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中富優紀一面把手機貼在耳上﹐一面無意識地翻著檔案。
追思會順利結束了﹐她跟木村繪美子跟著房仲到處看房子。信濃追分的寮燒毀了﹐她們現在想找一棟租金比較便宜的房子。就在兩人忙得不可開交時﹐卻突然接到警察打來的電話。
有點事情想要請教您﹐可否請您到警察署來一趟?警察的語氣非常客氣﹐優紀便回答對方,究竟有什麼事要問的?就用電話問吧。
警察要是說不出我有什麼嫌疑﹐就不必大老遠趕去警察署了﹐優紀想。
房屋燒毀後﹐有些住民已經返回自家﹐有些人在行政體系的安排下﹐住進了民營公寓。剩下的幾個人無處可去﹐只好暫時住在「白百合會」的女性庇護所。現在火災已經過去兩個月了﹐也不能把包括嬰兒在內的六位住民一直扔在女性庇護所吧。
優紀跟繪美子兩人暫時在長野市內租了一間木造公寓﹐兩個房間加上廚房﹐已有四十七年歷史的老房子。從她們的住處前往位置偏僻的庇護所﹐只能搭乘每天僅有四班的公車。而那些暫時返家的住民﹐和獨自住進公寓的女性﹐也不時打電話來求救,所以優紀希望盡快為大家找到一個新家。
如果到警署接受調查﹐不但要搭電車﹐還要轉乘巴士﹐優紀可沒有那個時間和財力。
刑警聽出優紀不太想去接受調查﹐便用一種客氣但非常正式的語氣告訴她。
過世的兩名女性遺體當中﹐一人已經確定是榊原久乃﹐但是另一人卻不是小野尚子。
所以有些訊息想向您請教。刑警再三重複這句話﹐語氣裡隱含著剛才沒有的威嚴。
「了解了。那我就去一趟吧。」
說完﹐優紀茫然地掛上電話。
繪美子似乎已從電話的問答中猜到談話內容﹐她皺起眉頭對剛才的對話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就是說﹐其中有具屍體不知道是誰的?哎唷﹐好可怕……」
說完﹐繪美子環抱著自己的兩臂﹐彷彿覺得很冷。
「這樣的話﹐小野老師到哪裡去了?」繪美子繼續說道。
「當時的火勢非常凶猛…。」
說了一半﹐她沒再說下去。當時那棟房屋在大家的面前轟然倒塌﹐消防車花了很多時間才到達現場﹐一切都已化為灰燼。或許﹐小野老師的遺體連骨頭都被燒化了?或者﹐她掉到瀑布下面﹐沒被人發現?反正﹐以當時的狀況判斷﹐她是不可能倖存的。
「那天﹐我們沒有客人吧?」
繪美子像要確認什麼地問道。
「春香去跟男人約會﹐回來的時候神情有點奇怪﹐那個男人沒跟她在一起吧?」
那具遺體既不是小野老師﹐也不是榊原久乃﹐更不是新艾格尼絲之家的住民。總之﹐不知為了什麼理由﹐那天晚上有個既不是職員也不是住民的人﹐偷偷鑽進來之後被燒死了?
那棟古老的民宅原本就有很多入口﹐而且平時從不上鎖﹐若是真的想要躲在屋內﹐可供藏身的地方其實很多。譬如像天花板上面、迴廊下面﹐還有後門附近的儲藏室。雖然屋內沒有值錢的東西﹐但職員和住民全都是女性﹐或許那個人是為了佔便宜﹐才偷混進去的。
然而﹐優紀跟繪美子到了輕井澤警察署之後﹐這種推測立刻被警方推翻了。
這個嘛,是有人混進去了﹐而且是很久以前。
警署的大辦公室裡﹐刑警在屏風隔開的角落裡向兩個女人這麼說道。
據那位刑警表示﹐他們為了鑑定遺體身分﹐把小野尚子的DNA檢體跟她哥哥做了對比。結果發現﹐那具被認為是小野尚子的遺體﹐跟她哥哥竟沒有血緣關係
「也就是說﹐他們不是親生兄妹?」
優紀問。刑警搖搖頭。
尚子的哥哥小野孝義向警方透露﹐尚子離婚後回到娘家生活。從那時起﹐她一直在她家附近的牙科接受治療。不過尚子被他送到輕井澤之前﹐她嘴裡的牙齒差不多都掉光了。因為從前的酒癮使她健康狀況逐漸惡化﹐而且她的作息時間晝夜顛倒﹐很不正常。
但那具被認為是小野尚子的屍體﹐嘴裡的牙齒齊全。追思會之前﹐警方一直不肯歸還尚子的遺體﹐也是因為這些理由。
「今年一月﹐這位女士去看過牙醫吧?」
刑警問。
「對……」
今年一月十五日小正月過完後﹐優紀確實送小野尚子去那家牙科診所看過病。優紀先駕著小汽車滑過結冰的山路駛向山下。等她買完一些生活必需品之後﹐又像平時一樣去接尚子﹐然後兩人一起返回信濃追分的新艾格尼絲之家。
當時那個女人用的是「小野尚子」的健保卡﹐據那位替她治療的牙醫說﹐她嘴裡的牙齒都在﹐並沒有掉光。那天醫生幫她把一顆牙齒上的小洞補了起來﹐然後由牙科助理幫她做了口腔清潔與口腔細菌檢查。
「所以說﹐那個女人……小野老師並不是小野尚子女士。」
難道那天坐在助手席的女人不是小野尚子?優紀想起那天她還一面朝著自己凍裂的指尖呵氣﹐一面低聲說,「希望春天快點來啊。」
坐在優紀身邊的繪美子張大嘴巴﹐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刑警﹐彷彿還沒弄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至少九年以前開始就不是她。」
刑警用平淡的語氣答道。
接著﹐刑警又告訴她們﹐「小野尚子」的牙醫把女屍燒焦的口中照片跟患者從前的X光片對比過﹐他確定死者就是自己四個月前看過的患者。不僅如此﹐他還告訴警方﹐「小野尚子」每隔一兩年總會找他看診一次﹐而那個使用「小野尚子」健保卡找他看病的患者﹐現在可以追蹤到她九年前的病歷。從病歷來看﹐四個月前來看病的那位患者﹐跟病歷記載的患者是同一個人。那個「小野尚子」在他那裡補過幾顆牙﹐但到她去世為止﹐卻沒有少過一顆牙。
「九年以前……」
優紀嘆息般地低聲自語。刑警卻像要更正地說:
「因為牙醫的病歷保存年限是十年,也就是說﹐就算之前她在那裡看病﹐但是病歷已經丟了﹐所以詳情也就無從得知了。」
總之﹐那位不是小野尚子的「小野老師」﹐至少九年以前就在寮裡了。而優紀加入新艾格尼絲之家﹐正是在九年以前﹐那時的新艾格尼絲之家不在信濃追分﹐而是在舊輕井澤。
當時﹐周圍鄰里都知道新艾格尼絲之家就是小野家別墅﹐而且附近的別墅住民﹐還有教堂的相關人士都認識「小野老師」。大家都知道她就是京都發跡的出版界老店「朱雀堂」的大小姐。從來沒有人懷疑過她的身分。
「那麼﹐小野老師到底是誰呢?」
繪美子茫然地蜷著背部坐在椅上問道。
「我們還沒查出來。」
「真正的小野尚子跟新艾格尼絲之家之間有關連嗎?」
優紀急迫地問道。
「好像有關連。當初把別墅土地畫分給機構使用時﹐小野女士跟她哥哥討論過。只是﹐他們兄妹已經斷絕來往很久了。我們把火災消息通知她哥哥的時候﹐他開門見山就告訴我們﹐他不想跟這件事有任何牽連﹐叫我們自己處理。請他讓我們採取DNA的時候﹐也花了好大一番工夫。直到最後﹐他還叮囑我們﹐以後不要跟他聯絡。」
「手足之愛……一點都沒有啊。」
繪美子像對自己低語地說。「哎﹐現在就是這種時代啦。」刑警簡潔地答道。或許因為尚子是他的血親﹐所以他妻子不得不跟有酒癮的小姑周旋。結果周旋到最後﹐把尚子的兄嫂逼得受不了了。因此兄長才會叫警方不要再跟他們聯絡了。他們連尚子的名字他們都不想聽到,優紀覺得這種情況很容易想像。
不過﹐那個自稱小野尚子的女人﹐也就是自己認識的那位「小野老師」﹐她到底從哪裡出現的?
刑警這時開始向兩人提問並作成筆錄﹐譬如小野尚子在火災時的狀況﹐還有火災前的情形……等等﹐詢問得非常詳細。
詢問的過程非常公事化﹐但是當優紀試圖憶起尚子的瞬間﹐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心底竟會湧起陣陣悲傷﹐使她覺得有點手足無措。繪美子也不時暫停敘述﹐不斷擦著眼淚。
大約過了一小時﹐筆錄做完了﹐兩人才走出警署。
「真是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完全不懂啊。」
繪美子一面把手裡的披肩圍在脖頸上﹐一面哭喪著臉嘀咕著。這天的天氣非常冷﹐跟追思會那天的大晴天完全不一樣﹐灰色的天空好像立刻就會飄下冰冷的雨滴。
「可是我沒有受騙的感覺。」
優紀抬頭仰望覆蓋著雲層的天空,「雖然姓名和身世不同﹐但我們跟那個人的關係不會改變。」
繪美子點點頭。
「老師就是老師。只是名字不叫小野尚子而已。可是這件事﹐不能告訴大家吧……有些人會受到打擊的。」
「與其說打擊﹐不如說混亂吧……不﹐或許有人會因此懷抱悲慘的希望﹐以為小野老師還在這世界的哪個角落活著﹐說不定哪天就會回來。」
火災過後﹐大家的心中都一片茫然﹐有些人被警察或消防隊找去問過話﹐也有人到處尋找臨時住所﹐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流逝。儘管心中懷著悲哀的情緒﹐卻又覺得很不真實。直到追思會結束時﹐大家才終於能夠面對心中的失落感﹐慢慢接受了「小野老師已經不在」的事實。
心中如果懷著不可能達成的希望﹐將來得到的只有更深的失望。
「老師究竟為了什麼理由要自稱是『小野尚子』呢?白百合會的那些人知道這件事嗎?」
優紀歪著腦袋露出疑惑的表情。繪美子輕輕嘆了口氣
「我覺得我們啊雖然說是職員﹐其實都依靠小野老師照顧﹐而老師的事情﹐我們卻什麼都不知道。或許老師也有很多操心的事﹐辛酸的事﹐但她不想讓我們擔心﹐所以把各種祕密都藏在心底。」繪美輕輕吸著鼻子說,「其實她可以隨性一點﹐任性一點﹐把心事都告訴我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