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序
道光廿三年(1843,早於容閎留美五年),廈門少年黃光彩隨美傳教士文惠廉(William Boone)赴美,及後回國在上海成為美國聖公會在華首位教徒及華人牧師。黃牧及與其通姻的另外六位上海地區華人基督教牧師(顏永京,鮑哲才,倪蘊山,王有光,李子義及許芹),皆出身寒微:黃光彩當家僮,顏永京家裹窮得妹妹都被送人,曹子實是孤兒,王有光的父親債臺高築,李子義賣鈕扣維生,倪蘊山的祖先得罪了清廷使後人永不錄用,鮑哲才要半工讀完成學業。這批人在舊社會根本無向上發展的支撐力量,但教會給予他們教育教他們英文及西方科學知識,這些新知識在新的社會,清末亂世引發的中西交流中大派用場,這七家人通過宗教及教育(自己或送後人留學)而時勢造英雄,改寫自己家族的命運,亦同時改寫整個中國的命運。
這七個百年家族五代相交,緊密合作,締建上海聖約翰大學,商務印書館,中華基督教青年會等機構(見表二),後人及學生在教育,文化,外交,政治,醫療,建築,商業多方面各展所長,影響力由上海發展到全國,以至香港,菲律賓,美國及更遠。而且故事並非在1949年完結:他們有些在文革賠上了性命,有些全情建設新中國,有些在海外揚名,繼續促進中美關係,直到今天。書中所談及部份人物或機構曾被個別立傳,但並未有以家族體角度作分析,亦有史家如羅香林,施其樂(Carl Smith),李志剛等亦曾寫過關於香港早期粵藉基督教家族(這些家族與本書所述六家亦有姻誼)的文章,但粵藉家族的影響力又末及這七個江浙地區基督教家族之廣。
從太平天國到改革開放,由上海工部局到香港立法局,本書以人物世家帶出清末至今不平凡的中國歷史,透過後人獨家訪問,歐美珍藏史料及圖片,用另一個角度看中國近百年現代化歷程。有別於一般「 重男輕女」 的家族傳記,作者盡量均衡關於家族男女成員的篇幅,以求更全面反映史實,而這些家族亦是中國最早送女兒出外留學及工作的家庭,間接上本書是一本近代中國女性研究史。作者亦希望透過各家族的關連,解釋百年政商人事變遷。
筆者對家族關係一直以來都非常感興趣,收藏了大批近代中港台以至東南亞北美的家譜資料,發現由李鴻章到曾蔭權以至李光耀等名人都有親屬關係,打算寫一本像陳柔縉所著的《總統是我家親戚》,何彼德(Peter Hall,冼德芬孫兒)所著關於香港歐亞族裔的《In the Web》的書。筆者同時對基督教教育在中國的發展史非常感興趣,但寫一本校史或教育史又覺得有點沉悶,於是乎一直想找一個能以家族人物故事帶出這段歷史的題材。筆者對基督教在華教育史的興趣源自自己的經驗,因為筆者祖父為香港道教領袖,但他並沒有計較宗教信仰安排我的父親進基督教學校。到筆者六歲那年,父母又安排受洗,他們並非虔誠教徒,安排我受洗的主要目的就是希望我能入讀師資最好的基督教小學,接受他們自己畢生受惠的基督教教育。結果筆者亦不負所望,受了聖公會的九年教育,在英語等各科打下了良好的基礎,影響了我的一生,雖然沒有成為虔誠的教徒,但對教會的恩典我是非常感激的。正如哈佛東亞研究泰斗費正清(John King Fairbank)曾在他的著作中講到,中國人很現實,單純向他們傳教是沒有效用的,所以在華教會早就發現要提供教育及醫療等服務才能吸納教徒,而經過百多年的苦心經營,基督教在中國的教育方面有很大的影響,三聯的創辦人鄒韜奮亦是本書多次述及的聖約翰大學的畢業生。
為什麼結果寫上這七個基督教家族呢?說來有一段古。由於筆者是香港歷史迷,在香港居住時在史家雲集的皇家亞洲研究協會(Royal Asiatic Society)認識了港大的冼玉儀教授(後來才發現原來她的次子是上述這家基督教小學的舊同學,而她又是筆者母親在基督教女中的同學)。冼教授介紹我給為港大出版社編輯的《香港歷史人物誌》(Dictionary of HK Biography)的潘鬘(May Holdsworth),在過去兩年作者為他們寫了數十編傳記,有一天May突然叫我嘗試寫關於一位郭德華的小傳。筆者自問熟讀中國香港近代史,僅知郭德華在戰後曾任國民政府駐港專員,但除他當專員五年期間一些剪報以外,此君的資料有限,連生卒年齡都找不到,筆者好不容易從一美國名人錄發現,他有一位在夏威夷大學當教授的兒子郭穎頤,於是乎毛遂自薦寫電郵給郭教授。數天後,筆者竟得到意外的回覆,此後跟郭教授不斷作電郵住來,發現他的家族跟上海知名聖約翰大學的洋校長卜舫濟有親戚關係,他又把筆者介紹給居住於加州聖地牙哥的表妹黃安琪,黃氏又不辭勞苦給她的各堂表親逐個打電話電郵,並郵寄不少珍重資料及照片給筆者。筆者原本只打算寫黃氏一門的故事,但發現黃安琪的母親是商務印書館創辦人夏瑞芳的幼女,她又把筆者介紹給她商務那邊的表兄史濟良,濟良是舊上海世家關係的活字典,他跟本書七家族的後人都很熟,筆者獲益良多。史君又把筆者介紹給顏惠慶的後人及解釋他家跟多個家族千絲萬褸的關係,他的商務親戚徐芝韻又介紹了自己王正廷家的親戚(徐氏對家譜的熱情不遜於筆者,她提供了不少書藉和資料,包拈王正廷未公開的英文自傳手稿,在此筆者向徐氏特別致謝)經過所謂六度相隔(Six Degrees of Separation),一個家族變成七個,每一又包括幾個不同姓氏的家庭,總計變成了一本百家姓,顏惠慶的女婿秦寶雄向筆者打趣說,比水滸傳108條好漢還多。這七個家族的姻親及共事關係簡圖,詳見表一及表二。英文諺語有云一幅圖勝於千隻字(A picture speaks a thousand words),令筆者想起下一幀1940年巳發黃的照片。這張照片是聖約翰香港校友會於1940年5月26日在香港中環Wiseman餐廳祝賀朱友漁榮升聖公會主教聚會。主家席由左至右按相片注者舒麗安所注分別為顏惠慶(WW Yen),朱主教(YY Tsu),港區何明華主教(Bishop Hall),顏惠慶的妹妹顏昭(Ma),王正廷(CT Wang)以及顏昭的丈夫舒厚仁醫生(Pa),貫穿本書提及的四個家族。這班西裝筆挺的校友,都是當時中港兩地的精英中的精英,因為戰事留在香港,大部份既是校友,也是教友,有些更發展成親友而走在一起。時至今日,約大校友會至今在各地依然活躍,他們的後人仍互相交往,繼續擔當推動中西交流,中國現代化的重任。
經過數年的研究訪問,筆者在吸收資料之餘亦為這七家後人提供一些新發掘的資料,如黃家祖先光彩牧師的真像等,同時亦把一些隔了幾代沒有聯絡的後人連上。由於很多這些後人在外國長大,部份已不諳中文,所以筆者在書中亦盡量將名詞作中英對照,亦很希望將來為本書出英譯版。
羅元旭 2012年2月波士頓到康鎮火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