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蒂達與薩瓦爾重逢前彼此交換的電子郵件
寄件日期:二○一一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寄件者:薩瓦爾.桑德
收件者:M. K.
M. K.先生(?)您好:
兩個月前我答應參加一項校際文化活動,前幾天收到通知我被分派到貴校主持為期一週的學生寫作工作坊。
關於活動時間,我希望能在二月十三至十七日那週舉行。幾次打電話到貴校秘書處皆無人接聽,無法以電話與您聯繫,希望透過電郵能很快收到您的回音。
薩瓦爾.桑德
寄件日期:二○一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寄件者:薩瓦爾.桑德
收件者:M. K.
M. K.先生您好:
請容我提醒您儘快回覆確認預定的活動時間,我好安排其他的活動!
薩瓦爾.桑德
寄件日期:二○一二年一月四日
寄件者:薩瓦爾.桑德
收件者:M. K.
請儘快回覆確認預定的活動時間!我已在貴校秘書處電話留答錄機上留下多個訊息,至今卻未接到任何回覆電話。
薩瓦爾.桑德
寄件日期:二○一二年一月七日
寄件者:M. K.
收件者:薩瓦爾.桑德
親愛的薩瓦爾:
謝謝你的來信。聖誕假期時學校秘書處不會有人上班,我在假期間通常也不會檢查電子信箱。
我們都很高興,學校很快就會有個知名的青少年文學作家來訪。
關於活動日期,可惜你所建議的時間剛好是假期。我與同事們都很希望能改至三月上旬,確定的日期就看你方便安排。
瑪蒂達.卡敏思基
寄件日期:二○一二年一月八日
寄件者:薩瓦爾.桑德
收件者:M. K.
瑪蒂達?瑪蒂達?瑪蒂達?
真令我大吃一驚!天啊,我實在不敢相信,真的是妳?這也太巧了吧!打死我都想不到竟然會是妳!發生什麼事把妳驅趕到山區裡去了?
致以衷心的祝福
薩瓦爾
兩小時後
寄件者:薩瓦爾.桑德
收件者:M. K.
你什麼時候搬到提洛的?現在日子過得如何?仍是一個充滿熱忱的老師?妳結婚了嗎?請妳趕快回信,我實在太好奇你的回信了!!!
薩瓦爾
寄件日期:二○一二年一月九日
寄件者:薩瓦爾.桑德
收件者:M. K.
喂!喂?喂!!!
就算只有隻字片語我也會很高興!
寄件日期:二○一二年一月十日
寄件者:薩瓦爾.桑德
收件者:M. K.
我現在正一邊喝著威士忌,一邊在聽著歌,妳知道是誰的歌嗎?湯姆.威茲!
「跳華爾滋的瑪蒂達,跳華爾滋的瑪蒂達/你帶著跳華爾滋的瑪蒂達跟著我來吧/在等水燒開時他唱著/你帶著跳華爾滋的瑪蒂達跟我來吧」
妳還記得一九八六年七月,科西嘉島上品納雷魯深夜的海灘?那個從南提洛區來的老男人,叫什麼名字來著的?是路易吉嗎?彈著吉他,用他動人肺腑的嗓音嘶吼著這首歌,他大概想藉此打動妳。早在一天前他就被妳深深地吸引著,老是跑來我們的帳篷,手裡拿著酒,找你借開瓶器,一邊笨拙地開著那瓶產自卡特羅爾斯伊湖區的酒,一邊跟妳搭訕,完全無視躺在吊床上的我。
我們圍坐在營火前,我已經忘了在場的人到底有誰,只記得大約有十個人左右。雖然妳已微醺,但或許也正因如此,妳突然起身,開始隨著《跳華爾滋的瑪蒂達》起舞。事實上妳也不真是跳舞,而是隨著旋律晃動身子,卻不可思議地性感激情。到最後妳甚至脫掉衣服,扔在沙灘上,繼續當著眾人跳舞,全身只剩一條保守的內褲!至今我仍記得那條內褲的樣子:深紫色,前面有個小小的蝴蝶結。妳總是穿著這種保守的內褲。歌曲結束後妳衝向海裡,又跑回來拉著我一起投入海中。後來那位南提洛人過來幫我把妳勸回帳篷,他暗自竊喜地藉機靠近妳的身體。回到帳篷後我們做愛,至今我仍相信,他一定站在帳篷偷聽,當時,這個念頭令我大為興奮。
每一次想起妳,腦袋裡總會浮起妳穿著內褲,當著我,當著唱歌的人,圍著營火跳舞的畫面,背景是滔滔浪聲。那個晚上的妳,真是美極了。
請回信給我,求求妳,為了昔日的美好。
薩瓦爾
寄件日期:二○一二年一月十一日
寄件者:M. K.
收件者:薩瓦爾.桑德
薩瓦爾:
每一次想起你,我腦袋浮現的畫面跟你完全不一樣。
約莫十六年前的那個五月十六日,我一大早便起床,騎腳踏車到學校去。我出門時你仍在床上睡覺,一切如常,我輕輕地以吻告別。至於這個吻落在哪裡,端看你的睡姿而定,可能是臉頰、額頭或是頭髮。那一天,我吻在你的頭髮上。如果說我早有預感,那絕對是騙人的。我一點都沒有,真的絲毫一點都沒有感覺,而這才是最糟糕的。
那一天,我連續教了六小時的課。中午吃飯時間輪到我在學生餐廳裡值班,結束後我又上了一小時的加強課程。記憶中,那天又熱又悶,我還記得一些當天發生的小事。例如中三丙班的考試,是學生第一次考論說文。還有我和中四乙班的的學生討論是否該全面廢止動物實驗。下午,我買了沙拉、番茄、甜椒、全麥麵包、奶油,還有蔥。那時,每當天氣變熱,你晚餐總喜歡吃百匯沙拉配蔥花麵包。你還記得嗎?
回到家門前我按了鈴,你並未來應門,因此我把東西全放在地上,拿出鑰匙開門。我以為你騎腳踏車出去運動,或者去找保羅或葛歐格,或者有什麼事出門了。老實說,我並沒有想太多,我們兩人之間,並不是那種總是要知道對方在哪裡做什麼事。
但在打開門後,我就覺得不太對勁了。一開始,我不清楚是什麼事,但很快就察覺到走廊上比往常空蕩許多:地上沒有你的拖鞋,掛勾上也沒有你的外套,還有你的雨傘,那把深藍色的自動傘,統統都不在了。一開始我只覺得詫異,這景象太過陌生了,我想,你可能清過家裡,或者全拿去丟了。
但就在我關上門時,赫然發現門旁牆壁上那張鑲框的羅馬尼亞照片不見了。(就是那張你跟保羅去羅馬尼亞旅行時拍的照片:一個牙齒掉光了的老婦人,在田野中的小徑上推著一輛木頭手推車,載滿了蔬菜。推車上有隻小貓坐在一堆櫛瓜上,背景則是一片翠綠的田園景緻。)相片不見了,留下一片刺眼的空白。旁邊另一張照片還在,那張是我在科西嘉島上拍的,海邊的落日,在品納雷魯海灣。
看到你拍的照片不見了,在那一剎那,我就知道,或者至少感覺到了,儘管如此,我仍是絞盡腦汁地找各種理由:薩瓦爾可能去買新的相框了,或者,他不喜歡這張照片,所以拿掉了。我走進廚房,看起來一切如常,似乎並未少掉任何東西。但我馬上發現還是少了一樣的東西:你專用的咖啡杯,總是放在洗碗槽裡。我們通常要到晚上才會將所有的杯碗瓢盆放進洗碗機裡,難道你今天離開得那麼倉促,連杯咖啡都來不及喝?這可是從未發生過的事。
客廳的書櫃看起來空得離譜,所有你的書都不見了,還有你的CD。書房裡你的書桌,還有辦公椅及新買的書櫃也消失了,只剩下我的書桌及書櫃,孤伶伶地杵在那裡。整個書房成了半空了的房間,原來書桌位置下的木頭地板,黝暗地刺眼。臥室裡的床,你習慣睡的那一邊也空了,你的鑰匙放在床頭櫃上,沒留下任何隻字片語,沒有任何解釋,只有鑰匙。
這就是每次想起你,我腦袋中浮現的畫面:木頭地板上那塊四四方方的黝暗之處。很長一段時間,它都一直不斷提醒我你那般懦弱的消失,直到我受不了,搬到因斯布魯克為止。
瑪蒂達
P. S.:你提到的那位南提洛人名字不是路易吉,而是庫爾特(而且他根本不是來自南提洛邦,而是施泰爾馬克邦。此外,我們是在一九八七年七月去品納雷魯渡假,不是一九八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