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序
想像中的創作
一九四五年抗戰勝利,我們家由廣西梧州遷返廣州居住,落腳地是西關,由三歲至十五歲這段成長期就是在這地方滋長。小時候工人帶着去理髮檔理髮,啊,理髮是開心的事,好多好多公仔書等着你睇,年紀小也不識幾個字,可是英雄人物卻背得滾瓜爛熟,甚麼張飛、關公、南俠展超、北俠歐陽春個個都如數家珍,小朋友間也有些玩物,就是有好多好多英雄人物的公仔紙,下課時男同學間會一起拍公仔紙,老師也不管你,一羣小嘩鬼會玩得不亦樂乎。在這同時喜歡了畫公仔,只是麻煩事來了;畫公仔畫得上癮,書頭、簿頭所有空白地方都畫得滿滿的,上堂不專心聽書,只是埋頭畫畫畫。唉,老天!不知給老師捉住罰過多少次了。
讀中學時美術老師何鐵良先生很喜歡我,將學校美術室鎖匙交給我,只要我有時間都可以在美術室留連,從此美術室成為我的樂園,更有幸是學校圖書館管理員是個美術愛好者,為學校圖書館訂購了很多美術書,館裏有很多珍貴的收藏,圖書管理員也是個畫迷,介紹好多好多實用的美術書籍給我看。
一九五七年家裏經濟環境極度惡劣,我也在這階段由廣州來到香港,在一個機緣下,父親的朋友在製版公司工作的冼先生介紹往祥記書局為出版書籍畫插圖,一開始就是為金庸、梁羽生的小說配圖,只可惜都是假的「金庸」和「梁羽生」。那時候,出版法規混亂,也沒有甚麼侵權不侵權的意識,翻版、冒版有如家常便飯而已。當時的祥記書局除了印行一些假「金庸」、假「梁雨生」外,還出版一本《武術雜誌》期刊,相比環球出版社的《武俠世界》及明報出版社的《武俠與歷史》這兩本雜誌更早出版,是以武術為主,武俠小說為輔的刊物。祥記書局可說是最早期出版武俠小說的出版社,好像《洪熙官大鬧峨嵋山》、《方世玉打擂台》這些廣東武俠小說就是他們出版的。
上世紀五十年代金庸在《香港商報》創作連載武俠小說《射鵰英雄傳》,一下子引起全城注意,《香港商報》銷量由不及一萬份暴升至四萬多份,胡章釗在麗的呼聲講述《書劍恩仇錄》,中午時段吸引了無數聽眾靜坐收聽,一時間武俠熱潮吹遍全個香港。一九五九年金庸先生決定自起爐灶,創辦《明報》以《神鵰俠侶》作主打。幾個月後羅斌先生創立《新報》,出版路線與《明報》相同,以武俠小說、馬經為主,領軍大將是馬經版「叔子」,副刊全是武俠小說,重心作者是「蹄風」,蹄風和叔子其實是同一個人,原名周叔華。那時候,我已在《武術雜誌》繪畫插圖有年,《武術雜誌》編輯被挖角往《新報》編武林版,我是個隨隊飄浮的小角色,就這樣飄到了《新報》。
《新報》老闆羅斌先生是一個胸懷鴻圖大略的出版家,創辦《新報》之前他經營的環球出版社推動着香港流行文化,是五十年代艱難時期南來作家的落腳處,包括大名鼎鼎的劉以鬯先生。
在《新報》和環球出版社工作,本來並無任何前置條件,理論上我是一個自由人,可以為任何出版社繪畫插圖,忽然間老闆羅斌先生約我講話;他直說:「你不能為《明報》的出版物繪畫插圖。」從此我和《明報》系列絕緣了四十多年。
二○○三年,我在香港大會堂開了首次個人展覽,金庸先生是我一直敬重的偶像,大着膽子邀請查先生做嘉賓主持開幕儀式,先生二話不說就走進大會堂,真感謝他。因為廣州是孕育我的地方,我好希望回到根源地,告訴「她」我已經成長。二○○五年在廣州辦了個畫展,在廣東畫院訂了場地,只是到場地一看,這一驚非小可二十多尺的樓高,單一幅牆就有二十五米,總展覽長度超過一百米,這本是用於聯展的大場地,手上的畫掛上去會變得如牆上貼上郵票般零落,怎麼辦?一定要有一個大的主題支撐,更需要展出大畫。靈光一閃,想起了金庸先生。其實面對金庸先生,我是有着一份抱歉,先生多次邀請加盟《明報》,不才都不識抬舉婉拒了,因為怕做一個朝三暮四的牆頭草,我不恥下問,先生卻爽快地回覆:「你放心去畫吧!」和金庸結緣就這樣開始。
多謝金庸先生,從一開始動筆,先生沒有提過任何意見、任何指示,等同我對他的作品理解後再進行另一創作,給我空間很大,我也不知好歹勇往直前,可能做了很多並非先生預期的錯失,想來着實抱歉。金庸小說天馬行空,想像空間無限廣大,董培新所畫金庸作品只是一個想像中的創作,廣大美術工作者,每一個人都會有自己心裏的黃蓉、郭靖、張無忌、喬峰……創作空間是無限大的,好希望、好希望見到更多、更多不同的金庸作品演繹,將金庸筆下故事豐富再豐富。
董培新