經……見鬼,我不知道。根本不記得上一次是什麼時候。話說回來,我也不是真的什麼都記得,說老實──〉
「這不可能。」桑奇亞又說了一次。
〈怎麼說?〉那聲音說。
「你是一把……一把……」
〈一把什麼?〉
「一把……」她嚥了口口水。「鑰匙。」
〈我是一把鑰匙。對。我不認為這部分有什麼爭議。〉
「對,但一把……一把說話的鑰匙。」
〈對,而你是一個聽得見我的髒女孩。〉那聲音在她耳裡說。〈我說話的時間比你活著的時間不知道長了多少,小鬼,所以說真的,我才是我們之中正常的那一個。〉
桑奇亞發狂地大笑。「這太瘋狂了。太瘋狂。一定是這樣沒錯,我發瘋了。」
〈或許。或許。我不知道你什麼情形。不過那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那聲音清了清喉嚨。〈那麼。我在哪?還有,啊,噢。對。我是克雷夫,順帶一提。現在──你他媽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