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機遇和選擇
歲月隨著時間的縫隙流走,不知不覺,我已在私募股權投資的征途上跋涉了三十年。
我自幼在杭州長大,由於歷史原因輟學三年,高中畢業時沒有工作機會,本應去農村插隊落戶,但趕上部隊來杭州徵兵,我憑著優等生和籃球校隊隊員的條件,幸運地成為北京軍區空軍的一名新兵。
告別了魚米之鄉杭州,幾百個新兵擠上一列貨運火車,在車廂的地鋪上咣蕩了一周,在河北石家莊市下車,轉乘大卡車去太行山腳下山溝裏的北空航空修理廠。我被分到特種設備車間,檢修米格戰鬥機的通信和導航儀表。技術兵修理飛機儀表的工作相對清閒,下班後和周日的軍旅生活又枯燥無味,我便利用空閒時間,跟著短波電台的《英語九百句》自學英語。
四年
的苦讀沒有白費。1977年冬,高等院校重啟高考,我的服役期將滿,就以回家照顧年邁半癱的父親為由,申請退伍。復員回到杭州,我被安置到浙江省水利局當技術員,此時離高考只有兩個月,父母不想我馬上又遠走高飛,為了說服他們,我承諾只考一次、只報一個志願,考不上就此罷休。
孤注一擲的選擇居然成功了。1978年9月,我乘火車北上,進入北京外國語學院攻讀英語專業。我們78級的同學多數有外語學校的底子,我的英語基礎薄弱,需要抓緊一切空餘時間追趕。老師佈置閱讀兩本書,我就讀四本;別人寫一篇作文,我就寫兩篇。除了上課,我所有時間都泡在圖書館裏,廣泛閱讀各種英文書籍,尤其喜歡傳記、詩歌和小說。當我讀到馬克.吐溫、海明威、莫扎特和蕭邦的自傳和傳記時,愛不釋手,產生了把它們介紹給國內讀者的願望。翻譯這些書也是我提高英文水平的好機會。翻譯完後,我相識的一個編輯鼓勵我把譯文手稿寄給出版社看看。沒想到,浙江和天津出版社的編輯很快回信,同意印刷出版,而且首次印刷數萬冊,很快售罄。
大學二年級時,不少同學都被保送或自費出國深造,我也動了海外留學的念頭,但沒有海外親友擔保,無法報考。一天,我無意中在學校的告示板上看到聯合國公開招聘翻譯官的通知,鼓起勇氣前去應試。這個選擇給我打開了出國之路。之後兩年,我在聯合國譯員訓練班(簡稱譯訓班)學習翻譯及國際關係,1984年8月被派赴紐約的聯合國總部工作。
我在聯合國秘書處,雖然時間自由、待遇優厚,但對千篇一律的翻譯工作產生了厭倦,嚮往商界的挑戰。對我來說,從聯合國到企業轉型,唯一的路徑是讀商學院。經過半年的自習,我考GMAT和TOFEL都拿到了高分,被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商學院錄取。到了這時,我才開始發愁如何更換我的公務護照、拿到學生簽證、籌措十幾萬美元的學費。
正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機遇奇跡般出現在我面前:我前不久結識的法裔金融家保羅.樂泊克(Paul Lepercq)答應為我提供全額獎學金。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也暗下決心畢業後為樂泊克效力。
1992年,我在樂泊克工作期間回國探親,受到內地改革開放的感召,搬到香港,加入高盛,從事投資銀行業務,三年後轉做私募投資,在華平一幹就是二十年。2015年,我突發奇想,離開華平,成立了一家農業公司,在黑龍江省種植水稻和馬鈴薯,試圖在種地和農產品銷售方面有所創新。但是,由於選錯了合作夥伴和運營模式,企業在東北連續受挫,最後只好收縮規模,只保留有機大米這項業務,自己重回私募行業至今。
選擇道路、決定前程,是人生最大的挑戰。回顧我在人生重大關頭做出的選擇,總是有得也有失;我的體會是選擇沒有對錯,只有是否適合自己。我在部隊時冒險偷偷學英文,退伍去考大學、出國當翻譯、放棄聯合國職位讀MBA、拋棄美國綠卡到香港、離開高盛,降薪加入華平等一系列選擇,都為我後來參與國家經濟的改革騰飛鋪平了道路。
“揮毫當得江山助,不到瀟湘豈有詩?”南宋詩人陸游這句七絕,也是我們這些海外學子回國施展身手的寫照。和我青年時相比,今天的中國恍如隔世。
我進大學時,“萬元戶”是人人羨慕的富豪,如今,中國的十億美元富豪人數全球領先;我出國時,吃根冰棍都要掂量,今天中國人已經是全球最大的奢侈品購買群體;我從沃頓商學院畢業時,海外學子夢想拿到美國綠卡,今天的留學生更向往回國創業;我服務於華平時,投資中國的資本源於歐美,今天本土的基金可以與國際私募機構比肩;我在1994年入行時,私募投資還鮮為人知,如今私募投資已成為一個影響力巨大的行業;早年私募投資舉步維艱,近十幾年成功案例比比皆是,它們背後的明星投資人也聲名鵲起——熊曉鴿、單偉建、沈南鵬、徐新、吳尚志、閻焱、胡祖六、張磊、張懿宸、劉海峰等業界同仁都成為新一代投資者的楷模。
看到同事和朋友們的成功,我為他們拍手叫好,也為自己職業生涯中一些失敗的選擇感到遺憾。藉以自慰的是,我還能嚮往明天,正如美國詩人弗羅斯特的《未選擇的路》中所寫:
黃色的樹林裏有兩條路
很遺憾我無法同時選擇兩者
……
那天清晨這兩條小路一起靜臥在
無人踩過的樹葉叢中
哦,我把另一條路留給了明天
孫強
2023年秋於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