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春天,所有的計劃都被打亂了。因為不便出門,居家的日子除了辦公,便也成就了許多舉炊烹飪的時刻。美食滋潤舌尖,文字溫暖心靈,因為決意要做與眾不同的「煮」婦,所以耳目所及之處的音頻和視頻必須是有意義的,《晉如說宋詞》和《徐晉如:中小學古詩文同步精講》就成為我們母子在這個春天的佳伴。在煙火繚繞的灶旁、在徐徐行進的車裏,聽著晉如兄不緊不慢地講解和吟誦,化解了疫情帶給內心的陣陣陰翳,在旦暮漸暖的春色中想像草長鶯飛抒發思古幽情。
對晉如兄的印象還停留在我們曾經同事的短暫時光裏,1997-1998年,21歲的晉如在我任職的中華讀書報社短暫實習過。那時,我並不知道,他是全國自1952年院系調整以來,惟一一位在本科期間讀過清華和北大的學子。在北京城南虎坊橋附近我們報社的老辦公樓裏,我和晉如偶爾會碰面,那時的他,總身著一襲長衫,特有的蘇北人的溫潤口音,臉很有棱角,眼神明澈清亮,眉宇間隱逸著些許清絕冷傲。人非常有禮貌,見面時必先稱一句「師姐」,儘管從未和這位學弟在燕園有過交集,但聽來很覺溫暖。他身上沉潛著的舊式文人的古雅氣韻令人印象深刻。
再聯絡時,已是十幾年後。
2016年冬,我的同事王洪波兄遞過來一本書——《長相思:與唐宋詞人的十三場約會》,說是晉如的新作。翻開書,特別驚喜地看到,當年那個愛穿長衫的青年,他的深邃思想和卓越才華在這十三場對唐宋詞人的解說中涓涓流淌,深信他一定在很多個時刻,確與那些愛欲糾纏的靈魂相遇在唐宋。在書中,他看似閒情逸致、信手拈來,實則厚積薄發、嚴謹不苟地表達著詩詞動人的力量。他款款地以當世詞人的柔軟和溫度將這些美好相遇訴與更多人知曉,每每讀之,都極富畫面感。無論是從每個字的古發音、到韻腳的抑揚,還是溫飛卿、柳三變、南唐二主的人生際遇,讓人唏噓感慨的是原來在中國古人考究華麗的文辭裏,才子多厄,自古皆然。我更想探究的,也許還有,他們或清雅或淒美的人生故事裏藏著的那一顆顆孤寂的靈魂。
又是一年多後,晉如開始在我編輯的國學版上撰寫「怎樣學寫古詩詞」專欄,前後刊載約一年至2019年歲末,就是本書的前身。最初只當是隔週一次的工作,後來變成兩週一次的盼望與學習。晉如以一種了然於胸的自信與從容,字字珠璣地展示著詩詞的無窮魅力。不同於面對深圳大學的課堂和《晉如說儒》的講壇,看得出,這一年的專欄文章晉如是費了一番巧心思的,從平仄到音律到意境,再到文章的可欣賞性和讀者的不同層次,他都悉心周全地考量。晉如下筆行文,陳義高雅,且不失輕鬆活潑,說詩論詞,深入透徹,而又淺近明白,備見功力。他本身就是一位優秀的詩家詞人,深明詩詞創作的甘苦,故能將好詩好詞何以產生,講得明白簡易,啟人至深。相對於時下坊間那些膚淺從俗的講述詩詞作法的書籍,本書更實用、更易學,也更好讀。
在熟知他的師長輩眼裏,晉如是天才英發的思想家。在傳統文化愛好者眼中,晉如是才華罕有其匹的傑出詩人、詞人。他對古文和駢體文的熟稔程度堪比凡人之於白話。晉如說過:「『詩人』一詞,不是在形容一種職業,而是在形容一種人格。」儘管已坐擁百萬追隨者,晉如仍用他無限的深情與志趣豐滿著這種人格。他研究崑曲、京劇,臨摹漢碑,在課業的選擇上逐夢名師,一切以「熱愛」為鵠的,凡事只從心喚,鄙棄功利。今年初《徐晉如:中小學古詩文同步精講》在喜馬拉雅上線,開播幾個月後依然是免費的,晉如說因為疫情的原因,這個期間都不收費的。在出塵脫俗的詩心之外,晉如還擁有一份入世的慈悲。
晉如是一個非常敬重師道的人,雅望清標,他對他的授業恩師,對每一位在他的學術道路上提點過他的老師們都心存感激。他也毫不吝嗇地把這份傳統延續到他的為師之道中。聽晉如解析古詩詞,會被他的音色、他的才情點染,會感受到一種冷眼熱心的對歷史的關照與深耕。依然愛穿長衫的晉如,像一位佈道者,又像一位修復師,不疾不徐地打撈和拼接著那些漸去漸遠的精華碎片。月前看他新著《國文課》的兩章「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總有振聾發聵之聲。再看他新近寫的《庚子春詞》,總有霽月清風之感。被他多年的堅持與努力深深打動,亦為他恪守獨立學術的清流品格深深折服。
「殘萼不離枝上老,憐他紅死紅生」、「數武高楊吹作海,半規春月淡於星」,被今日詞人引領著,隨他的妙筆感受華章中的涅槃寂靜,是於當下讓喧囂的心淡泊下來的一種優雅方式……
紅娟
庚子仲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