緒論
嘗考世界文化發源地,在西方為意大利半島,在東方為中國。意大利吸收埃及與中央亞細亞古代文明之養素,啟發希臘、羅馬兩時代,分枝佈葉,蔭蔽全歐,移植美洲;中國則採納美索八達米亞與印度文明之灌溉,匯成東方特殊統系之泉源,波翻浪湧,沿朝鮮及我國台灣一帶泛濫於琉球、日本諸域;繪畫上亦不外此線索。故言西方繪畫者,以意大利為產母,言東方繪畫者,以中國為祖地。而中國繪畫,被養育於不同環境與特殊文化之下,其所用之工具,發展之情況等,均與西方繪畫大異其旨趣。
吾國自有繪畫以來,經先民專心一志之研求,四五千年長期間之演進,作手名家,彬彬輩出,或甲先而乙後,或星羅而棋佈,各發揮一代之光彩。雖三代以前,純為出於人類現實生活之要求,其意義在於應用,僅簡載實用繪畫之史實,不著繪畫作者之姓名。虞、夏、商、周之世,畫旗畫壁,亦多係廊廟典章,是猶華飾之用。至前漢毛延壽等,其姓名即見著於傳記,聲華漸著。魏晉以降,如顧愷之、陸探微、張僧繇、展子虔,均以能畫號稱大家,已煩屈指。迄唐代李思訓、王維出,更樹為南北二大派。是後,遞相祖述,作家如風雲湧起,誠有不可勝數之概。故述上下數千年之中國繪畫史,於敍事上簡便起見,大略可分為古代史、上世史、中世史、近世史四篇,以尋求其變遷推移之痕跡。古代史,始於有巢氏,終於秦;其為時古遠,所傳事跡,每多荒誕,史傳記載,亦殊簡略,難以徵信,即太史公所謂「薦紳先生難言之」者是也。上世史,始於漢,終於隋;蓋吾國繪畫,漢以前,殊闕清楚之面目。至漢,可徵之書史漸多,金石遺物之存留,亦遠比前代為豐富。至魏、晉、南北諸朝,如顧愷之、王廙、宗炳、王微、顏之推、謝赫、姚最諸人,均有論畫之作。而顧愷之《女史箴圖》,亦尚留存於人間,足供吾人之參考。【此畫曾著錄於《宣和畫譜》、米芾《畫史》、陳繼儒《妮古錄》、朱彝尊《曝書亭書畫跋》、《石渠寶笈》諸書。清庚子之役,由內府散出,今藏英國博物館。無論其為摹本、修繕本,均足窺見顧氏及當時畫風之大略。】雖其間畫風及技巧諸面,累有所變遷,如兩漢之雄肆樸厚,六朝之漸進精工,有隋之大見精麗。然大體均以墨線勾輪廓,次第賦以彩色,前後循一貫之統系,成亞洲大陸共通之式樣。【印度阿近他窟、吾國敦煌石室、日本法隆寺金堂等之壁畫,均係類以手法,惟無印度新壁畫之陰影法而已。】魏晉以降,吾國書學大發達,繪畫上亦開始受書法運筆之影響。至唐尤甚,大發揮畫線上抑揚頓挫之特趣,開吳道玄蘭葉描等諸新法,一變隋陳細潤之習,成正大雄渾之風格。兼以唐宋二代,禪風與詩理學之互相因緣,大促進水墨畫之發展,與山水花鳥畫之流行,使玩賞繪畫之旨趣,亦頓呈一新趨勢,而開吾國繪畫史上之新紀元。元代畫風,雖為中近二世過渡之橋樑,然大體尚承唐宋之餘波,仍可划入於中世。明清二代,除明初畫院中之水墨蒼勁派外,其畫風概以纖濃輕軟呈其特色,而存近體之姿致。雖其間史實風俗畫之興起,西洋畫風之輸入,足以開一時之新生面而呈其變潮;然均係局部中之小波瀾。雖然,繪畫為藝術之一種,其演進之途程,每依當時之思想政教,及特殊之環境而異其趨向。吾國四五千年來,思潮之起落,政局之更易,變化多端,其間直接間接影響於繪畫,而各呈其不同狀況者,直如形影之相隨。故亦須劃分其段落為實用化、禮教化、宗教化、文學化四時期。大概自有巢氏至陶唐以前,為實用化時期;三代至漢為禮教化時期;魏晉至五代,為宗教化時期;兩宋至清,為文學化時期:以輔本史古、上、中、近,分篇法之不足。俾注意吾國繪畫史實者,閱讀一過,即能十分明了吾國過去繪畫思潮之大概。而歷朝畫論,均為累代有識之鑒賞家,及有心得之畫家所著述。或論理法,或談流變,或評優劣,讀其文,即足以明鑒一時一代繪畫之情況與思想。故本編於敍述各代繪畫變遷外,特選當時諸畫論之重要者殿之,以便互收參證之效。
又吾國近七八年來,關於繪畫流變之著述,無慮近十種,可謂蓬勃;然多繁於古,略於近。蓋吾國自宋以還,史事盛滋,元後尤甚,其流變亦愈綜錯;每有治絲易棼之苦。與其棼也,不如簡,成一時之通弊。本編乘是次損益之便,頗注意於近代材料之較詳;故明清二代,幾佔全書之五.二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